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艾諾在控制室說,「霸王龍終於倒下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地點上了最後一根菸,把煙盒揉成一團。終於成功了,那是使公園恢復秩序的最後一步。現在他們只要出去把它移走就行了。
「狗娘養的!」馬爾杜看著顯示屏說,「我畢竟還是打中了它。」他轉身對簡羅說:「它經過一小時後才感到麻藥的威力。」
吳皺著眉頭看著顯示屏:「可是在那種地方,它會被淹死的……」
「它不會淹死的。」馬爾杜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難制服的動物。」
「我想我們得去把它弄出來。」艾諾說。
「我們會去的。」馬爾杜說。他的回答聽起來絲毫沒有興奮的意味。
「那是只珍貴的動物。」
「我知道它是只珍貴的動物。」馬爾杜說。
艾諾轉向簡羅。在這個勝利的時刻,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我早就跟你說過,」他說,「公園現在完全恢復正常了。無論馬康姆的數學模式預測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已經再度控制全局了。」
簡羅指著艾諾後面的顯示屏問:「那是什麼?」
艾諾轉過身去。那是顯示屏上的系統狀態窗口。通常它總是一片空白,艾諾很驚訝地看到它此刻正閃著黃色信號:輔助電力過低。剛開始,他根本不懂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輔助電力會過低?他們用的是主電力,不是輔助電力啊。他以為這也許只是對輔助電力狀況的例行檢查,比方說對燃料箱的燃料量或蓄電池電量的檢查……
「吳,」艾諾對吳說,「你看這個。」
吳說:「你為什麼要採用輔助電力?」
「我沒有啊!」艾諾回答。
「不過看起來你是用了。」
「這不可能。」
「把系統運轉情況記錄印出來。」吳說。運轉記錄可以表明系統在最近幾個小時內的狀況。
艾諾按下一個鍵鈕,他們聽到房間的角落裡印表機發出輕微的響聲。吳走過去。
艾諾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窗口裡閃爍的黃色信號變成了紅色信號:輔助電力中斷。數字從20開始倒計數。
「究竟是怎麼回事?」艾諾說。
提姆小心翼翼地順著泥濘的小路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陽光下。他探頭從瀑布邊上往外看了一眼,發現霸王龍側身躺著,漂浮在下方的水潭裡。
「我希望它死了。」萊克斯說。
提姆看得出來它並沒有死,霸王龍的胸部還在起伏,一條前腿正一陣一陣地抽搐,不過它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這時提姆看到它的頭頂上插著一枚白色的麻藥彈,就在耳朵緊貼面部的地方。
「它被麻藥彈射中了。」提姆說。
「太好了,」萊克斯說,「它差點把我們都吃了。」
提姆觀察著霸王龍吃力呼吸的樣子。不知怎的,他看到這只龐然大物落到這種田地,心裡竟然很不舒服。他不希望它死去。「這不能怪它。」他說。
「哦,當然要怪它,」萊克斯反駁說,「它差點吃了我們,你還說不能怪它。」
「它是食肉動物,它只是做了件對它來說很平常的事。」
「假如你現在到了它的肚子裡,」萊克斯說,「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突然間,瀑布聲起了變化。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逐漸變輕變弱,轟響的水簾愈來愈小,到後來竟成了滴滴答答的一股小水流……
然後,水流便停止了。
「提姆,瀑布沒有了。」萊克斯說。
此刻只有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往下掉,就像水龍頭沒有關緊一樣。瀑布下的水潭恢復了平靜。他們幾乎是站在頂上,往一個放滿了機器的凹陷處看著。這個凹陷處簡直像個洞穴。
「瀑布應該不會停啊。」萊克斯說。
提姆搖搖頭。「一定是電力的關係……有人把電關掉了。」他們身後的抽水機和過濾器也一個接一個地停止了運轉,燈光熄滅了,機器也安靜下來。接著螺線管發出「錚」的一聲,標有「維修04」字樣的門慢慢轉動起來,打開了。
