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五日之後,待到一切即將水落石出之時,方接下聖旨的江家准駙馬爺江閒,人卻沒了。

  宋源在隱閣之中掌管消息蒐集,因著秦隱早對於江閒一事早就有所吩咐,接到消息之後也顧不上月末的敏感時刻,馬不停蹄地將消息呈送到了隱閣之中。

  此時的秦隱正半靠於竹樓上層自己的榻上由阿顏把脈,一目十行地掃完信箋上的內容後,清眉一蹙便要坐起身來。

  一旁靜候著的蒙叔匆忙將他按住,開口勸道:「公子這是做什麼?無論有何事,也讓顏姑娘先幫公子診完脈再說。」

  秦隱的動作一頓,復又重新靠了回去,疲憊地呼了一口氣後對著屈易問道:「宋源此時可還在閣內?」

  「自消息呈上之後他便一直在正廳之中等候。」屈易恭敬道。

  「將他喚進屋裡來。」

  宋源隨著屈易甫一拐進秦隱所在的廂房,便能聽到一陣又一陣壓抑的低咳聲傳來。

  雖然隔著一道屏風,宋源看不到阿顏的身影,卻也知道近日她也會來凌安為公子診治,忍不住擔憂道:「公子今日身體如何?我此時前來是否擾了公子養病?」

  秦隱從蒙叔手中接過參片含著,過了半晌之後,蒼白的面上才恢復了些許血色,開口溫聲道:「我身體已無大礙。方才閱完你呈上的信函,還有幾件事情尚想瞭解,所以才將你喚了過來。」

  聽到秦隱說話時的氣息還算平穩,宋源也鬆了一口氣。

  「此事既然發生在凌安城中,應是由京兆尹姚永泰接掌了。江閒的屍身是否已經被江永中送到了京兆府?」

  宋源垂首道:「江閒翻身上馬後,□□的馬便不知為何忽然狂暴起來,將其掀翻在地,馬蹄在他身上重重踩踏了二十餘下,宮中的太醫令趕到時人都已經斷了氣兒。江永中雖然悲慟之下將那匹馬一劍刺死,事後卻也覺得此事太過蹊蹺。且不說河曲馬性情素來溫順,那匹馬在江家飼養了十餘年,本就是一匹老馬,從未如此狂暴過。江永中當即便請來了京兆尹調查此案,將江閒的屍首連著馬屍一同被送到了京兆府中。」

  秦隱蹙著眉頭將參片嚥下,隨後端起放在矮桌上盛著溫水的瓷盞,動作斯文卻不停歇地啜了幾口,才輕舒了一口氣道:「既然人在姚永泰手中,那便好辦了。」

  宋源口吻帶著疑惑傳來:「公子的意思是?」

  「江閒剛接了尚無雙長公主的聖旨,便慘死於自家的馬蹄之下,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是巧合。但這件事情若要怪誰,也只怪江永中平日裡多行不義必自斃。」秦隱的聲音仿若潤著潺潺寒澗之水,清冷淡漠,「你且帶話與姚永泰,此案既要細查,也要慢查。表面上的功夫做得越細,這案子便可以查得越慢。」

  「公子可是已經有了眉目?」宋源好奇問道。

  「的確有所猜測。」秦隱琥珀色的眼眸中有淡淡波光流動,「不過真兇是誰於我來說倒是次要的,重要的便是他將案子拖得越久,我準備下一步的時間便越充足。」

  宋源不再多問:「屬下明白了。」

  秦隱將茶盞重新放回到矮桌上:「今上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今上聖旨剛下,准駙馬的人便沒了,據說還在盛怒之中。」

  秦隱笑了笑,虛弱的音色中染著幾分風流:「這件事情又何止出乎他所料,就連我也想不到那人竟然如此大膽。」

  雖然不知道秦隱口中的那人是誰,但宋源卻也能猜到那人必然是謀害江閒性命之人。

  「你且先回去繼續關注著此案,京兆尹那邊再有什麼進展,便直接來隱閣匯報。」

  宋源應了一聲,雖然廂房內的所有人都在屏風的另一側,誰都看不見誰,他卻還是向著屏風處尊敬地行了一個別禮。

  轉身正要向廂房門外走,宋源便聽到秦隱的聲音又一次傳來:「她……無雙長公主是否已經知道了此事?」

  宋源負責著凌安城內各色消息的收集與傳遞,前幾日一直追蹤的江永中春闈徇私舞弊一事便與俞雲雙有關,自然不會不會清楚秦隱對於無雙長公主的在意。此刻聽到秦隱問起,宋源轉過身來道:「事情尚未傳開,只不過如此大的事情,即便長公主現下不知情,只怕再過一會兒也會得到消息了。」

