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劍龍

  當越野車停住時,愛麗通過團團霧氣,凝視著劍龍。它悄然而立,紋絲不動。一輛漆著紅色條紋的吉普車停在它的身旁。

  「我不得不承認,那是一隻外貌滑稽的動物。」馬康姆說。

  劍龍身長20英呎,軀體肥大粗壯,一片片的護甲沿背直立著。它的尾巴上長了一些3英呎長的骨狀凸出物,看起來十分危險。可是它的脖子卻逐漸往上變細,頂端伸出一個荒唐可笑的小頭,目光呆滯,像一匹傻裡傻氣的蠢馬似的。

  正當他們專心觀賞時,一個人從劍龍身後走出來。「這位就是我們的獸醫,哈丁博士。」雷傑的聲音從車內通話系統中傳進來。「他剛剛給劍龍打了鎮靜劑,所以它才毫無動靜,它病了。」

  這時,格蘭特早就下了車,疾步奔向那隻一動也不動的劍龍。愛麗跨下車子,回頭看了看,只見第二輛越野車戛然而止,兩個孩子從車上跳下來。「它生的是什麼病?」提姆問。

  「他們還不能確定。」愛麗答。

  劍龍脊背上那些堅韌碩大的甲片稍稍垂了下來。它的呼吸緩慢而吃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聲軟弱無力的呻吟。

  「它的病會傳染嗎?」萊克斯問。

  他們朝著劍龍小小的頭部走去,格蘭特和獸醫正跪在那裡,朝劍龍的口腔深處窺望。

  萊克斯皺了皺鼻子。「這傢伙的確很大,」她說,「而且很難聞。」

  「對呀。」愛麗早已注意到劍龍的臭味很獨特,就像腐敗的魚臭味。這使她想起了某種她知道的東西,可是又沒法準確說出。不管怎樣,她以前從未聞過劍龍的氣味,也許這便是它特有的氣味吧。不過她又心存疑竇。絕大多數的食草動物都不具有強烈刺鼻的氣味,就連它們的糞便也不例外。臭氣熏天好像是食肉動物獨有的特徵。

