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繡著茂林修竹的絹素屏風之後,秦隱泛著淡淡琥珀色光澤的眼眸中劃過一抹笑意,開口溫聲道:「那長公主打算何時下嫁與我?」

  「什麼?」俞雲雙原本清越的聲線險些破了音,隨著她的問句一同傳來的,是瓷器相撞的叮叮匡匡之聲。

  那廂俞雲雙的呼吸急促了一下,而後籐椅在竹製地面上摩擦,發出一陣短促的沙沙聲。

  秦隱側耳傾聽著,猜測俞雲雙應是在慌亂之下碰倒了身側竹製四仙桌上的白釉梅瓶,又眼疾手快地將它接住,才傳出了這般大的動靜。

  「長公主……」秦隱的面上漾起一抹溫柔之色,口吻卻分外無奈,「雖然這屋中陳設皆無鋒利棱角,一般不會受傷,但還是小心些為妙。」

  不若秦隱,俞雲雙關注的重點卻沒在自己受沒受傷上,手忙腳亂地將梅瓶扶穩之後,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將梅瓶倒轉過來,看向它的肩部。俞雲雙果不其然在其上看到了一行墨色古樸的青花楷書——

  晏之內府。

  前朝晏國的宮廷之物,若是真的被她砸碎了,只怕得要將她公主府內大半的物事當掉,才能賠得起。

  「好在沒有摔碎。」俞雲雙口中喃喃,明若秋水的鳳眸向著屏風一瞥,沒好氣道,「本宮說得是剋夫的名聲,讓你莫要在意,你倒是挺會順桿爬。」

  屏風後面傳來的淺淺輕笑如屋外的暖陽一般劃過耳畔,擦起七分風流三分耳熱。

  俞雲雙卻沒再搭理這人的戲謔,近乎虔誠地雙手捧著梅瓶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到身旁的四仙桌上,口吻僥倖道:「好在沒有碎。秦隱公子若是還想讓本宮來隱閣,下次要麼將這般貴重的東西收起來,要麼莫要再說這般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否則若是真的碎了什麼珍稀古玩,本宮可只負責看熱鬧,不負責賠。」

  秦隱勾了勾唇角:「隱下次定當注意。」

  俞雲雙忍不住鬆弛了從方才起便一直緊繃著的背脊,靠回到籐椅之中正待鬆一口氣,纖長濃密的睫毛卻先呼扇了兩下。

  眼珠轉了轉,俞雲雙帶著幾分期盼之色望向絹素屏風,目光灼熱得彷彿能將屏風燒穿一個洞一般:「不過前些日子你我在通往殷城的路上初遇時,你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如今卻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一聲不咳,怎麼說本宮都不會是一個會克人的罷?」

  「嗯?」秦隱的聲音朗朗,帶著幾分似笑非笑,「但我也不是一直都病怏怏的。」

  這豈不是在說遇見了我之後,他病情才加重的?俞雲雙臉上的期冀之色頃刻間垮了下來,神情慼慼。

  饒是她不在乎坊間怎麼傳,可是大婚之夜便死了駙馬這樣的事,怎麼說都讓人難以釋懷。

  「不過……」秦隱頓了頓,清朗柔和的聲音從屏風之後傳來,「自長公主傳出剋夫的名聲之後,我便幫長公主算了一卦,長公主其實並不是福薄剋夫之人,此番只是一劫,日後必有風雲際遇,還請長公主定心。」

  「你還會算卦?」俞雲雙愕然道。

  自然是不會的。秦隱有些想咳,抬起手來端起面前方桌上的涼茶輕啜了一口,將咳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而後才笑道:「我是隱閣的閣主。」

  一句隱閣閣主,那才是最大的定心丸。

  「既然公子都這麼說,本宮自然沒有不信的道理。」俞雲雙面上的表情也隨之開朗了不少,「不過你那日病得那般凶,如今真的大好了?可用本宮從宮中請來太醫為你把把脈診治診治?」

  秦隱放下手中的茶盞,如上好羊脂白玉雕琢的指尖若有若無地輕觸著茶盞的盞沿:「多謝長公主好意,不過我這病已是陳年舊疾,每月總有那麼幾日時好時壞,倒也不必在意。」

  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俞雲雙清亮的鳳眸轉了轉,正要開口再詳細問他幾句,便聽到屋外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公子,到了該服藥的時辰了。」

  俞雲雙轉過頭去,果不其然看到蒙叔手中捧著一個白玉托盤站在門口,托盤之上一左一右放著兩個瓷碗,想必是因為秦隱怕苦,提前準備了壓苦味的糖水。

  兩人的視線對上,蒙叔被歲月侵蝕的面上先綻出濃濃和藹笑意來:「雙姑娘,原來你也在這裡。」

  俞雲雙從籐椅中起身:「昨日收到了公子的邀約,便來這裡看一看。」

  「公子前一陣子在殷城養病,剛回凌安城沒幾日,一直沒見他有什麼動作,沒想到今日便將姑娘邀過來了。」蒙叔聞言笑覷了一眼屏風後,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在殷城別離得倉促,未來得及問雙姑娘家中的情形,老頭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雙姑娘了。」