  秦隱點了點頭:「有勞宋先生了。」

  「公子客氣了。」宋源兩撇美髯一動,慌忙擺手道。

  秦隱對著屈易道:「替我將宋先生送出隱閣,順帶對守門的護衛說一聲,若是無雙長公主前來遞帖子,直接迎進來便是,不用再等我回帖子了。」

  「是。」屈易答道,與宋源一同離去。

  待到兩人走後,秦隱疲憊的闔住了眼眸,容色清華的面上一片精神耗盡之後的衰敗之色。

  蒙叔見狀,看向已然將手從秦隱腕間脈搏上撤回來的阿顏,小心翼翼問道:「今日是七月二十八日,按照以往來說公子的毒應該已經發作了,可是他如今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是否能說明公子的病情在好轉?」

  阿顏秀麗的眉目間劃過一抹黯然,側頭忘了一眼彷彿陷入沉睡的秦隱,見他闔眸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終是垂下眼簾避開了蒙叔的目光道:「前幾日我在給公子開出的藥方中添了一味新藥,興許便是它將公子體內的毒壓制住了,所以今日才沒有發作。」

  蒙叔聞言,嘴唇張張合合了幾下不知想要說什麼,半晌之後終是轉成了一聲輕嘆:「只要不發作就好,不發作就好啊……以前看著公子體內的毒性每每發作起來的模樣,都能將我這把老骨頭嚇個半死。」

  阿顏將手縮回了袖中,保持低垂著頭的動作不變。

  秦隱的睫毛在此時微微顫動了兩下,半張開眼簾,弧線精緻的眼尾勾出一抹蒼白笑意看向蒙叔,口吻輕緩道:「此次的藥確實十分湊效,蒙叔莫要為我擔心了。」

  蒙叔應了一聲,抬頭透過竹木製成的窗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對著床榻旁的兩人開口道:「沒想到轉眼已經快到午時了,我這便幫著公子去煎藥。」

  阿顏抿了抿唇,抬起頭來注視著蒙叔佝僂的背影繞過屏風,心頭一片酸澀。

  聽到身側傳來一陣窸窣響動,阿顏側過身來,便看到秦隱以手撐著床沿吃力地坐起來,一襲潑墨一般得長髮並未束起,隨著他的動作從肩頭滑下,倒將他的面色映襯得如白紙一般。

  「公子……」此刻秦隱的房間之中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阿顏的嘴唇微動,杏眼之中湧上了一層薄薄水霧,「我瞞不下去了……」

  秦隱聞言抬起頭來,清俊眉目看向她道:「能瞞一天是一天罷,蒙叔看著我長大,與我彼此相伴十幾年,若是讓他知道了他有朝一日可能會白髮人送黑髮人,只怕身體會受不住。」

  阿顏聽了秦隱的話,淚湧得更加凶:「都是我無用,未習得師父醫術的皮毛。」

  「哪裡的話。」秦隱搖頭,輕咳了兩聲道,「沒有你這幾年的醫治,我也活不到今日。」

  阿顏張了張口,聲音慼慼道:「可是公子如今五覺之中已然失了觸覺,那是毒性在體內循環一週埋入四肢百骸的症狀,如今就是想控制,也無力回天,再這般下去……只怕……只怕是……」

  後面的話阿顏沒有勇氣說出口,但是那答案兩人都早已知曉。

  秦隱氣韻從容,卻是對於生死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從錦衣的衣袖之中抽出一方月白色素帕,遞與阿顏道:「這帕子我並未用過,拿去將眼淚擦擦罷。」

  阿顏伸手接過素帕,並未用它,而是將它緊緊攥在自己手中,氣力大到原本紅潤的指尖都泛起了白色。

  秦隱輕嘆了一口氣:「莫要哭了,不是還有三年的時間麼?三年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足夠我將想做的事情一一完成,到了那時,即便是死,我也死而無憾。」

  阿顏張了張口,帶著哭腔道:「公子不能死,公子也不會死。」

  秦隱五官精緻的面容上一派雲淡風輕。

  就在這時,秦隱的廂房門被人從門外輕輕扣了三下。

  阿顏的哭聲驀地止住。

  「公子。」門外屈易的聲音隨著叩門聲響起,「無雙長公主遞了拜帖,因著公子先前的吩咐,我便直接將她請進了隱閣的正廳。」

  話畢,屈易頓了頓,繼續道:「與她一同的還有裴將軍府的小公子,裴珩。」

  「將他們請進來罷。」秦隱道,而後轉向一旁怔在原地的阿顏,一直平淡的眉目終於泛起了笑意,「我方才說了,即便會死,也是三年之後的事情,如今我不是好端端地在這裡?你莫要再哭了,快些將眼淚擦一擦,一會他們二人進來了,看到你這幅樣子,還以為我將你怎麼了。」

  「裴珩裴校尉?」阿顏聽話地用衣袖一抹臉上的淚水,打了個哭嗝哽咽道,「他怎麼會來隱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