  「它是因為生病才這麼難聞嗎?」萊克斯問。

  「可能吧,別忘了獸醫已經對它使用了鎮靜劑。」

  「愛麗,你看看這舌頭。」格蘭特說。

  那暗紫色的舌頭從劍龍口中軟綿綿地掛出來。獸醫以一束燈光照著舌頭,以便讓她看清上面那些微小的銀色水泡。「小水泡。」愛麗說,「真有意思。」

  「這些劍龍可讓我們日子難過了。」獸醫說,「它們疾病不斷。」

  「都有些什麼症狀呢?」愛麗問。她用指甲輕輕刮擦劍龍的舌頭,一股清澈的液體從刮破的水泡裡滲出。

  「啊呀呀。」萊克斯叫了一聲。

  「眼肌內分泌作用不均衡,方位感喪失,呼吸吃力及嚴重腹瀉。」哈丁說,「它每隔6星期左右會發作一次。」

  「它們不停地進食嗎?」

  「是的。」哈丁說。「像這樣大的動物每天至少要吃下500磅至600磅植物,以維持活動所需的能量。它們整天都在吃草料。」

  「這樣看來因植物而中毒是不太可能的。」愛麗說。一刻不停地吃草料的動物,如果吃進一種有毒植物,就會一直生病,絕不會是每隔6個星期發病一次。

  「的確如此。」獸醫說。

  「我可以看看嗎?」愛麗問。她從獸醫手裡接過手電筒,「鎮靜劑有沒有引起瞳孔反應?」她邊說邊用手電筒光照射劍龍的眼睛。

  「有的,出現了縮瞳反應,瞳孔縮小了。」

  「可是它的瞳孔卻放大了。」她說。

  哈丁看了一眼,毫無疑問:劍龍的瞳孔放大了,而且連燈光照在上面也沒縮小。「我真該死!」他說,「那是藥物反應。」

  「正是。」愛麗站起來,環顧四周,「這只動物的活動範圍有多大?」

  「大約方圓5英里之內。」

  「在這片綜合區域中?」她問。他們正置身於一片開闊的草地上,只見岩石稀稀拉拉地露出地表,從地上間歇地冒出團團霧氣。已是黃昏時分,天空在低暗的烏雲下露出一抹淡紅。

  「它們的活動範圍大部分在此地的北邊和東邊。」哈丁說,「不過每當生病時,它們通常會來這片特定區域的某處。」

  這真是個饒有趣味的謎題,她在思忖。應該怎麼解釋中毒的週期性呢?她伸手指著草地的另一邊:「你看見那些低矮的、外形柔嫩的灌木叢了嗎?」

  「那是西印度群島丁香木。」哈丁點著頭說,「我們知道那是有毒的。動物都不吃它。」

  「你確定?」

  「確定。我們通過監視屏對它們進行觀測,為了能加以確定,我還檢查過它們的糞便。劍龍從來不吃丁香木。」

  西印度群島丁香木又稱為棟樹,含有若干種有毒的生物鹼。中國人用這種植物來毒魚。

  「它們不吃丁香木。」獸醫又說。

  「有意思。」愛麗說,「要不是你這麼說,我會認為劍龍出現了棟樹中毒的所有典型症狀:昏迷、黏膜出水泡和瞳孔放大。」說罷,她走到灌木叢旁去做更仔細的觀察。她朝地面低低地彎下腰去。「你說得很對。」她說,「這些植物生長得很好,沒有被吃過的跡象。一點跡象也沒有。」

  「還有6星期一次的週期。」獸醫提醒她說。

  「這些劍龍多久來這裡一次?」

  「大約一星期一次。」他答,「劍龍在它們的巢區內緩慢地繞一圈,一邊走一邊吃草料。它們大約在一星期內繞完。」

  「可是它們每隔6星期才生一次病。」

  「是的。」哈丁說。

  「真沒意思。」萊克斯說。

  「噓……」提姆說,「愛麗博士正在用心思考呢。」

  「思考不出任何結論。」愛麗說罷,朝那片地的深處走去。

  她聽見萊克斯在她身後說:「誰想玩小頑皮遊戲?」

  愛麗凝視著地面。許多地方佈滿了岩石。她能夠聽見從左邊什麼地方傳來浪濤拍岸的聲音。岸石堆中散著不少漿果,苦得要命,根本不會有動物喜歡吃。

  「有什麼發現嗎?」格蘭特走過來和她一起察看。

  愛麗嘆了口氣。「淨是些石頭。」她答,「我們這裡肯定離海灘不遠,因為這裡的石頭表面很光滑。而且石頭是一小堆一小堆的,真有趣!」

  「有趣的小石堆?」格蘭特問。

  「到處都是。那邊就有一堆。」她用手指了指。

  愛麗剛抬起手臂來,便明白了自己所注視的是什麼了。那些石頭都已腐蝕,但和海水的沖刷毫無關係。這些石頭被堆成許多小堆,簡直像是按某種方式扔在那裡的。

  這是成堆的砂囊石。

  許多鳥類和鱷魚都有吞食小砂石的習慣,這些砂石聚集在被稱作砂囊的一個消化道袋囊中。在砂囊肌肉的擠壓下,砂石在硬植物到達胃部之前幫助胃對其進行碾磨,從而促進消化。有些科學家認為,恐龍也有砂囊石。理由之一是,恐龍的牙齒太小,磨損得也太少,因此不可能用於嚼食。人們推測,恐龍是把食物囫圇吞棗地吞下,再靠砂囊來碾碎植物纖維的。人們在一些恐龍的骨骸中發現,其腹部含有一堆小石頭。不過這點從未得到證實,而且……

  「砂囊石。」格蘭特說。

  「沒錯,我也是這樣認為。它們吞下這些石頭,經過幾個星期,石頭就磨光滑了,於是它們將石頭吐出,留下這麼一小堆,再去吞新的石頭。在這個過程中,它們同時也吞下了漿果,然後就得病了。」

  「我真該死。」格蘭特說。「我相信你是對的。」

  他低頭看著石頭堆,一邊伸手擦著那些石頭,聽從古生物學家的直覺。

  他突然停下手來。

  「愛麗,」他說,「你看看這個。」

  「往那裡扔!扔進這個舊棒球手套!」萊克斯高聲叫喊,簡羅把球扔給了她。

  她使勁將球擲回,弄得他手掌一陣刺痛。「輕一點!我可沒戴手套!」

  「真沒用!」她輕蔑地說。

  他惱羞成怒,將球狠狠朝她扔去,只聽皮革手套發出「啪」的一聲。「這才像回事嘛。」她說。

  簡羅站在恐龍旁邊,一邊繼續玩接球,一邊和馬康姆交談:「這只生病的恐龍用你的理論該怎樣解釋呢?」

  「這早在預測之中。」馬康姆說。

  簡羅搖了搖頭:「有沒有什麼事沒有被你的理論預測到的呢?」

  「喂,」馬康姆解釋說,「這事與我毫無關係,我搞的是混沌理論。但是我發現沒有人願意傾聽這門數學理論的意義。它暗示了對人類生活的許多重大意義:其意義遠超過人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談論的海森堡原理或哥德爾定理。這些理論事實上學究氣十足,是哲學的思考。而混沌理論卻是涉及人類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人們一開始製造電腦時是為了什麼嗎?」