  俞雲雙弧線柔和的鳳眸之中有隱隱詫異劃過,卻還是溫聲回答道:「雲雙日後有空,定然會常來看蒙叔的。」

  「如此甚好。」蒙叔的眸光暖了暖,向著俞雲雙點了點頭,而後徑直繞過屏風,隱在了屏風之後。

  俞雲雙重新落座到籐椅上,思忖著方才蒙叔見到自己的神情,竟然與在殷城相遇時一般自然。再回憶起今日見到屈易時他所說的話……

  秦隱似是並沒有將自己的身份說與隱閣的其他人聽。

  屏風那面一陣短暫的沉默後,秦隱宛如金石相撞的聲音傳來,開口緩緩詢問道:「蒙叔,什麼時辰了?」

  「剛好午時正。」蒙叔答道,「這幾日的藥都煎得準時,顏姑娘說公子的藥拖不得,要每日正時服用。」

  「嗯。」秦隱應了一聲之後,便又無了聲息。又過了半晌之後,他的聲音再一次劃過俞雲雙的耳畔,伴隨著瓷碗的底部與木質的桌子相觸的聲音:「苦……」

  「一口氣喝了便不苦了。」蒙叔的聲音帶了幾分勸哄,「我還特意為公子準備了糖水,裡面的雪梨熬了三個時辰,已然化在湯汁裡了,嘗起來十分甘甜爽口。待到公子服完了藥,便可以用它壓壓嘴裡的苦味。」

  那廂秦隱卻沒有答話。

  「這可不行。」蒙叔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帶著幾分焦急,而後腳步聲響起,竟是蒙叔捧著一個白玉瓷碗從屏風後面退了出來,「先喝完那藥汁了再喝糖水,否則待糖水沒了,這藥公子定然也喝不下了。」

  「蒙叔……」秦隱的口吻裡透著幾縷哀怨,讓俞雲雙都不禁呼扇了兩下眼睫。

  蒙叔手中捧著瓷碗,面上毫不妥協,視線劃過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俞雲雙,對著屏風那面開口道:「公子,雙姑娘還在這裡候著呢。」

  俞雲雙清楚地聽到秦隱的呼吸一滯,而後是瓷器從木桌上劃過的聲音傳來,片刻之後,重新落下。

  秦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喟嘆出來。

  蒙叔眉開眼笑,端著手中的糖水重新走到了屏風之後。

  上次在殷城見秦隱時便知道他十分怕苦,如今聽到他喝藥的模樣,俞雲雙只能慨嘆人前那般溫潤沉穩的隱閣閣主,喝起藥來竟也能如此孩子氣,果然是人無完人。

  正思忖著,蒙叔已然用白玉托盤將空了的兩個瓷碗重新端了出來,眼中掛著融融笑意,看著俞雲雙道:「雙姑娘方才說的以後定然會常來隱閣走走這句話,老頭子我可是記下了。公子每日辰時、午時與酉時都要喝藥,早晨與晚上都不提,雙姑娘若是能在午時來這裡,老頭子便為你們二人每人都準備一碗雪梨糖水。老頭子煮的雪梨糖水味道不賴,就連公子那般挑嘴的人,也甚是喜歡。」

  這是為了讓她來,將她當小孩兒哄了?俞雲雙哭笑不得。

  「蒙叔。」秦隱琅然聲音從屏風後響起,口吻有些尷尬。

  蒙叔口中連連應著,又對著俞雲雙眉目慈祥一笑,這才端著托盤緩步離去。

  俞雲雙目送著蒙叔走出廂房,而後正過身來對著秦隱那處,調侃道:「那雪梨糖水,想必味道確實不錯,下次趕在午時來隱閣,便也能嘗一嘗味了。」

  秦隱開口,聲色有些異樣:「若是長公主想嘗,其實不必等到每日的午時,我這便喚人為長公主重新做一碗端上來。」

  「那倒不必了,本宮既沒有服藥,也不怕苦。」俞雲雙繼續口吻悠然繼續道:「沒想到隱閣閣主不僅怕苦,嘴也特別挑。」

  秦隱的聲音已然恢復平穩,氣韻從容道:「也沒有特別,便只是五味之中,不喜苦辣咸而已。」

  這還不挑?俞雲雙黛眉微挑。

  秦隱笑了笑,聲音如浸了冬寒的清澗水般朗朗:「這幾日精神不錯,既然邀了長公主來隱閣,也不能讓你空手而歸,不若容我再幫長公主卜上一卦。長公主可有什麼要問的,姻緣如何?」

  剛打趣完這人,這個時候又怎敢讓他來做什麼。

  俞雲雙面上不自禁揚起的笑容驀地凝起,眼角微挑的鳳眸警惕地轉了轉,僵著嘴角開口道:「這便不必了,卜卦這種事情一次便夠。既然公子剛服了藥,還是好好休息為妙,莫要再勞心勞力為本宮卜算了,本宮便不打擾公子養病,先行回府了。」

  「這便走了?」秦隱的聲音有些淡淡的遺憾。

  俞雲雙從籐椅上敏捷一躍而起,口中道:「走了走了,今早聽聞裴小珩被他大哥關了祠堂,正好過去看看他。」

  屏風之後,秦隱弧線精緻的眼眸微微彎起:「屈易便在閣樓門口候著,讓他送長公主罷。」

  俞雲雙應了一聲,如被火燎了尾巴一般竄出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