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與少年丁克相遇

後半夜,倦極沉眠的弗雷拉突然驚醒。

她警惕地坐起,對上夏邇那雙已然清明的暗金色眸子。

「不必理會。」夏邇低聲道,「似乎是佐羅家與水神殿的衝突。」

顯然,仍舊被焦躁情緒包裹著的弗雷拉沒法兒做到淡定旁觀。水神殿對她來說就是個敏感詞,她掙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推了推夏邇,將身形隱蔽在床前的陰影中,窺視著下方的動靜。

這一帶的居民顯然都很習慣這樣的衝突了。對面只有幾戶人家張望了一會兒,就熟稔地將窗戶緊緊關好插上。

這幾天天陰,紅月的光芒也被雲翳鋪上了一層曖昧不明的灰色調,斜斜地打在巷子口,繪出張牙舞爪的陰影來。

打鬥聲從街角那兒由遠及近。弗雷拉一動不動地隱藏在窗舷的暗影處,屏息觀察著。

亂鬥的通共有那麼十幾二十人。其中一方穿著制式裝束,頻頻使用魔法卷軸,看起來準備相對充分的樣子,其中似乎還有兩名重甲劍士。雖然場面有些亂,但弗雷拉依舊能夠清晰分辨出來這些穿著制式服裝的人們正全力護著一輛小型馬車。

被護在中間的矮種馬顯然受到了驚嚇。它掙扎著向前,意欲逃竄,因此整個亂鬥團都被它引著慢慢向前。

而另外一方則以盜賊居多,都穿著一身暗色,明顯是為了夜襲做足準備的。

由此,弗雷拉判斷,防禦的是水神殿一方,而來襲的則是混入南部境內的佐羅家士兵。

弗雷拉靜靜地看著。

水神殿一方佔了些微的上風。主場優勢清晰地在他們身上體現了出來——先不論充足的戰鬥物資配備,兩名重甲劍士在這場亂鬥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佐羅家派出的幾名夜襲者都是自身實力很不錯的高手,但畢竟在人手和消耗上吃了虧,剛才就有一人被其中一名重甲劍士一劍狠狠地揮了出去,跌落在一邊的牆角。

原本只是掛心著父親下落的弗雷拉,對雙方爭執的、藏在矮種馬身後的晶石箱子中的「寶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現在,他們已經將矛盾的源頭準確歸咎到了那噁心的水聲怪物身上。那水生怪物來自於光輝皇室,而光輝皇室又與水神殿相交密切,這不禁讓人多想一二。

無論是最初對她眼睛的圖謀、圈養異人的殘忍,還是刺鳥的仇恨與浮空城隕落這一筆大帳,在弗雷拉心中,對光輝皇室和水神殿一脈,早已是不共戴天。同樣的,她對有殺兄之仇的佐羅家也無甚好感,因此這會兒她覺得,將雙方爭搶的東西弄到手來,還挺符合她的人生美學。

這麼一會兒,底下雙方又各有傷亡。而押送寶物的車隊,正正好經過弗雷拉的窗子下面。

她回頭對夏邇示意了一下,見他並沒有反對之色,便一轉手握緊了匕首,瞧準了一個機會便要跳下攪局。

「!」弗雷拉急急收住已經踩在了半空中的步伐,以不可思議的柔韌性重新不動神色地隱藏回陰影處。

有人,先她一步跳進了戰局。

她還是先觀察一會兒再說。

新加入戰局的那人明顯同她一樣,也是個來攪局的。他身形瘦削,並不太高卻相當靈活,趁著雙方怔愣的時機左右互補一劍,倒是起了些出奇不意的效果。

但那人的武技顯然還不夠格。不一會兒,他就有些手忙腳亂,招架得愈發慌忙起來,頻頻出現破綻。

弗雷拉歎了一口氣。這窗戶視野並不好,眼見著他們就要打出視線之外了,此時再不跳出,後面要繼續跟蹤恐怕會更加困難。弗雷拉在背後朝夏邇打了個手勢,動作漂亮地翻轉幾下手腕,在匕首雙面塗上了厚度均勻的僵直油膏,果斷縱身往下。