  「不知道。」簡羅回答說。

  「來個好球。」萊克斯嚷道。

  「電腦產於本世紀40年代後期,原因是尼曼這類科學家認為,如果你擁有電腦——一部可以同時處理許多變量的機器——你就能預測天氣。氣象最後將被人類理解。在接下來的40年中,人們對這個夢想深信不疑。他們堅信預測只不過是一種追蹤事態發展的作用而已。只要你有足夠的瞭解,你就可以預測任何事情。那是自牛頓以後一直為人們所堅持的一種科學信念。」

  「還有呢?」

  「混沌理論把這種信唸完全拋棄。它認為你根本無法對某些現象做出預測。你永遠預測不了幾天以後的天氣情況。花那麼多錢去搞什麼長期天氣預測,近幾十年來這筆開支高達5億美元,其實都是白白浪費了。這完全是傻瓜幹的事,就好像忙著想煉鉛為金一樣毫無意義。當我們回頭去看那些煉金的術士時,我們嘲笑他們的所作所為,可是未來的人們也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嘲笑我們。我們一直在嘗試著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為此耗費了巨資。因為事實上,涉及固有不可預測性現象的範圍實在太大。」

  「混沌理論是這樣說的?」

  「是的。但令人驚訝的是,很少有人願意靜下來聽。」馬康姆說,「早在哈蒙德破土動工以前,我就把這個信息告訴他了:你打算用遺傳工程來繁殖一批史前動物,並將其置於一座小島上嗎?很好。這是一個美麗的夢想,很迷人,但它不會按照你的計畫發展。它就像天氣一樣,涉及固有的不可預測性。」

  「你對他說過那些?」簡羅問。

  「說過。我還告訴過他什麼地方會出現偏差。顯然,動物對環境的適應就是一個因素。這只劍龍有1億歲了,它不適合我們的世界。空氣改變了,太陽輻射量改變了,陸地改變了,昆蟲改變了,聲音改變了,植物改變了。空氣中氧的含量已減少。這只可憐動物的處境就像一個人被擱在10000英呎的高度上一樣。你聽聽它喘得那麼厲害。」

  「還有其他因素嗎?」

  「籠統地來說,還有公園對生命形態蔓延的控制能力。這是因為進化史就是一部生命逃脫一切障礙的歷史。生命掙脫出來,獲得自由,於是生命擴張到新的領地。這過程是痛苦的,也許甚至是充滿危險的,但生命卻找到了出路。」馬康姆搖了搖頭,「我並不想說得充滿哲學味,但情況就是這樣。」

  簡羅朝遠處望去。愛麗和格蘭特站在開闊地區的那一頭,正一邊揮舞手臂,一邊高聲叫喊。

  「你替我拿可口可樂來了嗎?」當馬爾杜回到控制室裡時,賴德里問。

  馬爾杜懶得回答。他徑直走向監視器,注視著正在這時發生的一切。他從無線電上聽到哈丁的聲音在說:「劍龍……劍龍最後……控制……現在……」

  「那是什麼意思?」馬爾杜問。

  「他們已到了南端,」艾諾說,「因此他們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我來把他們調到另一個頻道。不過他們已經發現劍龍的病因了,是因為吃了某種漿果。」

  哈蒙德點了點頭。「我早就知道那個問題遲早會解決的。」他說。

  「它並不十分引人注意。」簡羅說。在漸濃的暮色中,他將那片大小如同一枚郵票的白色碎殼頂在指尖上,仔細看著。「格蘭特,你對這有把握嗎?」

  「絕對有把握。」格蘭特說,「它內表面上的圓形,也就是內部曲線,暴露了它的真相。將它翻過來,你就會發現一條條由凸線構成的不明顯圖形,大致上呈三角形。」

  「是的。我看見了。」

  「唔,我在蒙大拿州的考古挖掘現場曾挖出過兩顆具有類似圖案的蛋。」

  「你是說這是一片恐龍蛋的蛋殼?」

  「一點也沒錯。」格蘭特說。

  哈丁搖了搖頭:「這些恐龍是不能夠繁殖的。」

  「顯然它們能夠繁殖。」簡羅說。

  「那一定又是顆鳥蛋。」哈丁說,「我們的島上少說也有幾十種鳥類。」

  格蘭特搖了搖頭:「看看那曲度,蛋殼幾乎是平的。所以這是一顆很大的蛋的碎片。再注意蛋殼的厚度。除非島上有鴕鳥,否則這就是恐龍蛋。」

  「可是它們絕不可能具有繁殖能力。」哈丁固執己見地說,「所有的恐龍都是雌性的。」

  「我只知道,」格蘭特說,「這是一顆恐龍蛋。」

  馬康姆說:「你能分辨出它的種類嗎?」

  「可以,」格蘭特說,「這是一顆迅猛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