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實踐基地的誕生受到諸多非議,但在往後的日子裡,大家用實際行動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什麼叫做「嘴上說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早上多睡一會覺,晚上多上一會網,對於還沒有接觸社會與金錢利益的學生來說,已經是最難以拒絕的誘惑。

  於是,在實踐基地成立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裡,陸陸續續地有幾十人找李峋瞭解情況。

  李峋來者不拒。

  誰想來都行,誰報名都收,沒有任何條件限制。

  最後甚至連方舒苗都過去掛靠了。

  方舒苗給出的解釋是:「學生會競爭壓力太大,我得擠時間去校領導面前混臉熟。」

  她還不忘好室友:「你想來不?我幫你跟李峋說。」

  朱韻婉拒:「謝謝,我暫時先不用了。」

  朱韻父母都是老師,在她從小受到的教育裡,參加早晚自習是學生理所應當該做的事,算不上痛苦。

  而且,她到現在也沒有弄懂那個所謂的「實踐基地」到底是幹什麼的。

  對於傳言所說,是系裡因為李峋家庭背景過硬而開得小灶,朱韻一個字也不信。

  為什麼不信?

  不為什麼。

  過了一段時間,事情漸漸有了變化。朱韻發現,好多之前為了不上自習而去基地掛靠的學生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方舒苗又帶回了前線第一戰況。

  「太扯淡了。」她皺著眉頭說,「項目太難,我們現在也就學了基礎,才見過幾個代碼啊,就要搭那麼複雜的程序,頭都炸了。」

  「很難?」

  「難!」方舒苗斬釘截鐵。

  朱韻有點想問是什麼項目,但臨時想起什麼,又問:「那任迪呢?」

  就朱韻擔任課代表的c語言一科來說,任迪的作業都是直接複製她的,看不出對編程有任何興趣。

  一提起任迪,方舒苗的語氣明顯含糊不清起來。

  「她啊……她沒參加項目。」

  「那怎麼留下了?」

  「李峋讓的唄,項目開始第一天就把她名字寫進去了,也不管她來不來。」

  「這樣啊……」

  方舒苗聳聳肩,然後偷偷瞄朱韻一眼,小聲說:「告訴你,任迪幾乎天天晚上都去找李峋。」

  朱韻挑挑眉。

  「李峋也是。有好幾次本來很忙的,但任迪一來,他放下手裡活就走了,到半夜都不回來,誰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神奇吧?」

  朱韻剛想說話,方舒苗又道:

  「誒,也不算誰都不知道吧,高見鴻知道,但不講。」她邊說邊撇嘴。「呿,神神秘秘,一男一女還能有什麼事,都成年人了,怕鬼啊。」

  「……」

  「任迪也是,蠢得要死,誰不知道李峋女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快,她圖什麼啊。」

  方舒苗說完,翻了個白眼,施施然離開。

  朱韻一句話都插不上。

  實踐基地的項目難度唰掉了九成的混子。

  另外一個值得考究的現象就是,這些人在回來之後,就很少參與那些討論李峋的話題中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所有人都老實起來,期中考試到了。

  這是開學以來第一次正式考試,佔期末成績百分之三十的比重,大家都格外重視。

  朱韻也是,尤其是對於她擔任課代表的這門c語言。

  也不知道是暗地跟誰較勁,朱韻每天都泡圖書館,電腦上裝了各種運行軟件和編譯器,不知疲倦地將一道題換著花樣寫。

  每次想放鬆的時候,朱韻的腦袋裡就自動浮現出那個拿著寶劍的像素小人,卡巴卡巴朝她一劍捅來,然後她馬上就鬥志昂揚了。

  等到考試那天,朱韻摩拳擦掌來到考場。這種涉及編程的課程都是計算機答題,考試開始後,朱韻直接拖到最後一道編程題。

  題目竟然是「用程序畫一個愛心」。

  朱韻皺眉,林老頭出題實在太過隨性,這題簡單得有點過分了……

  她當時的感受就是,一個大廚準備了一套做滿漢全席的食材,可最後發現客人只想吃泡麵。

  朱韻一氣呵成做完程序題,再轉頭去做理論。

  她複習得全面,題目很快做完。在她想要交卷的時候,忽然發現隔著幾台機器坐著的李峋還沒有起身。

  呃……

  不知為何,朱韻已經放在「提交」鍵上的手鬆開了。

  她將考題翻來覆去檢查十幾遍,實在不知道還能改哪裡。最後一道程序題運行結果也非常順利,一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愛心圖案,而且……

  讓她有些得意的是,剛剛她無意中瞥了旁邊的高數課代表吳孟興一眼。雖然看不到他的具體代碼,但編譯器中的代碼長度她看到了,將近是她的四倍長。

  也不知道寫的什麼東西。

  囉哩囉嗦。

  李峋終於交捲了。

  至此,朱韻已經乾坐了十幾分鐘。看著李峋離開的背影,她為自己莫名地嘆了口氣,也提交了。

  幾天後,成績下來。

  完全出乎朱韻的意料,李峋在班裡才排第十一名,被自己活生生壓了七位。

  朱韻看到名次的瞬間簡直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然後等她看到具體成績單的時候,又木然了。

