心中突然騰起一簇希望,像成灰燼的草原上又有了火星,「也許他已經平安歸來,也許他已經在裡等我!」心裡是誰的聲音在噴薄著希望?
「姑娘,雨下著正大呢,來裡面請,裡面請……」店裡的跑堂看我立在門口,便出來招呼我。我懵懵懂懂的跟著他走了進去,進了店開口便問:「你們這裡可有個姓烏的青年男子住店?」
「我們這裡客房住的差不多滿了,住客有一個遊方算士,一對爺孫,還有一隊商隊,不知姑娘可是要找那隊商隊裡的人?」那個小跑堂答的利落。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立足不穩。
「姑娘,你……」
我擺擺手,示意沒事,「住店,找間靠街的房……」
小跑堂上下打量著我,眼神裡的猜忌不言而喻。我丟出烏宗玟塞給我的銀兩,他立馬喜笑顏開,「姑娘請,二樓把頭,天字一號房,推窗就可以看到街景……」
當我身子接觸到可以依靠的東西時,我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全身關節痛的厲害,似乎又有點發燒。
心裡更是難受。我從不知道擔心一個人可以到挖心挖肺的地步,也許正是他的正直坦率和我的自私自利形成的對比讓我被受折磨,上蒼對我是那麼公平,用身體的病痛和良心的折磨來懲罰我的不誠實;可是上蒼有是那麼的眼拙,烏宗玟為什麼就會一次有一次承受來自我的匱運?
他本該是閒雲野鶴,恣意人生,嬉笑怒罵,堂堂朝暮公子,留戀風月場,尋歡脂粉間,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在生死間徘徊,安危難測……
這就是我帶給他的嗎?這些就是我帶給他的嗎?……
我腦子裡一團泥水,思緒錯亂,完全沒有邏輯。
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間似乎有人把我移到床上,又有人給我灌藥。
烏宗玟混身的血漬出現在我面前,四肢不全,面容扭曲,他瞪著我,眼睛裡的憤怒幾乎要將我凌遲,他嘶吼著:「傅清清你騙我……」說這衝過來拉我的手。
我突然就驚醒了,黃粱一夢。
手又被拉了過去,我才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正搭我的脈。身後站了一人,正是那個副管事。
「聖女,」他看我睜眼,恭身說到。「您醒了?」
我點點頭。
搭脈那人站起身,邊收拾東西,邊對身後的人說:「聖女人已清醒,燒也退了,暫時無礙,只是這身子摧折的厲害,本就怕潮冷,淋了場雨,這病疾……怕是以後陰雨天都下不了地了……」
副管事,點了點頭。送了那人出了門去。反手關上門。
他走過了,直徑在我床前跪了下來,「靈旗靜水鎮黃衣副檢楊管事見過聖女。」
我點了點頭,知道信隼已經回來了。揮手讓他站了起來。
「我要你們救人的事怎麼樣?」
「按照聖女的吩咐,抽調了一百五十教眾去寶瓶口附近搜查,但是……」我心裡一緊,聽他繼續說道:「只發現有打鬥流血的痕跡,並沒有找到叫烏宗玟的人……」
我不只如何自處,連怎麼呼吸都忘記了。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無法思考,無法感知。
「聖女,聖女……」檢楊看我失態,出聲喚我。
好半天,我才勉強可以發聲:「再去找……找到為止。」
他面色躊躇:「已經搜查兩天了,再查下去也是無濟於事……」
「什麼!兩天!」我驚道。
「我收到天師親筆書信便來尋訪聖女,那時聖女已經昏迷不醒,到現在已經昏了一天一夜了,人馬已經派出去兩天了。」
我只覺得無力,「繼續搜,直到搜到為止……」
檢楊走了後並沒有留下人馬,他解釋說天師吩咐要儘量隱藏我的行蹤。他留下幾隻哨竹,說是遇到危機時可以用它來向他求救。他的人馬就安在駐地待命。
我只是點頭應著,腦子還是一片空白。
我推開窗子,又是夕陽時分。
天邊的雲彩被夕陽染紅,像那塊石頭上那潭紅豔豔的血。雲朵翻滾,華美絢爛,幻化無邊,是劍眉星目,是身長玉立……
人生無常,非我所願,雖然說是個天主教聖女,其實我也只是個平凡的弱女子,滄海一粟,天地浮游,在造化面前都是熒蟲之光。看看這雙手,慘白瘦弱,骨節分明,能抓住什麼?又有什麼可以抓的!我命多舛,只能看那麼多人事從指間流淌……
只是,即使是熒蟲之光,即使是蜉蝣撼樹,螳螂擋車,我也不會放棄。如果人要擋我,我願獨力抗之;如果命要降難,我願一併承受;如果天要亡爾,我願為之逆天。
我握緊了手,手裡依然握著那塊玉鎖。
我下定了主意,要去找他,若是找不到他,我自然會去找暗門來。我只是蒼蒼茫茫大地上的一縷幽靈,我不屬於這裡,我人卑力微。可是就算我的力量是那麼微不足道,那麼微小渺茫,我也會盡我最後的努力,我會用我每一分力量來詮釋我的堅持。
蒼天可見我的決絕,就為那久違的一道陽光,不為出生入死,不為救命之恩,就為那一碗湯藥,那一道菜餚,那一個藥包,也足夠我義無返顧。
我要去找他,寶瓶口,芷蒲谷,暗門,去找到他。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站了起身,走向門去。
