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掌櫃這麼一跪,饒是裴珩再遲鈍,此刻也察覺出了端倪,將自己的袖子從卓印清的手中抽了出來,一雙桃花眼帶著疑惑之色看向俞雲雙。

  俞雲雙目不斜視,對著掌櫃道:「起來說話罷。」

  掌櫃應了一聲「是」,在拎著食盒站起身來之後,抬起眼簾飛快地偷覷了俞雲雙一眼,而後繼續垂頭立在那裡。

  「掌櫃的你方才口中所說的江閒公子是哪位?」俞雲雙問道,「這名字於本宮聽得耳生得很,似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

  這間酒樓就開在皇都之內,掌櫃雖然平日裡見識過眾多達官貴人,但是皇親國戚還是頭一次,更何況面前這位還是無雙長公主,心裡頭十分膽顫心驚,說話便也結結巴巴了起來:「這江閒公子……就坐在大廳東南側,是……是……」

  口中說了半天,卻怎麼都想不起應該如何介紹他。

  就在這時,坐在一旁的卓印清將手從炭盆上收了回來,接了掌櫃的話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江閒公子便是前任禮部尚書江永中大人家的公子。」

  掌櫃用衣袖飛快地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一個勁地點頭道:「對對,就是他。」

  俞雲雙聞言,視線從掌櫃低垂的發旋處劃過,隔空與卓印清交匯到了一起。前者的眸光微動,而後者那雙色澤清淺的眼睛卻如一汪幽潭,讓人看不清深淺。

  「聽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凌安城中確實有這麼一號人了。」裴珩口吻不屑道,「難怪我方才聽他的名字覺得耳熟,聽說這人見日裡萬花叢中過,是個出了名的公子哥。今日敢把主意打到長公主的身上,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那掌櫃顯然也知道此事,聽到裴珩如此一說,嚇得兩腿一軟,直接跪到了地上去。

  手中的食盒隨著他的動作磕碰到了地上,盒子被撞到了一邊,裡面的湯湯水水撒了一地不說,竟然還有一隻碧玉簪從盒中跌了出來,「啪」的一聲砸在了幾人的面前。

  那玉簪上雕琢著清水芙蕖,碧色為葉,上有一根玉根為花蕊,質地古樸,色澤純粹,一看便是以上好的璞玉製成。

  見那玉簪便這般被自己摔了出來,雖然玉簪完好無損,但掌櫃已然駭得攤在了地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便只能一個勁地磕頭。

  俞雲雙有些看不下去,走上前去將掌櫃的肩頭按住,止了他磕頭的動作,開口問道:「你可知與他同桌的都還有誰?」

  掌櫃聲音顫抖得仿若被風一吹便能遠去一般:「江閒公子一桌共有五人,除了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另外三個都不是熟客,小的……小的也不清楚。」

  俞雲雙頷了頷首,對著掌櫃揮手道:「本宮知道了,你且將食盒拎著下去罷。」

  掌櫃卻怔在了原地,似是沒有聽清俞雲雙的話,確認道:「長公主是讓小的下去?」

  「不然呢?」俞雲雙奇怪問道。

  掌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平安無事了,又向著俞雲雙行了個跪禮,站起身來正要向前走,便又被俞雲雙清越的聲音喚住。

  掌櫃背脊僵硬定在原地,緩緩轉回身來。

  俞雲雙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拿一支孤零零的碧玉簪,面上似笑非笑道:「把它也帶下去。」

  掌櫃這回反應奇快,不等俞雲雙再說第二遍,彎下腰來撿起碧玉簪,步履飛快地退出了三個人的雅間。

  自掌櫃走後,俞雲雙神色不定地輕輕轉動著手中小巧的白釉酒盞,玉蔥一般的手指竟然比杯盞還要細膩幾分。

  裴珩頓了頓,側過頭來瞥了卓印清一眼,開口道:「以前江永中還是禮部尚書的時候,沒見他與刑部的人走得近,卻沒想到如今家中的小輩卻已經有了同桌而食的交情了。」

  「我想的倒不是這個。」俞雲雙搖頭道,「罷了,反正外面的雨也快要停了,你們二人烤乾了麼?烤乾了我們便準備動身回府罷。」

  裴珩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外衫:「外面的已經乾透了,裡面的卻還是半濕的,不過好在身上已經暖和過來了,行路不成問題。」

