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藍被凍得病更重了。
她不像朱韻身體底子好,持續好幾天一直低燒,吃什麼都吐。李峋送她去醫院,李藍又自己偷偷跑出來,說是太過小題大做,這點小病他們那根本沒人去醫院。
她怕傳染李峋,自己躲在賓館養著。
等過幾天李峋再去看的時候,發現人瘦了一圈。
「怎麼回事?」李峋皺眉,「我打電話的時候你不是說不燒了嗎?」
李藍人已經迷糊了,強撐著搖頭,聲音小如蚊蠅。
「沒事……」
「不行,去醫院。」李峋給她拉起來,李藍還想拒絕,但是頭暈目眩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峋領她下樓,剛出賓館就接到林老師電話,招呼他快點回學校一趟。
「什麼事?」
林老師匆匆道:「哎呦你快來吧,缺人啊!」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李峋皺眉,看著身邊迷迷糊糊的李藍,拉著她去了路邊的一家餐廳。
「你先在這等我,我馬上回來。」
李峋趕回學校,被林老頭直接拎去行政報告廳。
明天的決賽就在這舉行,會場基本已經佈置完了,有幾個參賽隊伍正在進行最後設備調試。大冷的天,林老頭硬是忙出滿頭汗,跟李峋解釋說有幾個志願者去市區,被堵在回來的路上,現在各種事情火燒眉毛。
林老頭是學校這邊的總負責人,給李峋塞了一堆資料,焦頭爛額道:「你把參賽項目錄入一下,我這實在是分不開身了。」
李峋把材料看了一邊,發現要錄入的東西不少,他著急帶李藍去醫院,將資料放到一邊,「你找別人弄吧。」
林老頭瞪他一眼:「我要是能找來別人我還找你?你是最末選項好吧!」
李峋恬不知恥地笑,剛要再推,旁邊過來一個人,方志靖從李峋手裡接過材料,對林老頭說:「老師,我來幫您弄吧。」
林老頭很快認出方志靖,畢竟兩年前李峋在賽場上的行徑實在太過驚世駭俗,方志靖作為被其點殺的對象,給林老頭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時兩方再見面,林老頭也難免有點緊張,可是看當事人兩個,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現。
在林老頭忙著尷尬的時候,方志靖已經到電腦旁邊了,他回頭問:「老師,直接錄就行嗎?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您跟我說一下。」
林老頭回過神,連忙道:「哎呦不用不用,你們好歹也算客人,我們這還有人呢。」說著去扯李峋,李峋後退一步沒給他扯到,笑著說:「他願意弄就讓他弄吧,省得我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手再癢了就麻煩了。」
林老頭後背一涼,額頭上的汗差點流下來,他偷偷看向方志靖,後者正在忙著錄入,似乎沒有聽到李峋的話。
林老頭給李峋拉到一邊,狠狠地指了指他。
「人家好心來幫忙的,你怎麼能這麼刺激他。」
李峋道:「前面那麼多組的軟件都沒測試好,他怎麼專挑你這個評委老師來幫忙。」
林老頭蹙眉,「你不要這麼冷嘲熱諷。」
李峋聳聳肩,「我先走了。」
「你別想!」林老頭怒道,「你去給我幫忙把機器都測試好,確認所有隊伍的軟件都能運行了再走!」
「……」
李峋看了看時間,覺得還來得及,也不跟林老頭強了,轉身去測試機器。
林老頭回到方志靖身邊,想了想,還是安撫了一句:「他這人性格就這樣,混得很,你不要往心裡去。」
方志靖抬眼,「看您說的,都過去多長時間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林老頭安下心來,感嘆道:「還是要你這樣才行啊,德才兼備才能走得遠,怎麼跟他說都不聽。」
方志靖好聲道:「之前的事情也不怪他,我也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他其實還挺厲害的。」
林老頭聽他這麼說,頓時感覺這個學生不計前嫌,心胸寬闊,好感大增。他小聲對方志靖道:「你們今年的作品我看了,還是非常不錯的。」
方志靖有點不好意思,「您能再給我們點指導嗎?」
林老頭就他們的參賽作品細節跟方志靖談了一會,最後方志靖說:「這幾點確實還有問題,真謝謝您提醒我們。之前我就聽說這所學校的計算機系能人輩出,李峋一直有您的指導,也不怪實力那麼強。」
林老頭笑著說:「哎,他情況特殊。」
方志靖看著他,沒說話。
林老頭自己倒是忍不住聊起李峋來。
雖然林老頭平日見到李峋就罵,但學校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對他而言,恐怕整個系的學生加在一起,還不如一個李峋來得重要。他喜歡李峋喜歡得不得了,就差沒把「偏心」倆字貼在自己腦門上,拿他當自己兒子似的,一有機會就忍不住跟人炫耀。
林老頭這邊興致來了,沒完沒了地講,講李峋想做的事,講他想開的公司,講他已經克服的技術難題,還有那些找上門合作的大型廠商。
