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俞雲雙的瞳孔微微一縮,心中衡量了一番,猜測道:「你說的那人,可是國公府內的人?」

  「是。」卓印清回答道,「那個人便是我父親。」

  俞雲雙當時聞言一怔。

  俞雲雙會有此推測,便是因為卓印清方才話語之中的那一個「讓」字。

  不管傳言中的卓印清有多不受懷安公的喜愛,他的身份依然為國公府的嫡長子,若是他不願做什麼,斷然不會有人去逼迫於他。

  俞雲雙生於深宮之中,年幼之時便見慣了嬪妃之間的勾心鬥角。先帝的子嗣不多,便曾有人將腦筋動到了她與俞雲宸的身上,只是殘害龍嗣的事情一旦被查出來,便是抄家滅門之時。在此事上,先帝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是以俞雲雙原本以為此事是懷安公的妾氏仗著卓印清年幼喪母沒有依靠所為,卻未想到竟然是懷安公本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俞雲雙抿了抿唇,「懷安公如此做,可是因為受了誰的挑撥?」

  「挑撥確實有,但卻不是根源。」卓印清說話的時候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靜,倒似是早已司空見慣了懷安公的態度一般,「父親對於世子這個位置的堅持,遠比你想像中的要執著許多。」

  「世子之位……」俞雲雙低聲沉吟,如今的懷安世子一位,已經落到了卓印澤的手中。

  秋日晌午和煦的微風襲來,將兩人頭頂已然開敗了的白梨花拂落了幾瓣。

  卓印清抬起手來,在那花瓣即將落到俞雲雙鴉翼一般的髮間時將他們接住,重新抖落到了地上。

  「此事之中的因果牽扯甚廣,我若是現在將它們一一說與你聽,只怕正廳那廂午膳都用完了,這件事情也沒說完。」卓印清笑道,「待你我二人獨處的時候,若是你想聽,我再與你說便是。」

  「我自然想知道,卻也知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俞雲雙抬起眼簾,視線深深望入卓印清瞳色清淺的眼眸中道,「其實昨日你對我提起身處國公府與隱閣聯繫的諸多不便時,我心中便有一個想法,只是不確定你是否會答應,便……」

  俞雲雙的話還未說完,眉心便微微一動,將剩下的話語重新吞回到了自己的腹中。

  在距離兩人不遠處的內院又傳來一陣急促奔走之聲,因為方才便遇見過,這腳步聲的主人倒也不難猜。

  卓印澤重新換了一身衣裳從內院中向著兩人趕來,墨綠錦衣,素色玉帶,眉宇之間一派爽朗愉悅之色。

  見到了俞雲雙與卓印清二人依然站在方才與自己相遇的地方,卓印澤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一些,向著兩人揮了揮手。

  三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十分近,此時若是開口,話便能被他聽去一大半。俞雲雙輕嘆了一口氣,止住了話頭。

  卓印清卻在此時微傾了身體,壓低了聲音湊到俞雲雙的身側,貼著她的耳畔道:「好。」

  俞雲雙濃密的睫毛呼扇了兩下。

  卓印清直起身來,眸光染著溫潤笑意看向俞雲雙,補充道:「其實我亦有此意。」

  自己的話無需說完,他便已經懂得,俞雲雙的眸光一動。

  卓印澤走到了兩人的身側,視線在他們倆頗為曖昧的距離上掃視了一圈,而後眨了眨眼,對著卓印清打趣道:「我方才離開的時候大哥與長公主便在此處,現在還立在原地,難不成真的因為我方才的那句話,一直在等我?」

  「確實如此。」卓印清做完那般親密的動作,清俊的面容之上卻是一片坦然之色。

  卓印澤爽朗一笑:「讓長公主與大哥等我這般久,那可是我的罪過了,不若我們現在便走罷。」

  因為有著卓印澤在,俞雲雙倒也沒什麼機會再與卓印清多說什麼,三人並肩向著懷安公府的正廳走去。

  正廳昨日方辦了喜宴,今日便已經在懷安公的吩咐下撤去了多餘的座位,重新恢復了往日的模樣。此刻的懷安公正襟端坐在廳首的位置上,手中捧著一盞熱茶,神色莫名。

  昨日國公府尚公主,俞雲雙在禮宴之上反客為主,拂了懷安公面子一事如今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就連聖上今日早上也專程將他宣入宮中,詢問昨日事情發生的過程。

