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弗雷拉與幾名魔導教授關於魔炮的討論剛剛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她藉著一位風系魔導師的力量從防禦圈上飄著回到了主島,心情還不錯地決定去身處藥劑流水製作間的壺豚那兒探探班——順道先拐去驛站領取新信件。
她原本以為是貢戈裡與薩曼莎那對祖孫的來信,可展開一看,她卻愣住了。
這熟悉的,每一筆向下筆劃都要往上挑個小勾子的筆跡——
弗雷拉不顧自己身在人來人往的驛站口,趕忙迅速地掃向信紙的右下角。
——沒有,沒有。沒有落款。
可這分明是父親的筆跡!
弗雷拉又重新將目光挪回了頭行,急切地讀著。
「……佐羅家的母系祖輩曾出現過數位在空間繫上極具天分的魔法師?空間系魔法道具?警惕佐羅家的陰謀?」
她很快聯想到了被搜了好幾遍身,卻仍然不陰不陽居住在浮空城不肯走的肖恩?鉑金一行。
他們身上攜帶著的空間戒指等物,一定早就被搜走了,一點兒都沒給他們剩下。
但魔法本來就是玄乎的東西,再扯上空間,就更加神秘且幾乎無跡可尋。
弗雷拉心下一沉。無論如何,她必須第一時間將這個事情告訴夏邇他們。
「弗雷拉小姐——誒小姐?等等,請等一等,弗雷拉小姐!」
弗雷拉聽到後方驛站中傳來的呼喊聲,雖然心中焦急,卻還是禮貌地停了下來。
追上來的是一名身穿浮空城驛站制服,長著雙漂亮眼睛的雀斑少年。他有些喘,不太好意思地朝弗雷拉笑了笑,遞上一封看起來很厚的、用上等火印封好的信封:「巧了,這是剛到的信件,也是給您的。」
弗雷拉謝過了這位少年,接過信封先收了起來,急急往城主府趕去。
「夏邇,我們或許需要一個短時間的會議。」一邊走著,她一邊在腦中聯繫著城主大人,「我收到了一封了不得的匿名信件——我父親的筆跡,上面說,滯留在浮空城的佐羅家一行或許有大陰謀。」
顯然,浮空城的核心團體對於這個消息的重視度超出了弗雷拉的想像。當她抵達會議室的時候,驚訝地看見菲奧,管事先生和丁奇先生都已經在桌前坐好了。她入座沒一會兒,門西勒與斯普蘭多也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多餘的話不必說,弗雷拉直接拿出了那封信件,在桌面上攤開。
「嘖,殺了算了。」菲奧不耐煩地將自己重重摔進了靠背中。
「不可行。」管事先生出言反對,「佐羅親王世代一向做事不留餘地,陰狠至極,在佔了下風的時候尤其喜歡兩敗俱傷的結果。若他們因此急怒,先將兵力調轉過來一味攻陷浮空城,就算我們能夠贏得這一場,也必然被緊追而來的水神殿大軍攻陷。」
「知道,知道。」菲奧不安地活動著自己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問道,「不能殺,不能動,那現在準備怎麼辦?」
弗雷拉見他們漸漸將討論的重點挪移去了高深的魔法領域,便對夏邇示意了一下,自己先行離開。她對魔法一脈沒有任何研究,充其量也就識得一些魔法陣的符號,在這裡她發揮不了任何作用,不如去急需她的城建前線好。
走出會議廳,弗雷拉一邊聯絡著壺豚,仔細問清了它的所在地,一邊掏出布兜中那封著實很厚實的信封,咬開了火印開始閱讀。
「……什麼?」弗雷拉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手忙腳亂地將最後一頁信紙翻了出來,慌亂間甚至弄掉了其中一張。在看到信件的署名之後,她臉上的驚駭之色更加明顯。
「阿壺,阿壺。恐怕我一時半會兒還沒法過去。」
弗雷拉撿起掉落的信紙,迅速回身,快步跑著一路上了旋轉梯。她顧不得敲門的禮節,砰地一聲直接將會議廳的大門撞開。
在眾人微訝的目光中,弗雷拉站在門口,平復了下自己的呼吸,有些顫抖地揮了揮手中的一摞信紙:「你們或許可以在這上面找到全部答案。全部,你們想要的,關於佐羅家陰謀的,答案。」
「杜蘭?鉑金?」管事先生常年波瀾不驚的臉上有了些許驚訝,「是那名原先叫做杜蘭?阿布力特的學生?我記得我曾給他頒發過優秀畢業生的勳章。」
是的,這封信,來自於杜蘭。
夏邇逕自伸手將信紙拿了過來,他左手持信,右手則呈放鬆狀手背朝上微微平攤著。半晌,他伸出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在虛空中一行一行地塗抹了開來。
隨著他的動作和真理的路引傳來的細碎撞擊聲,弗雷拉看到信紙上的內容被以一種規範的、易於閱讀的筆跡放大了數倍,隨著夏邇的塗抹而一排排地出現。
如此數行之後,夏邇停了下來,翻轉手心做了一個漂亮的側擊動作。
霎時,原本只是懸浮著數行文字的虛空中迅速捲起了一個小角,一份以元素構成的牛皮卷舒展地飛了起來,承載著那些散發著柔和微光的文字,直立在了眾人面前。