纏鬥的兩撥人馬看著詭異的第三方接連出現,不禁有些亂了陣腳。弗雷拉目標明確,她趁著諸人最初混亂的那一會兒大力砸出刺激性極強的迷眼煙霧和滑膩藥劑,一邊的壺豚則迅速躥上那只有一個小桌板大小的晶石箱子,利落地用強腐蝕藥膏將箱子週身的鎖鏈一一弄斷,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箱子收入空間之中。

在壺豚忙碌的當口,弗雷拉手裡也沒閒著。為防止水神殿一方用什麼咋呼的通訊方式引來大批大批的士兵,她絕不敢手下留情,一匕首紮下去就是一條生命。兩個重甲劍士匕首動不了,正當她琢磨著要不要直接來個爆彈逃之夭夭時,夏邇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走。已經有幾個大魔導師和一批軍隊向著這裡來了。」

弗雷拉當機立斷退出戰圈,抱好壺豚正打算蹬著牆壁上行,一張被瞇眼煙霧弄得淚水漣漣的、髒兮兮的臉驀地闖進了她的視線。

她猛地僵住了身形。因為這番驟停得太過劇烈,她的腳跟甚至生出了一絲扯到筋肉的酸疼感。

弗雷拉愣愣地看了幾瞬,看那名先她一步加入戰局的雙手劍士奮力地抵抗著眼部的不適,看他反應機敏地避開了直衝頸部而來的攻擊,卻被另一把匕首刺入了大腿……

「夏邇,你恐怕得多帶一個人。」

弗雷拉閃電般地伸手以巧力止住他的一隻肩膀,在對方反手將另一支劍向後戳刺的時候一個錯步避開,湊上那人已經比自己高了的腦袋低語一聲:「我是弗雷拉。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上去。」

那人的手臂劇烈一抖,讓弗雷拉提心吊膽著以為這傢伙會把武器抖到地上去。事實證明丁克小弟的心理素質還是經得起考驗的,他很快握緊了雙劍,回頭同弗雷拉對了個眼色,兩人便一前一後地攀著牆壁迅速到達了樓頂。

夏邇已經等在那裡了。

一陣熟悉的空間元素扭曲傳來,弗雷拉緊緊抓著丁克的手,用力到了指節泛白的程度。

一行人出現在城鎮外部的茂密叢林中。夏邇很快找到了一個一半埋在地下的石穴,從其中散落的毛髮看來,應該是一個被廢棄的中型魔獸的獸巢。

待夏邇在洞口施放了幻象結界,弗雷拉便迫不及待地點起了煉金火,給丁克熬製一種見效特別迅速的內服型癒合藥劑。

「二姐姐。」丁克三下兩下將壓制著傷口的輕甲除下後,就一直這麼坐著,愣愣地瞧著弗雷拉,好半天才開口喚了一聲。

「喏。」弗雷拉將一個刷了隔溫塗層的木質缽子塞到了他手上,「喝完再說。」

「有些燙。」弗雷拉又提醒道。

丁克小弟接過藥劑,試了試溫,乾脆地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我是去找父親的。」將缽子遞回給弗雷拉,丁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直入主題:「大約一個月前的週末,我向我的劍術老師慣例請了個假,往草場走去。沒想到剛剛出了傭兵之城,就碰上了草場的一個鄰居,他開口就恭喜我,說父親幾天前被三姐姐接到上面享福去了,還讓我以後發達了幫他介紹個好職位。」

「這事情顯然不對。如果真的是這麼好的事情,父親怎麼會隔了這麼多天都一點兒消息沒有?他總會通知我一聲。」丁克皺著眉,「我有些不安,不免就多提了個心眼,沒通過大路,而是從雷霆山脈繞了回去。但還是被埋伏在那兒的士兵發現了。」

雖然現在丁克正好端端地坐在她的面前,丁克的敘述也就是平平板板,沒什麼煽動性的添油加醋,但聽到這裡的弗雷拉還是不由得抽了一口氣。

「他們很厲害。」丁克回憶著,「我差一點兒就要被他們抓住了。」

「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弗雷拉忍不住問。

丁克笑了,他明亮的眼睛裡轉著狡黠的光芒:「還記得你送給我的那把亮珠子麼?還騙我說是難得的、五年才會長出一小叢的神奇果實?」

「啊——」食人蛛的眼球麼,弗雷拉略有些尷尬。

「一個銀幣七個,嗯?」丁克從腰間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把亮晶晶的透明小珠子,在掌心靈活地把玩著,「你一定沒有試圖捏破過它,親愛的姐姐。」