格蘭特走了出來,在亮光中眨著眼睛。他說:「幹得好,孩子。你們把門打開了。」
「我們什麼也沒做。」萊克斯說。
「停電了。」提姆說。
「別管它。」格蘭特說,「你們來看看我找到了什麼。」
艾諾驚愕地看著。
監視屏的畫面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燈光也熄滅了,控制室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混亂中。每個人都開始驚叫起來。馬爾杜拉開窗簾,讓光線透射進來,吳將輸出資料拿過來。
「看看這個。」吳說。
吳說:「你是今天清晨5時13分關機的,你再次開機時所用的是輔助電力。」
「天哪!」艾諾說了一聲。顯然,關機之後主電力就一直沒有恢復。他重新啟動的時候,用的只是輔助電力。艾諾感到納悶,這事太蹊蹺了,但他又猛然意識到,這其實是正常的。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這是完全合理的,輔助發電機先發動起來,它是被用來啟動主發電機的,因為主發電機需要相當的電量才能啟動。這個系統當初就是這樣設計的。
不過,艾諾以前從來沒有關掉過主電力,因此控制室的電燈和顯示屏又亮起來的時候,他壓根兒就沒有想到主電力並沒有恢復。
可是它確實沒有恢復,而且從那以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恢復。他們搜尋霸王龍,不停地忙這忙那的時候,公園裡一直只靠著輔助電力在運轉。這可不太妙。事實上,他現在才開始想到這究竟會帶來什麼後果……
「這一行是什麼意思?」馬爾杜指著表格問。
「這是說系統情況警告被傳送到控制室的監視屏上,」艾諾說,「是關於柵欄的。」
「那麼你看到那個警告了嗎?」
艾諾搖搖頭:「沒有。我那時一定是在跟你通話,你在野外嘛。反正沒有,我沒見到。」
「那麼,『警告:柵欄情況』意味著什麼?」
「這個並不清楚,可是我們用的是輔助電力。」艾諾說。「輔助發電機的電流強度不足,不能給電網柵欄供電,所以柵欄的電就自動停掉了。」
馬爾杜怒氣衝衝地說:「你是說電網柵欄的電流被切斷了?」
「是的。」
「所有的柵欄都沒電?從清晨5時直到現在?這5個小時內一直沒電?」
「是的。」
「包括迅猛龍圍場?」
艾諾嘆了口氣回答:「是的。」
「老天爺!」馬爾杜說,「5個小時。那些恐龍可能全跑出來了。」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遠處某個地方傳來一聲尖叫。馬爾杜開始飛快地分配任務,同時在室內轉了一圈,把無線電分發給大家。
「艾諾先生去維修樓把主發電機打開。吳博士,你留在控制室。除了艾諾,只有你會操作電腦。哈蒙德先生,你回度假旅館。不要跟我爭,現在就去。把大門鎖上,跟他們待在一起,等我的消息。我去幫艾諾對付迅猛龍。」他又轉身問簡羅,「你還想再去冒險嗎?」
「不太想去。」簡羅回答。他的臉色十分蒼白。
「好吧,那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度假旅館吧。」馬爾杜回過身去,「就這樣,各位,開始行動。」
哈蒙德嘀咕說:「可是你準備怎樣對付我的寶貝動物?」
「哈蒙德先生,現在問題不在這裡,」馬爾杜說,「現在的問題是,它們會怎麼對付我們。」
他走出門,急忙穿過大廳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簡羅緊緊地跟著他。「改變主意了?」馬爾杜大聲吼道。
「你也許需要有人幫忙。」簡羅說。
「可能。」馬爾杜走進掛著管理員牌子的房間,拿起灰色的肩扛式發射器,打開桌子後面的牆上的一塊嵌板,裡面有6個彈匣、6顆霰彈。
「這些恐龍麻煩的地方,」馬爾杜說,「就是它們具有分散的神經系統。即使直接打中了大腦,它們也不會馬上死去。此外,它們體格健壯,粗厚的肋骨使子彈很難打到心臟,四肢或後腿或臀部也不容易癱倒;出血慢,死得也慢。」他把彈匣一個個打開,裝進霰彈,他又將一根有網眼的皮帶扔給簡羅,「把這個繫上。」
簡羅繫緊皮帶,馬爾杜把霰彈遞給他。「我們現在只希望能驅散它們。可惜我們只有6顆霰彈,而那個圍場的迅猛龍卻有8只。我們走吧。緊緊跟著我,霰彈可全在你身上。」
馬爾杜走出房間,跑步穿過走廊,一邊從陽台看著通往維修樓的小路。簡羅氣喘吁吁地跟著他跑。他們來到底樓,穿過玻璃門,馬爾杜突然間站著不動了。