大家都湊到了這一面來,仔細地閱讀起經夏邇復刻之後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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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蘭在開頭疏離而禮貌地表達了自己的問候,還平平淡淡地提到了壺豚,瑪麗白與亞力克的名字。緊接著,他便拋出了這條讓弗雷拉一路跑著回來的信息爆彈:「很抱歉由我來告知你這個糟糕的消息——佐羅家通過特殊的方法,讓肖恩攜帶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空間魔器進駐浮空城。我對此極不贊同,並嘗試了許多方法去勸服肖恩,但我終究無能為力。父親被佐羅一家變相軟禁一事成了肖恩反駁我的借口,但我卻能明顯看出他並沒有太多真實的悲傷與焦急感——他變得厲害,我也漸漸摸不透他。」
「紅方帝國開國之初,最多的時候存在著六位親王。與舒臘爾家一向明哲保身的收斂姿態不同,佐羅家之所以能夠在如此張揚的個性下存活至今,完全是因為一個人——奧拉丁?佐羅,一名驚采絕艷的空間系禁咒大魔導,傳說中他後來獲得了神格,成為了真正的神祇。奧拉丁成為神祇的傳言應該並不可信,否則佐羅一家想必早就推翻光輝皇室自行上位了。但不可否認的是,奧拉丁留下的珍貴手札和資料使得佐羅家的實力一躍而上,連光輝皇室都不敢輕易撼動。而且,令人艷羨的是,這個家族,總是能夠出產天賦相當卓群的空間系法師。」
「相應地,他們留下了各種神秘莫測的空間法魔器。隨著時間的流逝,魔器的成品被不斷消耗,雖然其製作方法少有失傳,但因為原材料短缺的問題,許多令人驚歎的空間系魔器都沒能夠再次出現在世界上。近百年來後繼無人的佐羅家,據我所知,也只剩下了兩個威力強大的空間系魔器。它能夠在相當巨大的範圍之內通過一定頻率的空間震盪,引起整個範圍的微妙空間位移——你知道,那幾乎意味著這整個範圍內的事物和生物再也不能夠回到這個位面——那就是不可逆轉的毀滅。」
——「噢是的,我知道親愛的蛞蝓親王藏著這麼個有意思的東西。」菲奧插話道。
眾人繼續讀著杜蘭的信。
「其中一個魔器已經在前不久,於一場激烈的對陣中用掉了,它帶走了水神殿近乎一個城的兵力;而另一個,正在肖恩的身上。我猜佐羅親王一定會想出一個無法輕易被你們發現的方法來藏匿它。佐羅親王似乎給了肖恩極大的自由使用權,我隱約有聽說,肖恩可以自由決定將這個魔器用在浮空城或是水神殿的任意一方。」
「現在,佐羅家的大軍正被水神殿壓制著,一路往北邊行來。很快,我們將迫近邊陲之地,抵達浮空城之下。佐羅家此次願意付出的代價很誘人,但據我所知,他們所開出的條件也相應地不可撼動。弗雷拉,若你決定牢牢守住自己的眼睛,請千萬警惕肖恩手中的魔器——我並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是通過什麼原理發動,又是如何操縱的,我想,盲目取走肖恩的性命並不是理智的決定。」
看到這兒,弗雷拉的嘴角扯起了一個冰冷且嘲諷的弧度。
「佐羅家絕不肯獨食失敗之果。肖恩動手的時機,很可能就在佐羅家被逼臨浮空城的那刻。其中真假,你隨意判斷。」
「希望這封信能夠有助於你們做出一個好的選擇。如果我們的共同願望得以實現,還望你能看在這封信的份兒上留下肖恩的性命,你明白他的實力,這麼做對浮空城並沒有太大的威脅。」
弗雷拉抱緊了雙臂,冷哼一聲。負面情緒在她心中陰鬱地翻湧著。
「這件事情就是這樣。接下來,我覺得你或許會有興趣聽另一段故事。這是我無意中從一位有意思的老人口中聽說的,關於你的眼睛,關於你的導師,那位叫做角婆婆的煉金術師。」
弗雷拉愣了一下,抬頭正要說些什麼,就見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自覺地走了出去。黏黏膩膩不肯走的菲奧也被門西勒的怪力拋——拋——拋得很遠的樣子。
夏邇坐在她身後的靠背椅上,挑了挑眉:「介意麼?」
「不。」弗雷拉搖頭。
夏邇不再說話,他將弗雷拉的手輕輕拉到了背後,以自己的手掌包裹著,靜靜地陪伴著。
弗雷拉緊了緊掌心,繼續閱讀了下去。
……
原來是這樣。
弗雷拉仔細看完了這個關於她的導師,有個甜蜜原名安妮的角婆婆,以及她的姐姐路易莎的故事。
這個發生在一百年前的故事。
與自小驚采絕艷魔武雙修且長得明艷動人的安妮不同,安妮的孿生姐姐路易莎,是個特別容易害羞的、內向而溫柔的姑娘。她有些瘦小,不具有魔脈,甚至連長相都只能稱得上清秀。在安妮艷名遠播,引得眾多才俊爭相追求的時候,路易莎卻始終安安靜靜,默默無聞。
可兩姐妹的關係卻一直好得蜜裡調油。
性格直率的妹妹安妮一直以路易莎的保護者自居,路易莎也是安妮最大的精神支柱,姐妹倆始終相互扶持。