腳還有一隻在門內,忽然聽得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懶洋洋的說:「都日落天了,你這還想往哪兒去啊!」
身子陡然一僵,彷彿是我聽到了不該有的幻音。是夢嗎?是夢嗎?如果是夢,那可千萬不要醒。
我扯著僵硬的身子慢慢旋轉。
千萬不要醒,我從不信奉神靈,這時卻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在祈禱,千萬不要醒……
千萬不要醒,也許這是我第一次的虔誠,我只覺得我的心臟都在顫抖,千萬不要醒……
千萬不要醒,讓我淪陷也好,讓我沉溺也好,讓我不要醒來,千萬不要醒……
千萬不要醒,滿天的神佛都可以聽見我的聲音,我卑微的祈求,千萬不要醒……
千萬不要醒,千萬不要醒,千萬不要醒,千萬不要醒……
夕陽光輝中,一個人斜坐在我適才打開的窗櫺上,一隻腳還不安分的晃來晃去,夕陽勝血,時隔多年,我終於找了與很久以前的一刻相媲美的夕陽……那一刻,我真心相信這個世界是有神靈存在的。
「莫不是偷會情郎去了吧?」烏宗玟痞痞的笑了開來。
眼淚積在眼眶,轉啊轉的,卻被強忍著不要掉下來。心中百感交集,欣慰,高興,愧疚,自責……
我深深吸口氣,萬幸,我沒有醒來……
「我是想出去躲著你這翻窗而進的採花賊來著!」
他笑地燦爛,翻身進了來:「我可是雅賊,可是這房間裡可沒見有什麼花啊!」
我正待開口說話,另一個聲音比我快上一拍:「大哥,我說你不走正門就算了,何必也強迫我和你一起越窗?」
說著,窗戶裡又翻進一個少年來。滿臉不滿的向烏宗玟抱怨著。
烏宗玟看著他笑了:「這不看有人坐在窗戶口發呆,想突然出現嚇她一跳,結果她命好,躲開了。」
那人圓溜溜的大眼睛隨即望向我來:「哦,姐姐你就是傅清清?」
「嗯,我是。」我說。
「唉……明明不是很美啊……」他像喃喃自語,可那聲音我明明聽的到。
烏宗玟很認真的點點頭,「我早就發現這點了!」
那個少年叫小鐺,十四五歲的模樣,清秀的臉蛋卻生了個過分鬧騰的性子,一頭倔強的短髮恣意凌亂,一身游士的裝扮,踩了雙棕色的短靴,看上去格外精神。烏宗玟說小鐺是他以前遊走四方時認下的義弟,在與暗門的人周旋的時候恰好遇到小鐺,得其援手,這才順利脫逃。
烏宗玟剛說完,小鐺也叫來了小二。
「你這裡還有房間嗎?」烏宗玟問道。
「有,有,自然有的。不過天字號房間住滿了,只有一樓地字號的房間,雖然吵了點可是價格公道……」
「不會吧,隔壁的房子就好像沒人住的樣子。」小鐺嘴快,搶著打斷他。
「那是鎮裡刑老爺定的房,刑老爺雖不住這兒,可總是付了銀子定的房,用來招待生意上的朋友的……」小跑堂面色為難。
「我們也給你銀子,你拿雙份的銀子不好嗎?反正那房現在也沒人。」小鐺眨了眨眼睛。
「這個……不太好吧,小爺你也看到了,我們是做誠信生意的人。」
「這樣啊。」小鐺的眼睛滴溜轉動,水光流轉間一張清秀的小臉分外靈動,他笑咪咪的像小跑堂招手,「你過來,我跟你說件事。」
那小跑堂老老實實的蹭了過去。
小鐺一把抓住小跑堂的手腕,高聲說道:「爺我今天就是認準了住那間房,你說行還是說不行,爺我都住那兒!」
跑堂的苦了臉,「小爺你這不是為難我這下人嗎,若是那房不是刑老爺一直定著的,我肯定會讓給小爺。」
小鐺皮笑肉不笑:「好啊,要我不住也沒什麼,只是你這手也別想要了。」說著放開了小跑堂的手腕。小跑堂低頭一看,手腕上一個黑色的手印,纏繞在手腕上,妖嬈猙獰,端是嚇人。
小跑堂驚道:「這個是……」
小鐺又笑了,「皮開肉綻,你不會沒聽說過萬毒世家的這個藥吧。這藥可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正好拿你試試藥性。照理說,一個時辰內沒有解藥應該會腐肉蝕骨,直到整個人變成一灘膿水為止,你要保命話除了我的解藥也就只有自除一手了。我這裡有把匕首,還算鋒利,你看你要不要借用一下……」
他說到一半,小跑堂的臉就黑到不能再黑了。說到後面,小跑堂幾乎都要哭出來,「小爺,別說了,別說了,我給您安排,我給您安排,天字二號房。別說刑老爺,就是天主教聖女的房我也給你騰!」
我正在喝水,聽到這句差點沒被嗆到。
小鐺笑容單純,「這樣才對嘛!」
跑堂的出了門去,我對小鐺說:「他只是個打雜的,為了一間房何必用那麼陰損的毒藥。」
烏宗玟鼻子裡哼了一聲:「皮開肉綻,這藥哪裡是隨便弄的到的。小鐺又來這套。」
小鐺笑嘻嘻的說:「鍋底灰,鍋底灰,只是鍋底灰而已……」
「你從哪裡弄的鍋底灰來?」烏宗玟警惕的問。
「自然是廚房啊。」小鐺笑著回答。
「唉……」烏宗玟無奈的搖搖頭,「你是把鍋給漏穿了,還是把鹽給替換了……算了,今晚我去別家吃……」
小鐺一臉無辜:「我在你眼裡怎麼那麼低級幼稚,我只是看灶台下太髒了,就潑了幾盆水……」
我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