艾諾背對著維修樓站在那裡,三隻迅猛龍正向他靠近。艾諾手裡拿著一根棍子,一邊衝著它們揮舞棍子,一邊大喊大叫。迅猛龍成扇形向他包圍過來,一隻在中間,兩隻在兩邊,向他慢慢逼近。它們步調一致,動作嫻熟。簡羅不禁哆嗦了一下。
它們是群體行動。
馬爾杜早已蹲在地上,把發射器抵住肩膀。「裝彈。」他說。簡羅把霰彈裝入發射器背面,發射器發出一陣嘰嘰的電機聲。沒有任何反應。「天哪!你把它裝反了。」馬爾杜說。他將槍管側過來,把霰彈倒進簡羅手裡。簡羅又把它裝了進去。正當迅猛龍對著艾諾狂吼時,突然一聲爆炸,左邊的那隻恐龍被炸得血肉橫飛。它的軀體的上半部飛到了空中,血水四濺,就像有人把西紅柿在牆壁上砸爛了一樣;下半部的身子癱倒在地,四肢亂蹬亂踢,尾巴在拍打著。
「那會使它的同伴清醒過來。」馬爾杜說。
艾諾向維修樓的門口跑去。迅猛龍轉身向馬爾杜和簡羅這邊撲來。它們向他倆逼近。遠處,好像是從度假旅館那邊,傳來了幾聲尖叫。
簡羅說:「這可能會成為一場災難。」
「裝彈藥。」馬爾杜命令。
吳聽到了爆炸聲,便朝控制室的門口望去。他繞過控制台,然後停下了腳步。他想出去,但他知道他應該留在控制室內。如果艾諾能使電力恢復——即使只有一分鐘也可以——那麼吳就可以重新啟動主發電機。
他必須待在房間裡。
他聽到有人在尖叫,好像是馬爾杜的聲音。
馬爾杜感到腳踝處扭了一下,然後便跌下了堤防。他一觸及地面,起身就跑,回過頭時,剛好看到簡羅正朝相反的方向跑進了樹林。迅猛龍不理會簡羅,只對馬爾杜緊追不捨。它們離他已不到20碼,馬爾杜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叫,同時心裡懷疑他還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因為他知道,也許不到10秒鐘它們就能趕上他。
10秒鐘。
也許更快。
哈丁替馬康姆注射嗎啡時,愛麗必須幫助馬康姆將身體翻過來。馬康姆呻吟一聲,癱倒在床上。他好像漸漸變虛弱了。他們從無線電話中聽到尖銳的叫聲,還有遊客中心傳來的沉悶爆炸聲。
哈蒙德走進房間問:「他怎麼樣?」
「他的情況還算穩定。」哈丁說,「神志有點不清。」
「根本沒有,」馬康姆說,「我清醒得很。」他聽了一會兒無線電話,「外面好像發生了戰爭。」
「迅猛龍跑了出來。」哈蒙德說。
「真的?」馬康姆問,他的呼吸十分微弱,「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呢?」
「系統發生故障,艾諾沒有注意到我們用的只是輔助電力,所以柵欄的電被切斷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見鬼去吧,你這個目空一切的渾蛋。」
「如果我記得沒錯,」馬康姆說,「我曾預言柵欄並不可靠。」
哈蒙德嘆了一口氣,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真見鬼!」他搖著頭說,「相信你一定注意到了,我們在這裡嘗試的,事實上只是一種極為單純的想法。幾年前我和我的夥伴認為可以用一種已經絕種的動物的DNA進行無性生殖,並培養它。我們覺得這個主意很奇妙,可以說是一種時空旅行——世上絕無僅有的時空旅行。也可以說,是讓它們復活。因為這件事太令人心動了,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就決定著手去實現它。我們弄到了這個小島,就開始了行動。整個事情就這麼簡單。」
「簡單?」馬康姆反問,他不知哪來這麼大的力氣,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你說簡單?我本以為你是個十足的白痴,看來你比我原先想像的更愚蠢。」
愛麗嘴裡喊:「馬康姆博士。」並企圖讓他重新躺下,可是馬康姆根本不理她。他指著無線電話,這時它還發出一陣陣的喊叫聲。
「那麼,外面發生的又是怎麼回事?」他問,「那就是你的簡單想法。簡單。你創造了新的生物,可是你對它們卻一無所知。你的吳博士甚至不知道他創造出來的東西叫什麼。他沒時間去操心『這玩意兒叫什麼』這類的小事,更不會去操心它是什麼樣的動物。你們在一段短短的時間內創造出許多這樣的動物,你們根本不去瞭解它們,卻指望它們會聽命於你們,為你們效勞。只因為你製造了它們,你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們是它們的主人了。你們忘了,它們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智慧,它們也許不會聽命於你們。而且你們也忘了,你們對它們的瞭解有多麼缺乏,你們想做你們輕率地稱作簡單的事情時,又是多麼無能為力……哦,天哪……」
