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鬧騰過後,丁奇夫婦終於想起了旁邊還有乾等著的城主大人一名,於是丁奇先生最後吧唧親吻了門板太太一下,領著夏邇與弗雷拉走了進去,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給兩人各自搬來了一張雖然陳舊,但看上去挺乾淨的軟凳子。
「新戶口?」丁奇先生問道。見夏邇點了點頭,他便將別在耳朵上的羽毛筆拿了下來,敲了敲桌子。
登時,桌子發出了類似咕唧的聲音,從最大的一條裂縫中吐出了一張表格。表格上面還有可疑的黃色印子。
「名字?」
「弗雷拉。弗雷拉·多特。」
「名字,名字就夠了。」丁奇先生揮了揮手,「種族?」
「呃,人類。」
丁奇先生聞言,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純種人類?噢真是好多年沒有見到了。」
什麼?那方才廣場上的那麼多人都是什麼?弗雷拉心中有些發楚,莫名想到了依舊擱在壺豚空間中的夏邇的羽毛。
「過了十五歲了嗎小姑娘?」
「快要十七了。」弗雷拉答。
「喲呵開始變成成熟的蜜桃了,」丁奇先生擠眉弄眼地笑了笑,「職業目標?特長?性向?」
什麼和什麼?「想成為煉金師。那個特長……」弗雷拉下意識地扯了扯白布條兒。
「天眼。」夏邇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星辰之光?真不錯的眼珠子。難怪老頭子我總覺得你不像個盲人。說來,異人已經不太屬於純種人類的範疇了,嘖。」丁奇先生饒有興致地咂了咂嘴,快速地揮動著筆桿子。
「浮空城的異人並不少。你不必為此擔憂。」夏邇看出了弗雷拉的不安,解釋道。
「所以我們成為了紅方帝國的眼中釘。」丁奇先生記好了,「不過據我所知,二十年來,你還是我們唯一的星辰之光。接著下一個,喜歡俊俏的小伙子還是漂亮的小姑娘?」
「……」弗雷拉吞了幾口口水,才道,「小伙子。」
「那麼完成了。」丁奇先生在表格上打了一個勾,龍飛鳳舞地簽了個名字,巧力一揮,那表格便又從方纔的縫隙當中滑了回去。他一抬頭,看見弗雷拉有些扭曲的臉部肌肉,抱歉地問道:「性向的問題讓你感到不適了麼?真是抱歉,之前也有過許多人覺得被冒犯了,但隔壁塔達利拉伯爵夫人的婚介門廳需要這些資料,她的背景又挺硬——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年滿十五歲的年輕人都可以去塔達利拉伯爵夫人那裡配個緣分,直接拿著這張卡過去,再給伯爵夫人一點兒小費就成。」
丁奇先生兩指夾起從裂縫中飛出來的晶卡,遞給弗雷拉。
……當著城主大人的面吐槽別家店主的裙帶關係真的不要緊麼。弗雷拉默默想著,雙手接過晶卡。
只見上面空空蕩蕩的,只用一種不知名的漂亮字體寫出了她的名字。
「這是你的了。裡面有三十個金幣。一會兒記得到樓下的結賬處激活烙印——啊哈,有城主大人在,自然不用老頭子我來多操心。」
弗雷拉問:「我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會有錢?」
「你賣了身,當然可以拿到錢。」夏邇道。
賣了身。
賣了身。
賣了身。
……
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斯普蘭多還裝模作樣地說了句「請守護自己的自由」還是什麼的話吧?!
好吧……三十個金幣。這個身價簡直可以讓任何一個家奴感到人生圓滿。
於是弗雷拉還沉浸在賣身的悲慼感與身價倍增的自豪感中,冷不防讓夏邇突然捏住了下頜。
夏邇將弗雷拉的臉柔和卻有力地轉到一邊,道:「丁奇先生,還要麻煩你一件事。請幫忙把這個取下來。」
「果然是『真理的路引』。」丁奇先生湊近了看,帶著濃濃煙味的鼻息讓弗雷拉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我剛才還以為看錯了呢。怎麼,小子,誘拐我家老婆不成,打算騙騙小姑娘?」
嘴上開著玩笑,丁奇先生卻是十分認真地拿了幾把小工具觀察了好半天,還施了幾個魔法。
丁奇先生為難得皺起了眉,嘴裡罵罵咧咧地嘟囔著,看向弗雷拉的眼神倒是愈發興味起來。
「弗雷拉,是吧?天眼和以前不一樣了吧?」
不一樣?被挖走了之後又奇怪地長了出來,應該是徹徹底底都不一樣了吧?弗雷拉這樣想著,便應了一聲。
「弄不下來。」丁奇先生將工具隨手一扔,「她的異眼進化過一次了。這『真理的路引』是被你直接封進她的血液裡的,如今她的血都不同了,又怎麼能拿得下來。不過話說回來,之前你們用的不都是風信子之袖麼?」
「那天碰巧用完了。」願望沒有達成,夏邇也絲毫不露沮喪。他向丁奇先生微微施了一禮,道:「那就先這樣吧。多謝了,丁奇先生。你需要的地元素精髓我們都在留意,希望丁奇太太能早日恢復。」