  這位偏科偏得也太明目張膽了,一個毛概就被拉了十幾分。

  然後,c語言一欄,他們都是滿分。

  朱韻拿著成績單感受了片刻。

  好像也沒想像中那麼興奮……

  當天有林老頭的課,朱韻去的時候發現自己常坐的位置被吳孟興佔著,正與旁邊的李峋說話。

  吳孟興的書包還放在原來的位置上,朱韻判斷他應該很快就離開了。她走過去,在吳孟興右邊的座位上等著。

  「你……你幫我看看行嗎?」她聽見吳孟興說。

  「打開。」李大爺懶散地道。

  吳孟興運行了一個程序,朱韻不動聲色地斜眼過去,正是考試的內容,畫一顆心。

  「我的思路是這樣的。」吳孟興好像有點怕李峋,說起話來磕磕絆絆。「將愛心分成三部分,然後……然後再分左邊空格,第一部分愛心,中間空格,第二部分愛心,然後再用for不斷循環……」

  朱韻一下子就聽懂了,這思路跟吳孟興本人一樣,就倆字,耿直。

  隔了一會,朱韻聽見李狀元一聲輕笑。

  「你這也算數學課代表?」

  這也太傷人了!

  果然,吳孟興被他嘲諷得窘迫異常,哆哆嗦嗦:「你你你、你能給我看看你的嗎?」

  李峋:「我的你就不用看了,去看你旁邊課代表的吧。」 ???

  吳孟興轉頭。

  他這一扭動,直接導致朱韻跟李峋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朱韻大腿抽筋,臉上淡定。

  「怎麼了?」

  吳孟興:「朱韻,你能把你的程序給我看看嗎?」

  朱韻點頭:「當然可以。」

  畢竟我是像春風一樣的同學。

  朱韻打開自己的程序,吳孟興眼前一亮。

  「好簡潔!」

  兩個for循環,一共才六行。

  吳孟興:「原來愛心也能寫函數,我的方法太笨了。」

  「沒,還好。」

  吳孟興臉色嚴肅,拿本子寫寫畫畫,嘴裡一直嘀咕著。他底子是有的,只是有時腦子轉不過來彎,現在式子拿出一看,馬上就懂了。

  領會了的吳孟興神清氣爽,跟朱韻連連道謝,朱韻則友好地讓他不用客氣。

  其樂融融。

  送走吳孟興,朱韻回到自己座位,臉上的溫柔還沒散盡,又跟李峋的眼神對上了。

  朱韻著實想問他一句,到底什麼樣的經歷造就了他這種三百六十度螺旋式無死角的嘲諷臉?

  「想說什麼就說。」李峋靠在椅背上,灰色的襯衫堆在腰腹間,鬆鬆垮垮。

  「嗯?」朱韻茫然,「什麼?」

  李峋嗤笑一聲,轉過眼去。

  你鄙視誰呢你?

  朱韻被他連番刺激,也不知是腦子哪根弦沒搭好,脫口而出:「給我看看。」

  李峋懶洋洋斜眼,「嗯?」

  趕鴨子上架,朱韻一鼓作氣道:「你的程序給我看看,行麼?」

  李峋不緊不慢:「行啊。」

  他往鍵盤上一按,編譯器裡的代碼顯示出來,朱韻湊過去。

  ……

  ……

  啥玩意。

  論長度,李峋的代碼比吳孟興的還要長,但吳孟興那猶如鑽木取火般粗暴古老的思路一眼就能看到底,而李峋這個……朱韻調動全部腦細胞,也只能看到第五行。

  後面那是什麼?

  最後輸出的是什麼?

  「看不懂就別勉強了。」

  身後傳來平和動聽的聲音。

  「再憋壞了。」

  一種沒有經過外界強烈刺激而感受到的突發性疼痛——俗稱神經痛,第一次光顧了朱韻的大腦。

  在某天旋地轉的一刻,上課鈴響了。

  林老頭踩著點端茶進屋,朱韻默不作聲地退回座位上。

  下課後。

  李峋前腳邁出教室門,朱韻後腳就掏出筆,將剛剛代碼裡的幾個關鍵節點一一寫下,然後飛奔回寢室。

  她又是翻書又是查資料,最後折騰了四個多小時,經過十幾次測試後,終於將李峋的代碼成功複製下來。

  運行——

  屏幕中央,一顆立體的血紅色心臟,在昏暗的背景圖中,撲通撲通地跳動著。

  天台。

  今夜的風也很清涼啊。

  朱韻感慨著,眺望遠處的噴泉池,捅開一杯奶茶。

  剛吸一口,就聽見身後一聲熟悉的——

  「操!」

  朱韻轉頭,打招呼。

  「任迪,過來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