他倒了下去,咳嗽起來。
「你知道科學力量出了什麼問題嗎?」
馬康姆繼續說:「這是一種被繼承的財富。你也知道那些生來有錢的人都是些怎樣的飯桶。這是一個永恆不變的真理。」
哈蒙德說:「他在說什麼。」
哈丁做了個手勢,表示他神志不清。馬康姆的眼睛瞄了他一眼。
「我來告訴你,我在說什麼。」他繼續說,「大多數的力量要求希望得到它的人付出許多實實在在的代價,例如必須經過一段學徒期及許多年的刻苦修煉。無論你想得到哪種力量,當上公司總裁、空手道黑帶級、宗教領袖,不論你追求的是什麼,你都得投入時間、訓練和努力。你必須放棄許多東西才能獲得它。這種力量對你一定是至關重要的,而且你一旦獲得,這種力量就為你所有了。你不會失去它,它跟你同在,因為這其實是你刻苦訓練的成果。
「在這個過程中,有趣的是,一旦某個人獲得了赤手空拳就能把人打死的力量,他同時也能夠做到不輕易使用這種力量,也就是說,這種力量帶有一種內在的控制力。獲得力量的訓練同時改變了你,使你不致濫用力量。不過,科學力量就像繼承的財富一樣,它不是通過苦練獲得的。你只要閱讀就能知道別人所做的事情,然後就可以採取下一個步驟。你可以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採取行動,你可以飛快地長進,不需要幾十年的苦練。沒有人會控制你,過去的科學家你可以不予理睬,在大自然面前也不必感到卑微。這其中只存在著一種快速致富、迅速成名的哲學。欺騙、謊言、歪曲——這些都沒有關係。對你,對你的同事都沒關係。沒有人會批評你,沒有人會有任何標準。大家都在努力做一件事,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而且快速地完成它。因為你可以站在偉人的肩上,所以你可以很快地成功。你甚至還不十分清楚幹了些什麼,就已經發表了報告,申請到專利,還把它賣給別人。而買主接受的訓練比你更少,他只是買下這種力量,就像買任何商品一樣。他甚至認為根本沒有必要做任何訓練。」
哈蒙德問:「你們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愛麗點點頭。
「可是我根本不明白。」哈蒙德說。
「說得簡單一點,」馬康姆往下說,「就是一名空手道高手不會赤手空拳殺人。他不會大發雷霆,把自己的妻子殺了。殺人的人是那些沒有經過訓練、沒有任何約束的人;他買下這些力量就好像要在週末夜市買下拍賣品一樣。而科學所助長和允許的就是這種力量,那也就是為什麼你認為建造一個像這樣的地方十分簡單的原因。」
「這確實很簡單啊。」哈蒙德堅持說。
「那麼為什麼會出問題呢?」
約翰·艾諾的內心緊張萬分,頭昏腦漲地撞開了維修樓的門,一步跨了進去,裡面伸手不見五指。天哪,這麼黑。他早該想到這裡沒有燈的。他感到裡面陰涼的空氣,下面的兩層樓像一個巨大的洞穴似的。他必須找到小通道,而且必須十分小心,否則他會跌斷脖子的。
他像個瞎子一樣到處摸索,最後他意識到這只是在白費力氣。
不管怎樣,他得讓外面的光線照射進來。他走到門邊,將門拉開4英吋。光線足夠了,可是如何才能讓門這樣開著呢?他立即脫下一隻鞋子,把它塞在門縫裡。
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那條狹窄的通道了,於是走了過去。他踩在波狀金屬板上,聽到兩隻腳的腳步聲不同,一隻響,一隻輕。不過,至少他能看清楚了。通往樓下發電樓的樓梯就在前面,再走10碼就到了。
突然又是一片黑暗。
光線沒有了。
艾諾回頭朝門口看去,發現光線被一隻迅猛龍的身軀擋住了。它低著頭,仔細地嗅著那隻鞋子。
亨利·吳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他用手在電腦控制台上摸了一遍,又摸摸顯示屏。他不停地動著,緊張得都快發瘋了。
他又想了一遍他要做的每一個步驟。他的動作一定要迅速,第一個顯示屏亮了之後,就按……
「吳!」無線電話噝噝響了起來。
他一下子把它抓起來:「是我,我在這裡。」