唔,似乎這玩意兒捏破之後會有什麼食人蛛的濃郁體味……

「你一定不知道食人蛛的體味是多麼的——嗯怎麼說——令人難以抗拒。」丁克的表情很古怪,「它沒有毒,但它能讓你把一年份的眼淚全都流光。」

「所以我當時果斷地將它們全都捏破了,並胡亂往自己身上抹了一通,居然真的被我逃掉了。之後我就一直喬裝著,在周圍城鎮打聽著父親的下落。」丁克簡略地概括了自己逃脫的經歷,之後便臉色一正,沉聲說道:「會注意到那支押運隊,也是因為我曾在一家酒館碰見過其中一名重甲劍士,他長著父親的臉。」

弗雷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

「他不是父親。」丁克很篤定地說,「我跟著那名劍士,隨著那押送隊伍走了兩個城鎮。身形,聲音和性格都不對。但在極少的時間裡他會摘下盔甲,那的確是父親的臉,幾乎一模一樣——雖然看著要年輕一些。」

「我覺得在他身上能找到父親的線索,但我也知道冒然跟著隊伍去水神殿絕對是個糟透了的選擇。於是我一直隱蔽著,直到今晚他們與另一方人馬起了衝突,我才想趁亂將那名重甲劍士掠走。」

真相愈發地撲朔迷離了。

現在,水神殿的大批人馬一定已經聚集到了方纔的城鎮中。此時回去掠人,無疑是自投羅網。況且他們三人的身份無一不敏感,這裡是水神殿的轄區,造出了大動作、暴露了自己,就算有夏邇在,他們也沒有能夠全身而退的絕對保障。

況且,弗雷拉還順手拿走了水神殿和佐羅家都挺在意的那個箱子。

對了,箱子。

「阿壺?」弗雷拉朝空間裡一看,只見阿壺赫然已經打開了箱子,整個身子都鑽了進去,只剩一隻尾巴在外頭勾勾晃晃的。

「弗雷拉啾。」壺豚縮回來,鼻尖上還頂著一團歪歪扭扭的植物根須,「這箱子上面果然有陷阱啾,還有魔法追蹤呢,那個魔力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啾。」

弗雷拉挑了挑眉。也就是說,在沒有更高等級的魔法師破開箱子之上的魔法追蹤之前,持有箱子的人的動向將一直被掌握在水神殿的手中。甚至小一些的、不夠穩定的空間戒指也不能夠完全阻擋這股追蹤的元素力。

不是人人都有一隻來自折回村的空間旅行者作為契約夥伴的。

弗雷拉仔細瞧了瞧那個小箱子,覺得那應當是不錯個不錯的材料:「箱子什麼的先留著。裡面裝著的到底是什麼寶貝?」

「是一塊大根須,啾。上面也有啾討厭的追蹤魔法。」壺豚用尾巴敲了敲箱子,回身將一塊暗紅色的東西顫顫巍巍地捧了上來:「啾,好重啾。」

那東西的確長得是一塊大樹根須的模樣,但主體部分卻是礦物的質感,延伸出的細小根須的末端,才漸漸回復了木質,這其中的過渡竟然相當和諧。它通體暗紅,相當剔透,弗雷拉越看越覺得那像是一塊長殘了的蘿蔔。

自從靈魂變得巨大、精神力大幅度激增之後,弗雷拉對知識的汲取也進入了一種日進千里的瘋狂狀態。這些年下來,她看過的典籍足夠蓋成一座小塔了,但她仍舊對眼前的暗紅色根須聞所未聞。

壺豚也表示不知道其究竟,於是弗雷拉大致描述了一下那東西的外觀,向夏邇發問。

丁克也一臉好奇地聽著。

「……它大致是怎樣的大小?」聽完弗雷拉的描述,夏邇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開口問了這麼一句。弗雷拉能隱約聽出他聲音中的急促。

她對這東西越來越感興趣了。但出於謹慎的目的,她終究還是沒把那根須從壺豚的空間中大刺刺地拿出來,而是盡力比劃了一番。

夏邇聽罷,興味地勾起了嘴角:「丁奇夫婦會萬分感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