雙胞胎生於風暴城的一家富戶。在一場仲夏的露天晚宴上,路易莎見到了英俊的城主大人,佐羅親王,並毫無意外地愛上了他。
沒有多久,兩家便開始歡歡喜喜地籌備著婚禮了。
可緊接著——
新婚之夜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只是在那個詭秘莫測的晚上,路易莎的天眼覺醒了,人們最後看到那對雙胞胎,是在風暴城的城門口。似乎是失去了一隻眼睛的、滿臉是血的路易莎被她的雙子妹妹安妮護著,跌跌撞撞地將將避過了風暴城的追兵,從城牆上一躍而下,淹沒在了夜色之中。
佐羅家對此下達了全方位的追捕令,而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對雙胞胎姐妹再也不曾出現過,她們神奇地逃脫了佐羅家拉網式的追捕,似乎是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而他們的親人卻沒能逃過厄運,全數成為了佐羅政權之下的幽魂。
數月之後,有晚歸的人見到妹妹安妮全身是血地被押送回了風暴城,看那方向,似乎是直接被送入了噩夢般的重罪地牢。
「……親手殺了自己的姐姐……」
「……吃掉了那眼珠子,嘖嘖……」
「她一定是瘋了……」
透過風聲,士兵們隱約的議論傳了過來。沒有人知道真相,於是這些斷斷續續的話便成了引人無數遐想的好談資。
「佐羅家最為傑出的空間系大魔導,奧拉丁?佐羅,留下了一份筆跡混亂的配方。」杜蘭在信中寫到,「這份配方的產物,是神格。」
弗雷拉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已經大致想到了關於角婆婆,關於她的,厄運之源。
果不其然——「星辰之光,是其中重要的材料。」
「這就是我所聽說的整個故事。若非佐羅家近幾十年來並無驚采絕艷之輩,並被不斷地削弱著兵權,就算是精靈一族與光輝皇室同時出面,八年前,他們也絕不會甘心將你交出去。」
弗雷拉用了好一會兒時間,才重新理清自己有些浮躁的思緒。
她對那個無稽的神格配方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這原本就是荒謬的事情,若是連神格都可以被製造,那神祇也就不再是眾人所追求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了。
她現在只想將這幾頁信紙銷毀。為了她的導師。
「夏邇,如果可以——」弗雷拉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看見夏邇手中騰起的黑色火焰正以飛快的速度吞噬著那幾頁信紙。
「……謝謝。」弗雷拉輕聲說著,同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紅著臉彎□,衝著夏邇的臉頰親了一口。
她應該立刻直起身來,但她不能。
眼前是一片漂亮而魅惑的暗金色。它正在述說著自己的不滿。
每次,每次都是這樣。夏邇的眼睛總是能將她迷得七葷八素。
這不是她的錯,弗雷拉這樣說服著自己,誰都不能抗拒將那雙暗金色眼瞳填滿的美妙感覺,那種獨佔美好的——
她屈服了。
於是下一個吻準確地落在了夏邇的嘴唇上。
「好,好了。」還有最後一小一段呢。
弗雷拉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杜蘭的信上。
那最後一小段,無關戰局,無關秘辛,純粹是杜蘭的自我剖白。
「以上就是我要說的全部。我明白,無論是否當真留著鉑金家的血,是否曾經融入過這個家族,不久之後,我都將隨著它一起墜入地獄。」
「我並不期盼奇跡,也自認沒有什麼需要澄清。但我想,無關靈魂,無關性格,無關任何人或事,我愛浮空城,我至今懷念我在潘多拉學院度過的、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這是我所擁有的真實。」
「雖然我只有在入睡之前,才敢正視它。」
這些話之後,出現了一段不小的空白,最後還有小了一號的數行字。弗雷拉繼續往下讀著。
「還請將這枚戒指交還給瑪麗白。我沒有別的意思,這是我送出的東西,她並沒有給過我足夠的理由讓我收回它。她盡可以隨意處置。」
「請不要告知瑪麗白這封信的存在,也請不要替我轉達那愚蠢的問候。她若是平靜安好,我放心就夠,何必再去擾亂她的生活;她若焦慮流離,我就更加不該火上澆油。」
不等弗雷拉發表對這兩段話其中矛盾的疑惑,夏邇便出聲說明:「這兩段都被他劃掉了——上面塗了厚厚的墨水。」他指著下一段:「這才是他最終的決定。」
——「弗雷拉,我請求你,將它埋在一個離浮空城不太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