「那該死的電有沒有來?」那是馬爾杜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怪,聽起來很空洞。
「沒有。」吳回答說。他笑了,他很高興馬爾杜還活著。
「我想艾諾已經到維修樓了。」馬爾杜說,「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哪裡?」吳問。
「我被圍堵起來了。」
「什麼?」
「被圍堵在該死的管子裡。」馬爾杜說,「現在我可很受歡迎喔。」
更確切地說,應是被卡在管子裡了,馬爾杜這麼想。遊客中心的後面放著一大堆排水管,他跑到離他最近的一根,跌跌撞撞地鑽了進去,簡直可憐透了。直徑一米的管子,他正好能鑽進去,但是迅猛龍無法跟著他進去。
至少,在他把其中一隻迅猛龍的腿射傷之後,它們是不會進來的。那隻發著惡臭味的傢伙離管子太近,隨後它就號叫著逃走了,它的同伴現在也不敢造次。他唯一的遺憾是還沒有等它的鼻子在管子那頭出現,他就扣動了扳機。
不過他也許還有機會,因為管子外面還有三隻迅猛龍在圍著他咆哮怒吼。
「沒錯,你是很受歡迎。」他對著無線電話說。
吳問:「艾諾有無線電話嗎?」
「恐怕沒有。」馬爾杜說,「你就坐下來靜候結果吧。」
他剛才沒看到管子的另一頭是什麼樣子——他太急著鑽進來了,現在他沒辦法回頭。他被卡得太緊了,唯一的希望是那一頭最好不通。天哪,他可不喜歡讓那些雜種來咬他的屁股。
艾諾沿著狹窄的通道往前走去。迅猛龍離他幾乎不到10英呎遠,黑暗中,它悄悄地向他這邊靠近。艾諾聽見它可惡的腳爪在金屬板上走動時的咔嗒聲。
可是艾諾走得很慢。他知道迅猛龍可以看得很清楚,不過通道的鐵柵那種陌生的味道使他的行動小心謹慎。他這種小心謹慎的習慣是他唯一的求生機會。艾諾想,只要他能走到樓梯口,來到樓下……
因為他非常確定迅猛龍不會爬樓梯,當然更別說是狹窄、陡直的樓梯了。
艾諾匆匆回頭瞥了一眼。樓梯離他只有幾英呎遠了,只要再走幾步……
終於到了!他伸出手摸到欄杆,開始急忙地走下幾乎垂直的樓梯。他的腳碰到了平坦的水泥地。迅猛龍在20英呎高的通道上失望地嗥叫著。
「太可惜了,夥計。」艾諾說著轉過身去。輔助發電機現在離他很近。雖然光線如此昏暗,只要再往前走幾步,他就能看到了……
突然間,他身後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
艾諾轉過身去。
迅猛龍就站在水泥地上吼叫。
它跳下來了。
他急忙想找件武器,但突然發現自己被仰面推倒在水泥地上,有個沉重的東西壓住他的胸口,使他喘不過氣來。他知道這只迅猛龍正站在他身上,他感到它那巨大的爪子刺進他胸口的肉裡,聞到在他身前搖動的嘴裡呼出的臭氣,他張開嘴巴發出了慘叫聲。
愛麗手裡拿著無線電話,仔細地聽著。剛才又有兩名工人進了度假旅館,他們好像知道這裡比較安全。不過這幾分鐘內還沒有人進來,外面似乎也安靜下來了。無線電話中傳來了馬爾杜的聲音:「過多久了?」
吳回答:「四五分鐘。」
「艾諾照理應該辦完事了才對,」馬爾杜說,「如果他要辦事的話。你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吳回答說。
「有簡羅的消息嗎?」
簡羅按了按鈕:「我在這裡。」
「你到底在什麼地方?」馬爾杜問。
「我要去維修樓。」簡羅說,「祝我好運!」
簡羅蹲伏在樹葉中,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
簡羅看到前面有一條通往遊客中心的林蔭道。他知道維修樓就在他東邊的某處。他聽到樹林中的小鳥在啁啾,看到淡淡的薄霧在飄動。一隻迅猛龍大吼一聲,聽起來與這邊還有段距離,是從他右邊傳來的。簡羅開始行動,他離開道路,鑽進了樹林。
「願意冒險嗎?」
「不怎麼願意。」
確實,他是不願意。但是簡羅覺得他有個可行的計畫,或者說,至少是一種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正在主要大樓的北側,就可以從後面靠近維修樓。迅猛龍可能都在南側其他的建築物邊。它們總不至於躲在樹林裡吧。
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儘可能不發出聲音,但還是聽到自己發出了許多響聲。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於是強迫自己放慢腳步。樹林十分稠密,他看不清前方六七英呎以外的地方。他開始擔心自己根本找不到維修樓。就在這時,他從右邊的棕櫚樹梢上方,看到了維修樓的屋頂。