  抬起手來啜了一口盞中的茶水,卓崢的眉頭蹙了蹙。

  那日他在上奏請聖上敕封卓印澤為世子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聖上在批准的同時,會將無雙長公主下嫁於自己的嫡長子卓印清。畢竟沒人願意往自己家中請來一尊送不走的大佛,卓崢原本聖旨接得心不甘情不願,只是有得必有失,為了卓印澤,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硬著頭皮辦喜宴。

  一旁奉茶的小廝見到卓崢的茶盞空了,提了茶壺正要重新為他滿上,便被卓崢抬手阻止了,一望外面即將升到頭頂的日頭,問道:「二少爺與三少爺呢,怎麼到了現在還未過來?」

  那小廝將茶壺收了回去,開口回答道:「聽門衛稟報,二少爺已經回了府,應該不久就能過來,至於三少爺……」

  門衛的話音還未落下,便聽到正廳的門外傳來一陣糯糯軟軟的咯咯笑聲,卻是自己的妾氏劉氏扶著老三卓印然跨過了門檻兒走了進來。

  卓印然年僅四歲,是卓崢最小的兒子,與卓印澤一般同為妾氏劉氏所出。卓崢年近中年得了這個小兒子,對他的寵愛自然不一般些。

  見到卓印然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跑過來,卓崢忙將手中的茶盞放回到了身旁的桌案上,目露慈愛地將他抱起來轉了一圈,放進了自己身旁的椅子上,這才開口問向劉氏道:「昨日不是與你說了今日要在正廳拜見長公主,怎麼還來得這般晚?」

  那劉氏華容婀娜,雖已年近四十,面上卻依然能看出年輕時肆意張揚的豔麗,跟隨著卓印然的步伐緩步走到了卓崢的身側,口吻帶著自責道:「都是妾身的不適,昨日沒有照看好然兒。然兒自從正廳赴完大少爺的婚宴之後,便不知為何莫名地發起了熱症,到了今天早上才好了一些。」

  卓崢聞言,匆忙牽著卓印然的小手將他拉過來仔細瞧著,雖然並未看出什麼端倪,但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的臉沒有往日裡那般紅潤。伸手在卓印然的額上輕輕撫了撫,卓崢蹙眉道:「這麼大的事情,為何也不與我說?」

  劉氏搖頭,美目中流淌地隱忍之色我見猶憐:「老爺因著大少爺的禮宴一事忙活了那麼多天,到了昨日方才能鬆一口氣好好歇息,更何況昨日婚宴之那無雙長公主還……」

  劉氏的話說到此處頓了頓,而後繼續道:「昨日老爺因為那事心情本就不好,妾身便沒忍心讓老爺再為瞭然兒的事情憂慮。」

  卓崢聞言,眉頭舒展了一些,輕輕拍了拍劉氏的手說:「下次這樣的事情一定要與我說。」

  劉氏頷了頷首,面上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卓崢的注意力原本已經被卓印然吸引了過去,餘光看到了劉氏的表情,轉過頭來向著他問道。

  「老爺。」劉氏的神色帶了一些忐忑,小心翼翼道,「妾身其實是覺得,然兒的病來得有些蹊蹺。」

  卓崢挑眉:「怎麼講?」

  見了卓崢這個表情,劉氏似是也放心了一些,開口緩緩道:「然兒雖然平日裡嬌生慣養了一些,但是身體卻十分健朗,並不怎麼容易生病,昨日不知為何剛從正廳觀完大禮歸來,便莫名地發起了高熱。」

  劉氏有些心疼地攥著卓印然肉乎乎的小手遞到了卓崢的手中,低下聲來繼續道:「都說那無雙長公主連剋死了兩任駙馬爺,是個不吉之人。然兒昨日病得迷迷糊糊,妾身守在然兒的床榻旁邊,一面為他拭汗,一面便忍不住心驚膽顫,莫不是因為見了那無雙長公主,然兒回去之後才會一病不起?」