「有心了。」丁奇先生難得正經地還了一個禮。
兩人隨即告辭。出門的時候,弗雷拉也跟著夏邇恭恭敬敬地朝門板中的丁奇太太道了再見。
單單依據丁奇夫婦對待夏邇時擺出的一副長輩架子,兩人的身份就絕對不簡單,是需要好好尊敬的。況且,這一對兒夫婦,當真可愛得很。弗雷拉愉快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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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又回到了火與金明亮繁忙的大廳中。禮貌地拒絕了迎上來的侍者,夏邇直接帶著弗雷拉往結賬處走去。現在來結賬的人不多,兩人很輕鬆便找到了一個空著的櫃檯。
夏邇將弗雷拉讓到身前,道:「激活烙印,往分店傳送信息,都在這裡辦理。」
弗雷拉應了一聲,走上前將剛剛得到的身份晶卡交給笑容盈盈的女侍者。
弗雷拉還沒看清女侍者的動作,只隱約感覺到了元素的波動,卻覺得腦中悶悶一聲爆響。
「烙印激活成功。恭喜您成為浮空城的一員!」女侍者道。
弗雷拉一臉崇拜地看著她。
雖然弗雷拉的眼睛被白布條蒙著,女侍者並不能十分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但她週身孺慕的氣場實在強大了些,女侍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請別這樣。這都是偉大的丁奇先生的力量,統計歸檔之類的瑣事不敢麻煩丁奇先生,所以就交給我們來進行激活並記錄。」
原來如此。弗雷拉謝過女侍者,忙詢問是否能向風暴城中的火與金分店遞送消息。
「可以的。請問您需要向哪一位遞送消息呢?」
「貢戈裡前輩,還有他的孫女薩曼莎小姐。」
昨天剛剛得知貢戈裡與薩曼莎是一對兒祖孫的消息,弗雷拉震撼至今。薩曼莎那張雖然經常板著卻標誌極了的小臉蛋兒和貢戈裡皺得看不清眼睛的臉一點兒都不像。
在傳出了一封帶著滿滿感激之情的訊息後,弗雷拉謝過女侍者,正準備同夏邇離開。
火與金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劍士模樣的年輕人,一臉學生氣,正有禮地給後面那人引路。而後面那人——
「婆婆!」弗雷拉微驚。
雖然原本亂糟糟的頭發現在在腦後規矩地盤成了一個不小的髮髻,原本佝僂得不像人類的軀幹也挺直了些,但眼前這位老人,的確是弗雷拉在風暴城重罪地牢中遇到的婆婆沒錯!
於是四人又坐在了丁奇先生房中的小軟凳上。
「佐羅親王把您放出來了?」不等坐定,弗雷拉便急急問道。
那引路的學生聽聞此話,自覺地站起來朝大家行了個禮:「丁奇先生,夏邇教授,我先告辭。」
待那學生開門出去了,弗雷拉又問了一遍。
「喈喈,怎麼可能。要感謝邊陲之地的小獸崽子們,一股腦兒將祖瑪要塞撕了個大口子。佐羅那個噁心的傢伙生怕自己的領地受到牽連,連夜將全城的兵力都派去外城抵擋獸潮了。」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沙啞中帶著一絲輕蔑的尖銳。
「夏邇,獸潮之後,邊陲之地不會再有魔獸居住。紅方帝國那邊——?」丁奇先生插嘴問道。
「我明白。」夏邇頜首。
「所以您是逃出來的?」見兩人打完啞謎了,弗雷拉又開口問道。從風暴城的重罪牢中逃出來……就算少了些看守,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吧!
「逃出來了,喈喈。快一百年了,一百年了。」她嘟囔著,突然抬頭,用貓一樣的眼睛盯著弗雷拉: 「叫我角婆婆好了。」
「角婆婆。」弗雷拉應了一聲,「我是弗雷拉。角婆婆也是打算來浮空城定居的?」
角婆婆不答,只是古怪地盯著弗雷拉的臉看:「小姑娘,你的天眼怎麼了?」
「呃,」弗雷拉左右看看,見夏邇面無表情,丁奇先生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便乾脆將布條解了開來:「之前被……挖走了。但是您瞧,它又長了出來。」
角婆婆猛地湊近,眼中閃著絕不會錯辨的狂熱:「它……長出來了?」
弗雷拉嚇了一跳,但也感覺到對方沒有惡意,於是強忍著沒有後退,答了一聲是。
「好,好,太好了。喈喈……」角婆婆的表情愈發狂熱起來,她捧著空無一物的雙手,全身抖得厲害,最後竟然大笑著跌坐在軟凳子上。
「這就是報應!報應!!神明無聲,但都在頭上看著呢!!!」
角婆婆笑著,表情卻痛苦得像是哭了。
若說她哭了,眼中卻始終乾燥著沒有淚水。
弗雷拉默默看著,只覺得有些莫名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