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拉敏銳地感覺到床上那人的呼吸停住了。
弗雷拉走上前,將那人轉過身來扶正,並把她擺成了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抱歉,我還不能給你解藥。」
黎米尼斯眼神複雜地看著弗雷拉,有驚訝,有防備,有慣常的高傲,有難言的不堪,還有一絲……急切。
黎米尼斯動了動有些僵硬的下巴:「你看到了,對不對?」
不等弗雷拉答話,她又冷笑著道:「你看到了。不然你也不會跟到這裡來。」
弗雷拉有些愣神地看著精靈脖子、手臂和大腿上斑駁的痕跡,覺得刺眼無比:「你……」
「我怎麼會在這兒?這個問題毫無意義。」黎米尼斯突然打斷弗雷拉的話,她有些灰暗的臉龐也重新放出了光彩,「這裡有緊急得多的事情——弗雷拉,關於你的眼睛我並不想道歉,我也沒有道歉的立場。而這一次,這一次,你如果能幫助精靈一族逃脫湮滅的災厄,從今以後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我必將無悔,且天天在森林女神座前歌頌你的功德。」
「你說說看,我只能說盡我所能。」
黎米尼斯並不介意,她語速極快地往下說著:「這是紅方帝國的陰謀。」她瞟了弗雷拉一眼,「你一定不會忘了你的眼睛為什麼沒了,對,就是因為困擾我們將近百年的泉水迷障。莫名出現的迷障盤桓在生命之泉與智慧之泉上,最初我們只是狐疑,並沒有對此提高警惕,直到大約十年之前,生命之泉再也無法產生新的精靈,期間隕落的同族也無法順利返魂;智慧之泉也無法為成年的精靈提供他們應得的知識。更別提我們的少精靈王,他原本應該在十年前繼位,卻因為智慧之泉迷障無法順利獲得傳承。」
「五年之前,我們使用你的眼睛順利破除了迷障。可是不到一年,迷障又再次出現了,並且以比上次快上百倍的速度滲入了兩口泉中,現在,生命之泉與智慧之泉的狀況比五年之前還要糟!」
「問題顯然並不出自你的眼睛。」黎米尼斯又瞟了弗雷拉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們首先便懷疑到了帝國贈予的龍喉上面。但那時最緊急的是再一次破除迷障,於是我帶隊前往帝都尋求皇室的幫助,而殿下則秘密地前往了光明神殿,想要試著與教會協作,借助光明神的淨化之力。」
弗雷拉想起了新生歷練時,她在帝都傳送陣門口曾看見過精靈們的身影。
「然而殿下他失蹤了。光明教會那些卑鄙的人類,卻一口咬定從沒有見過殿下!」黎米尼斯憤恨地咬了咬下唇,「皇室態度曖昧,我在帝都周旋了數月,他們也只是一味向我族提要求,推說材料難找需要時間。我不能再拖下去了,此時精靈族中已經開始混亂,長老來信說甚至出現了幼生精靈服食被污染的泉水後進入假死狀態的情況,我只好答應了部分不太苛刻的條件,換回所謂『或許有用的短效淨化劑』,回到了聚居地。」
「那所謂的淨化劑倒是真的有用——也真的短效。」黎米尼斯冷哼一聲,「我們開始過上了從未有過的、恥辱地依附著人類的生活。我們的精靈王已經非常年邁了,他的力量在不斷流失著,而紅方帝國卻越來越得寸進尺。我每隔半年都會前往帝都,領回淨化劑,並給出他們想要的各種工藝品。這一次,貪婪的人類終於決定撕破臉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昏倒的。再次醒來時,肩膀上已經被打上了奴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事無成的鉑金家小少爺——之後的,你都知道了。」黎米尼斯依舊一臉高傲的神情,她高昂著脖子,倔強得讓弗雷拉第一次強烈地認識到她眼前的是一名精靈族優秀的戰士。
「精靈族被封閉了,我再也沒有聯絡上我的族人,相信還有很多遊蕩在外的精靈還並不知道這個消息。弗雷拉,我請求你,幫我聯繫上一名精靈,他或許就能成為我們一族唯一的生息!」
情況,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了麼。
昔日,她覺得嚮往無比、高不可攀的精靈一族如今卻……
弗雷拉微歎了一口氣,仔細想了想,答應了:「我也並不希望看到精靈一族的滅絕。我會盡力尋找到其他精靈,並將這些消息傳達給他們。但我自己也有緊要的任務,所以……」
「你答應就好。」方纔的談話似乎耗去了黎米尼斯大半的力氣,她現在又是一副厭世的樣子靠在床沿,「能在這兒遇到你,已經是神的指引了。」
弗雷拉倒是比較擔心黎米尼斯的情況:「你自己呢?雖然我沒法收留你,但我可以把你帶出去。」
「不必囉嗦。」黎米尼斯倔強的神情又出現了,「我留在這裡還有用,我好歹能從那個噁心的草包嘴裡套出不少話來。」