  俞雲雙聞言又看向卓印清。

  卓印清意態清華地坐在那裡,身側炭盆裡面的灼熱的炭火將他清潤蒼白的面龐鍍上了一層血色,可不知為何,他的眸光卻有隱隱暗沉閃現。

  似是感受到了俞雲雙的視線,卓印清抬起頭來道:「我與二位一同走。」

  三人從雅間出來,俞雲雙向著大廳東南側的角落一瞥,視線便與一個一直向此處張望的年輕男子直直對上。

  待到三人下了酒樓的階梯,那公子匆忙起身,正巧在酒樓的大門口處將俞雲雙三人擋住。

  裴珩湊近了俞雲雙壓低聲音道:「這人應該是江閒無疑了。」

  果不其然,男子對著俞雲雙先行了一個禮,開口自作聰明道:「草民江閒,見過無雙姑娘。」

  俞雲雙黛眉微挑:「無雙姑娘?閣下怕是認錯人了。」

  話畢,俞雲雙抬步繞過江閒,頭也不回地出了酒樓的大門,將還在行禮的江閒留在了原地。

  此時的雨勢雖然未停,但是融融細雨卻也不再妨礙行路,從店小二的手中接過馬韁,俞雲雙回過身來對著卓印清笑道:「今日讓卓主簿看笑話了。」

  似是因為天氣陰沉,卓印清的面色看起來也十分不佳,就連琥珀色的眼眸也微微發暗。

  卓印清與俞雲雙對視了片刻,而後笑道:「如今愈發寒冷,長公主往後若是御馬,莫要忘了多加一件大氅,雖然無法避雨,卻能擋風。」

  俞雲雙的笑意暖了暖:「多謝卓主簿關心。」

  卓印清對著俞雲雙行了個別禮,轉身離去。

  俞雲雙、裴珩牽二人著馬與卓印清相背而走,待到三人的距離越拉越遠,裴珩這才回過頭去眺望了一眼卓印清已然看不見的背影,開口道:「方才有些話,因著有卓大人在,我一直不方便開口說。」

  「我知道。」俞雲雙道,「是關於那江閒。」

  裴珩將馬韁換到了左手,用右手撓了撓頭:「以寧朝的風俗,玉簪是定情之物,可不是能隨便送的,更何況你還是一國長公主。我看方才那江閒的模樣,雖然舉止輕浮了一些,卻不是個膽大的主兒。若不是有人指使,便是心中太有把握。」

  俞雲雙搖頭道:「指使一事不可能。與他同桌的官職最大的便也只是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其餘幾個便連酒樓的老闆都說不上姓名,無名小輩爾。況且我們上去了如此長的時間,他才將玉簪送了上來,應是先前毫無準備。」

  說到此處,俞雲雙頓了頓,側耳傾聽了一番四周的動靜,輕聲譏諷道:「江閒是江永中之子,而江永中剛在淮陵世子一案之中被革職,我是淮陵世子一案狀告的一方,上面的那位卻是主謀……這關係,當真是複雜得緊。」

  裴珩緊了緊手中的馬韁:「我沒懂。」

  「你都將結果猜出來了,過程難道還堪不破?」俞雲雙道,「淮陵侯世子一案江永中被我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那人為了撇清關係不保他,你覺得會寒了多少人的心?那人既要拉攏人心,自然要補償江永中。只是如此嚴重的瀆職之罪,江永中的官途早就毀了,而他的兒子你如今也見了,性子如此浮躁不安分,必然難成大器,若你是今上,你當如何?」

  裴珩只覺得方才在酒樓中的暖意都消散了,此刻雖然無風,卻莫名地有些發冷。

  俞雲雙道:「列侯尚公主,其嫡子可襲爵稱為世子,而朝臣尚了公主,即便不能襲爵,也有散階,夠蔭庇他以下幾輩了。」

  「但是你的駙馬新喪,即便你身為長公主不必去做什麼,但如此快賜婚,未免太引人詬病。」裴珩眉頭緊蹙道,「會不會是我們哪裡猜錯了?」

  俞雲雙側頭看向他,道:「自然還有一種可能。」

  見到裴珩那雙帶著喜色的眼眸掃向她,俞雲雙淡淡道:「那江閒公子早就愛慕本宮,今日得見,自然便不顧一切的前來送玉簪了。」

  說到此處,俞雲雙都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這理由你信麼?」

  裴珩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不信。」

  而後嘆了一口氣道:「難怪今上如此著急地將我大哥支走,若是我大哥還未走……」

  「走罷。」俞雲雙不置可否,動作流暢翻身上馬道,「此刻也才午時剛過,待回到府邸沐浴更衣完畢,我還要入宮一趟。」

  裴珩心知此刻也不是慨嘆的時候,將面上的神情盡數收斂,上馬緊隨著俞雲雙一同踏著滿地積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