他從側面繞過去慢慢向屋子靠近。他找到了門,把它打開,走了進去。裡面很黑,他的腳絆到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隻男人的鞋子。
簡羅皺皺眉頭,他推開門,繼續往裡走。前方出現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他突然想起來他其實並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而且他的無線電話也忘了帶在身邊。
也許維修樓裡的某個地方會有無線電話,或者只要他找到發電機就可以了。他知道發電機是什麼樣子,它可能在下面的樓層。這時,他發現了一個通往下面的樓梯。
下面更黑,什麼都看不清楚。他沿著管子摸索著向前移動,兩隻手往前伸出,以防有東西撞到頭。
他聽到一聲動物的號叫,嚇得停住了腳步。他凝神細聽,可是聲響沒有再出現。他悄悄地向前移動。突然有什麼東西滴到他的肩膀和裸露的手臂上。這東西像水一樣,還是溫熱的。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下。
黏糊糊的。他嗅了一下。
是血。
他抬起頭。看到迅猛龍就站在管子上,離他的頭頂只有幾英呎。血從它的嘴巴裡一滴一滴往下掉。簡羅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超脫感,他想恐龍是不是受傷了。然後他跑了起來,可是迅猛龍跳到他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上。
簡羅強壯有力,他使勁一推,把迅猛龍推開了,隨後在水泥地上往旁邊一滾。他轉過身來,看到迅猛龍側身倒在地上喘著氣。
沒錯,它受傷了。它腿上有傷,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殺了它。
簡羅趕緊爬起來,想找件東西當武器。迅猛龍還在地上喘息。他拚命地想找個東西——隨便什麼東西都可以——來當武器。等他轉身一看,迅猛龍不見了。
它發出一聲怒吼,這吼聲在黑暗中迴蕩。
簡羅伸出雙手摸索著,在原地轉了一圈。突然間,他的右手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是牙齒。
它在咬他。
迅猛龍頭一扭,簡羅被提到空中,接著掉到了地上。
馬康姆躺在床上,渾身被汗水浸透了。他聽到無線電話「咔嗒」一聲響了。
「有消息嗎?」馬爾杜問,「你有消息嗎?」
「沒有任何消息。」吳說。
「見鬼!」馬爾杜說。
無線電話靜止了一會兒。
馬康姆嘆了口氣,接著說:「我等不及想聽聽他有什麼新計畫。」
「我希望,」馬爾杜這時說,「大家都去旅館,重新聚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怎樣去那裡。」
「遊客中心前停了一輛吉普車。」吳說,「如果我把車開過來,你能上來嗎?」
「也許能。可是你不能離開控制室啊。」
「反正我在這裡什麼事也做不成。」
「確實如此。」馬康姆說,「控制室裡沒有電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控制室。」
「好吧,」馬爾杜說,「我們試試看吧。情況好像不太妙。」
馬康姆躺在床上說:「說得對,是不太妙。看來好像災難臨頭了。」
吳說:「迅猛龍會跟著我們跑的。」
「現在我們還是較佔優勢。」馬爾杜說,「開始進行計畫吧。」
無線電話接著被關掉了。馬康姆閉上眼睛,緩緩地吸氣,集中全身的力氣。
「放鬆,」愛麗說,「別緊張!」
「你知道我們在這裡談的是什麼?」馬康姆說,「所有那些想控制的企圖……我們說的是已有五百多年歷史的西方人的看法。這些看法早就出現了,當時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科學最基本的觀點,就是以另一種新方式來重新看待現實,它是客觀的,它不取決於你的信仰或國籍,是合理的。這種觀念在當時很新鮮,令人振奮。它使人們對未來充滿希望,並結束了幾百年來古老守舊的中世紀制度。在科學面前,中世紀的封建政治、宗教教義和可惡的迷信土崩瓦解了。但是,事實上這根本是因為中世紀這個時代本身已無法再持續下去。它經濟落後,不尚理性,不能適應當時正興起的新潮流。」