弗雷拉沒有露出憐憫的神色,她知道黎米尼斯並不需要。
弗雷拉把壺豚從空間裡叫了出來:「還認得出來麼?這是阿壺。瞧它都長這麼肥了。」
「啊啾?」睡得正香的契約獸迷迷糊糊地眨著小眼睛。
黎米尼斯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稍微帶點兒溫度的表情。
事情交代完畢,一人一精靈也並沒有好得能夠敘閒話的交情,弗雷拉將黎米尼斯身上的神經麻痺解了,便兜兜轉轉繞去了洗衣房。依照在大公爵領地成長的經歷來看,弗雷拉覺得她單槍匹馬的一柔弱姑娘,不太可能直接衝進一定有高人守著的少爺住所,廚房這種地方也稍微冒險了些,而通常不受重視的洗衣房則是個好選擇。
乾淨利落地辦完了壞事,她拍拍手歡快地離開。
這其實是個新藥劑,具體能發揮多大的功效還要根據天氣、飲食、空氣濕度……的變幻而定。無論如何,總不會讓那位小少爺太好過就是。弗雷拉無責任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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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拉帶著壺豚,又去薇莎米亞那兒蹭了一頓下午茶——對於杜蘭的事情,她並不是特別的熱衷。
在光明神殿失蹤原本就不是什麼平和的事情,現在再加上一個同樣在光明神殿失去蹤跡的少精靈王,一直最懂得趨利避害的弗雷拉自然不可能樂顛顛地去蹚這趟渾水。雖說,杜蘭和瑪麗白在外人眼前就是鐵鐵的一對兒,但根據弗雷拉的觀察,幾年下來一直就是自家好友雞血上腦地主動著,男方最多就回了幾封曖昧書信,因此弗雷拉對於杜蘭的定位一直處於「同窗」一檔,不能再高了——傳言這回事兒,從來就不靠譜,比如她和披著教授皮的城主大人也被傳得轟轟烈烈。
但瑪麗白既然提出了要去光明神殿走一趟,卻也沒有反對的必要。光明神殿每天都是完全開放的,朝拜者甚至可以進去後殿參觀神職人員的住所。而每逢禮拜日,前往光明神殿的信徒更是多不勝數,看一遭也就是個到此一遊的興致,應當不會出什麼大紕漏。
依照約定,弗雷拉裝著一肚子的甜餅乾,在晚餐時間再次一臉期待地坐到了桌前,開始又一次的大快朵頤。
弗雷拉並沒有詳細提起追蹤的過程,只是說了一句看到熟人。而兩個同伴也沒有再問,這是在潘多拉學院四年養出的默契。
在吃完精心烹製的、帶著帝都特色奢侈味兒的晚飯,並仔細聆聽男爵先生對於搜集精靈工藝品的心得之後,弗雷拉決定去泡個澡,享受享受傳說中的貴婦花瓣浴。
「阿壺,你最近掉毛掉得有些厲害,別去盆栽那兒玩,男爵先生看樣子挺珍視它們的。」最後伸頭叮囑了壺豚一句,弗雷拉合上了浴室叮叮噹噹的捲簾門,一邊戳了戳自己有些凸出的胃袋,一邊舒舒服服地將自己泡在了有著微微硫磺味和清淡花香的奶白色浴液中。
簡直……簡直太舒服了!
弗雷拉想在這個長圓形的浴池中翻一個大滾!
浴池四周是幾個黃銅雕刻的、形態優美卻表情空洞的精靈族姑娘。她們半裸著,都盤起了頭髮,露出尖尖的耳朵,或高或低地舉著華美的瓶子,而浴池中的水正是從這些瓶口汨汨流出,帶著新鮮的熱氣。
弗雷拉乾脆劃著水,站到了其中一個黃銅雕塑的正前方,左右挪了挪讓有些微燙的浴液直接澆在了她的後脖子上,舒服得她軟軟地哼了一聲。
「阿壺?」弗雷拉聽到響動,揉了揉正沖得舒服的後脖子,才轉過身來朝門簾那兒張望著:「怎麼了……咦?」
門簾那邊沒有壺豚的身影。
「奇怪了明明——」弗雷拉目瞪口呆地看著倚在窗邊,抱著手臂靠著牆的夏邇。他似笑非笑地交疊著雙腿站在那兒,暗金色的眸子被浴室的水汽蒸騰得有些不真切。
「……□症了。」弗雷拉老老實實地縮回水裡,只露出一個腦袋,一隻手在下面默默地掐著大腿。
「星辰之光的照耀之下沒有虛假。」城主大人念詩一般地說了這麼一句,便向浴池走來,眼睛一點兒都不避諱地直視著那顆越來越紅的腦袋:「怎麼一臉不歡迎的樣子?」
歡,歡迎你大爺!弗雷拉急急地往後退了兩步,卻忘了自己還在水裡,免不了一個踉蹌咕嘟喝了幾口。
弗雷拉再次浮出水面時,覺得此刻自己腦袋上冒出的熱氣能夠在瞬間秒殺這浴室中的所有熱氣!
「你你你怎麼來了不不對你出出出去!」弗雷拉硬著舌頭好不容易說完了一句話。
城主大人一臉坦然,伸出手來在浴池中劃了劃,漫不經心道:「臨時有事,我恰巧要來帝都一趟,就順便來看看你。」
「看來挑的時間還不錯。」暗金色的眸子不經意地瞟了瞟水下。
第一次被調戲的牧馬姑娘想都沒想,肘間腕間都帶了巧勁,兜起一個大浪就潑了過去。
弗雷拉:「……」
偉大的知識之神,讓她乾淨利落地就此消失在世界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