「現在真的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林老頭說到最後熱血沸騰,「你們的想法能力,還有一鼓作氣的膽量,都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了。」
他說得慷慨激昂,那邊方志靖不好意思道:「那個,老師……我先去趟洗手間。中午吃飯的時候水喝太多了。」
「啊,好好!你去吧。」
方志靖起身,不經意間瞥向不遠處正在幫人調試機器的李峋,目光低沉又陰鷙。
他默不作聲來到洗手間,裡面空無一人,他反手鎖上門,到水池旁邊冷水洗臉,氣到渾身發抖。
腦子裡像是無數螞蟻在爬,方志靖極力調整心態,還是無濟於事。
眼看著恨得要死的人活得光芒萬丈,他覺得這世上不可能有比這更痛苦的事了,他要被折磨瘋了。
「傻逼老師……」他眯著眼睛,惡狠狠地咒罵,「一點眼力都沒有,怪不得混到這個歲數職稱還上不去。」
他腦海中又浮現起李峋諷刺的笑,心裡又是一堵,連呼吸都費勁了。他猛地推開窗子想要吹吹風,無意間看到樓下站著一個瑟瑟的人影。
李藍在店裡坐了十幾分鐘後就出來了。
原因是服務員見她一直不點餐,過來問了一句。李藍一害怕就走了,都忘了李峋給她留了錢。
她持續低燒,已經好幾天吃不了東西,燒到身體發輕,站起來便頭暈目眩。
李藍到在校門口乾站了半天,才想起可以給李峋打電話,她哆哆嗦嗦把手機拿出來,結果手機太舊,被寒冷的天氣一凍,電瞬間掉光了。
那時剛好碰到一個好心的志願者,領她到了會場外面。李藍不敢進,就在門口等著,她穿得不多,才十幾分鐘過去,就已經被寒風吹得身體麻木,意識混亂,分不清周圍是冷是熱。
她本能地往樓裡走,想去樓道里找個地方歇一會。
就在這時,樓裡走出來一個人。
他到她面前,毫不客氣地問:「誰讓你進了,你來這找誰?」
這人語氣很冷漠,帶著城市人特有的疏離感,李藍有點緊張。
那人不耐煩:「問你找誰?」
李藍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弟弟……我找我弟弟。」
「原來是弟弟啊。」
那人環顧一圈,假期的校園很靜,路上空無一人。
他公事公辦道:「樓裡正在佈置會場,不能隨便進,你是比賽隊員嗎,把你參賽證給我看看。」
「參賽?不不,我不是……」李藍被他問得更害怕了,「我就是找人,我不是比賽,我不比賽……」
方志靖冷眼看著面前的女人。
低廉、卑微、腐舊,一個能讓所有男人都挺直腰板的女人。
而這樣的女人,是李峋的姐姐——
只要這樣想一想,剛剛那種被螞蟻啃咬的折磨感就淡了許多。
方志靖看出李藍病得厲害,神志不清,他緩緩走近,輕聲道:「你認得我嗎?」
李藍無意識地搖頭,她燒得渾身發飄,看人都模糊,更別說去思考和回憶了。
方志靖也意識到這一點,更加肆無忌憚。「你不能進去,裡面都是比賽的人,你隨便進去的話,可能會打斷比賽,而且對你弟弟影響很不好。」
李藍嘴唇發白,無助地哆嗦。
方志靖巴不得她再慘一點,他看向後面沒人的角落說:「你去後面沒人的角落裡等吧,別讓人看見,省得耽誤大家比賽。」
李藍沒有反應。
方志靖怒斥:「聽見沒有啊,快點走!」
李藍只聽懂有人在趕她,渾身一顫,機械地轉過身。
方志靖自己的外套放在在樓裡,剛說這麼一會話就覺得冷了,不再理會她,轉身回去。
天色陰霾,看不到太陽,大風吹起破碎的荒草,世界變得渾濁不堪。
朱韻在家幾天,頭疼欲裂。
越待越痛苦,可事情又不能這樣一直拖著,總要有個解決的辦法。
她不厭其煩地跟母親解釋他們要做的事情,解釋他們的目標和理想,她想讓母親知道,他們絕對不是心血來潮毫無計畫就打算創業的。
可惜母親鐵板一塊油鹽不進,不管她說什麼,母親都不接受,並且能從邊邊角角挑出一堆理由反駁。
最後朱韻也有點火了。
「我不管你們接不接受,反正我已經做好決定了,絕對不會變。」
母親笑著說:「年紀輕輕,不要總把『絕對』,『肯定』這樣沒有退路的詞掛在嘴邊,等以後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幼稚了。」
朱韻從沒有跟李峋說過家裡人的態度,也從沒想讓他插手解決這些問題。
現在公司已經開始慢慢步上正軌,她除了是他女朋友以外,還是他的幫手,她總是告訴自己,她是要給他幫忙的,不是添麻煩的。
就在事情一度僵持不下的時候,某一天晚上,母親忽然一改常態,對他們的公司感興趣起來。
「你把你們公司未來幾年發展方向和規劃都整理出來,寫一份計畫書,我明天要出門,回來要看最詳細的內容。」
朱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彷彿絕路之中看到希望,她馬上閉關,事無鉅細地開始總結,不僅是公司的發展,甚至連之前他們做過的項目也都整理到一起。
而母親也根本沒有等第二天,她跟朱光益交代了點什麼,當晚就離開了家。朱韻一門心思撲在計畫書上,根本沒有注意。
幾天後母親回來,一進門朱韻就遞上了反覆檢查到最後一刻的計畫書。
誰知母親拿到手裡,看都沒看,直接扔到一邊。
她坐到沙發上,先給自己泡了壺茶,端起杯子看向自己的女兒,審視了片刻,淡笑道:「朱韻,你又看走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