馬康姆咳嗽起來。
「可是現在,」他繼續說,「科學已成為有幾百年歷史的信仰體系。跟在它之前的中世紀制度一樣,科學開始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科學獲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它本身在應用上的侷限開始明顯地暴露出來。雖然,因為科學的作用,使得地球上多少億的人們可以生活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裡,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相互聯繫溝通。但是,科學不可能替我們決定該如何對待這個世界,或者該如何生活。科學可以研究出一個原子爐,但卻不能告訴我們不要去建造它;科學可以研製出殺蟲劑,但卻不能告訴我們不要使用它。因此,我們的世界有許多至關重要的方面受到了污染——空氣、水,還有土地——全是因為科學無法控制。」他嘆了口氣,「這一切對個人來說都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一陣沉默。馬康姆躺在床上,雙眼閉著,他的呼吸顯得十分吃力。誰也沒有吭聲,愛麗覺得馬康姆好像是睡著了。突然間,他猛然坐了起來。
「同時,科學原有的理性知識方面的正當理由也逐漸消失了。自牛頓和笛卡兒以來,科學顯然為我們帶來了可以控制一切的前景。科學自以為憑著它對自然規律的認識,最終可以控制所有一切。但是到了20世紀,這種說法完全瓦解了。首先,海森堡的『不確定性原理』對我們所能瞭解的亞原子世界設立了限制。我們說,那沒關係,反正我們沒有人生活在亞原子世界中。後來,哥德爾的定理對數學這種科學的形式語言做了類似的限制。數學家過去一直以為,他們的語言有一種特別的、本質上的可靠性,源自邏輯定理。現在我們總算知道了,我們稱為『推理』的東西其實只是一場隨心所欲的遊戲。它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與眾不同。混沌理論證明了,這種無法預測性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固有的,就像暴風雨是無法預測的一樣。因此,幾百年來,科學所提供的那種宏偉前景——控制一切的夢想——在我們這個世紀破滅了。隨之消失的還有那些正當的理由,那些科學所作所為的全部依據。讓我們聽聽它是怎麼說的。科學總是在說,它目前也許還不是無所不知,但將來會的,最後會的。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這只是毫無根據地自吹自擂,就跟一個孩子因為相信自己會飛而從樓上跳下來一樣愚蠢,一樣大錯特錯。」
「這話說得太偏激了。」哈蒙德一邊搖頭,一邊說。
「我們正親眼目睹科學時代的結束。科學和其他過時的制度一樣,正在毀滅自己。隨著它的力量愈來愈強,它已顯示出沒有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這種力量。因為現在這個時代,事物皆飛快地變著。50年前,人們還在為原子彈而如痴如狂,那就是力量,沒有人認為還會有比這更有威力的東西。然而,只過了10年,我們又有了遺傳工程,遺傳的威力比原子彈強得多,而且很快地人人都會運用它。它會出現在後花園園丁的工具箱中,會被應用於孩子的實驗中,也會出現在恐怖分子和獨裁者的簡陋實驗室中。這樣,每個人都會異口同聲地問:我應該如何使用我的力量?而這正是科學認為它回答不了的問題。」
「那麼會發生什麼情況呢?」愛麗問。
馬康姆聳聳肩膀說:「一種變化。」
「什麼樣的變化?」
「任何重要的變化都跟死亡一樣。」他說,「只有等你到了那裡,你才能看到另一邊是什麼樣子。」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
「這個可憐的人!」哈蒙德搖著頭說。
馬康姆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他問,「你,還有我們大家,有多大的可能可以活著離開這個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