  卓崢揉捏著卓印然手的動作一頓,開口訓斥道:「這種話怎麼能胡亂說!」

  劉氏匆忙低下了頭,但神情之中卻十分委屈:「這話坊間早就流傳,又不是妾身一人再說,更何況然兒的年紀畢竟小,與我們比起來,自然更應當注意著些。」

  就在這時,在一旁四方扶手椅中玩耍的卓印然抬起頭來,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笑眯眯地望向卓崢,端著方才被卓崢喝空了的茶碗開口糯糯道:「父親,請喝茶。」

  卓崢的心頭軟了軟,卻還是口吻嚴厲地對著劉氏道:「這件事情莫要再與去別人說了。」

  劉氏的眸光一動,嘴唇張張合合了半晌,終是神色委屈地點了點頭。

  卓崢繼續開口道:「既然然兒今日身體不適,晌午便莫要隨我們一同拜見無雙長公主了,你且帶著他下去好好休息。」

  「這般……怕是不好罷?」劉氏有些緊張道。

  卓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你帶著然兒下去你照做便是,到時候長公主那裡自有我的解釋。」

  劉氏匆忙應了,將卓印然從旁邊的四方扶手椅上抱了下來,領著他衝著卓崢行了一個別禮,這才一同向著正廳外走去。

  俞雲雙與卓氏兩兄弟來到懷安公府的正廳時,一眼便望見了懷安公卓崢端坐於廳首,蹙著眉頭陷入沉思。

  應是聽到了三人的腳步聲,懷安公抬起頭來,看到這三人是一同進來,面上先是有些驚訝,而後匆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著俞雲雙行了一個禮。

  俞雲雙待卓崢將禮行完,這才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口中謙讓道:「以後便是一家人了,卓大人無需多禮。」

  卓崢站起身來。

  昨日卓崢剛在此處被俞雲雙當眾拂了面子,今日的他見了俞雲雙面上卻一派祥和,仿若什麼事都沒有一般。

  卓印清環視了一圈正廳,開口詢問道:「三弟呢,怎麼沒有見到他的影子?」

  卓崢嘆了一口氣,搖頭道:「你三弟昨日回去的之後害了熱病,今日狀況雖然好了些,但身體仍有些不適,我便讓他先回去了。」

  「身體不適?」此次開口說話的卻是卓印澤,容色十分緊張道,「昨日見他還是好好的,怎麼病得這般突然?」

  「許是昨日玩地太瘋,身體受了涼。」卓崢回答道,而後一臉歉意地看向俞雲雙道,「今日本應該讓他們三日一起拜見長公主,只是⼳子這身體……」

  俞雲雙在來之前便早已聽說那三公子只是一個年紀不到五歲的小童,自然不會與他計較些什麼。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俞雲雙道:「卓大人這般講便見外了,既然三公子身體不適,自然應該好好休息才是。」

  卓崢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方才幾人走了一段路途,加之這幾日又是卓印清的舊疾發作之時,雖然他的面上並未顯露出什麼,俞雲雙卻有些擔心,是以並未與卓崢多做客套,便准了大家落座於正廳中。

  廳中的小廝為幾人上了茶之後便重新退了下去,俞雲雙見卓崢的視線一直向著自己與卓印清的方向掃,便知他有事要說。

  果不其然,卓崢先行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對卓印清說的:「昨日聽說那你的舊疾發作了,不知現在如何了?」

  卓印清端起手中的茶盞淺酌了一口,聲音瘖啞道:「已然好了一大半了,昨日給父親與二弟添了不少麻煩,還請父親責罰。」

  卓崢笑道:「這有什麼好責罰的,舊疾何時發作又怎能是你控制得了的。」

  而後,卓崢收回了視線,轉向俞雲雙道:「說來欽天監選的成親的日子雖然是吉日,卻也忽略了犬子的身體。長公主與犬子唯能在府中相處九日,九日之中卻有那麼幾日犬子都病著,確實不太妥當。」

  寧朝本就有公主下嫁了之後只能在駙馬府與駙馬相處九日的律例。九日之後,公主回到公主府中,而駙馬若是想與公主相會,還需要向公主府遞帖子。只是這項律例到了如今已經漸漸模糊,有不少公主下嫁之後,便索性住到了駙馬府中。

  因著欽天監定下的日子匆忙,卓印清的駙馬府來不及興建,這才在國公府中迎娶俞雲雙,而國公府畢竟不是駙馬府,如今卓崢在話裡行間說起這條律例,倒也無可厚非。

  而卓崢提起此事,自然與方才妾氏劉氏的話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