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俞雲雙在聽到趙振海提及當年舊案的的時候,「安寧郡主」四個字已經呼之慾出,是以在趙振海緩緩道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即便亦十分疑惑事情的原由,面上卻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

  安寧郡主其人,俞雲雙在嫁與卓印清之前便聽說過,即便斯人已逝,其死因已成為了寧彥兩國之間刻意掩蓋的秘聞。這季正元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竟然會突然翻出這件舊案來查。

  俞雲雙纖長十指交叉,淺扣於桌案上,凝神緘默。

  「長公主?」趙振海試探地喚了俞雲雙一聲,「您問起這個,可是覺得昨日季大人入宮,與這件事情有什麼關聯?」

  俞雲雙不置可否,反問道:「你既然查出他的人在翻查關於安寧郡主的舊案,可曾留意過自他入宮之後,那些人是否仍在繼續調查?」

  趙振海這回是真的被俞雲雙問住了。這件事事關俞雲雙的駙馬,按理說他應該在第一時間向俞雲雙匯報。只是季正元在此時秘密翻查陳年舊案,這件事本身就十分奇怪,加之趙振海一直在密切監視著季正元那頭,季正元派出的人在此案上確實沒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便沒將它放在心上。

  趙振海原本打算等到整件事水落石出,來個黃雀在後,將此事與季正元查出的結果一同向俞雲雙稟報,卻沒有想到俞雲雙會對此事如此上心。

  「這……」趙振海撓了撓頭,一臉慚愧道,「是我的疏忽,確實沒有來得及去查。」

  俞雲雙笑了笑,沒有責怪趙振海,只是沉吟道:「若是自季正元入宮之後他手底下的人便停止了調查,那麼他入宮一事,十之八`九與安寧郡主有關。」

  趙振海懊惱道:「確實是我本末倒置,延誤了重要之事,我這就回去調查此事,到時候連同季正元所蒐集的資料一同呈給長公主過目。」

  「這倒不必。」俞雲雙搖頭道,「你只需去做本宮方才要求的事情即可。」

  這意思是說只管去看季正元查沒查完,不管季正元查出什麼了?趙振海驀地抬頭看向俞雲雙。

  俞雲雙姿態雍雅地坐在桌案後,玉蔥一般的手指疊合,說話的時候漫不經心地點著黃花梨木所制的桌面,發出微弱的響動。

  感覺到了對面之人心緒的驟然起伏,俞雲雙抬起眼簾,直直對上了趙振海一雙閃著忐忑光芒的眼眸,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吩咐的命令確實有不妥之處。

  俞雲雙原本想著既然事關卓印清的母親,若是自己想知道什麼,親口向他詢問便是。十幾年前的事情本就不好調查,而且以卓印清在凌安城中的能耐,若是他想掩蓋住什麼,別人即便再能挖,也很難在他的手掌心下挖出真相來,她自然不必多此一舉等著看季正元查出來的結果。

  只是趙振海剛請罪完畢,自己便讓他查一半留一半,難免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因為質疑他辦事的能力,才不將此事交付與他。

  俞雲雙唇角綻起一抹纖柔笑意,改口道:「是本宮沒有交代清楚,季正元那邊的進度與已獲得的消息本宮都要知道,越快越好。」

  趙振海終於鬆了一口氣,朗聲道:「還請長公主放心,下官這回定然不負長公主所望。」

  「讓你的手下人在調查的時候仔細著些,季正元那人能做到文官之首的位置,不可小覷,莫要被他察覺到了端倪。」

  趙振海神色恭敬地應了一聲。

  「還有。」俞雲雙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本宮記得你方才說過季正元昨日留宿在了宮中?」

  「他於昨日宮門下鑰前入宮,臣身為城門郎,十分確定昨日城門下鑰之後便再沒有打開過,且今日驗牌子入宮早朝的官員中,並沒有季正元。」

  俞雲雙薄唇勾出一抹似笑非笑:「他這些日子一直孜孜不倦地捉本宮的錯處,如今倒是將現成的把柄送到了本宮的面前。」

  趙振海的眼珠緩緩一轉:「長公主可說的是外臣不得留宿宮中的規矩?」

  俞雲雙頷首道是。

  趙振海躍躍欲試:「這理由確實足以讓我們的人趁機參他一本不合禮數。」

  「我們此刻不可輕舉妄動。」俞雲雙阻攔道,「他此舉確實不合禮數,但是如今他站在高處,背後又有天子護著,這些可有可無的小錯,即便有人參他,不能將他怎樣不說,還會讓自己變成朝堂上的活靶子,得不償失。」

  「可如此說來,有本不參,有錯不揪,我們豈不是要坐以待斃?」趙振海蹙眉,口吻染了幾絲憤慨道,「長公主一直囑咐我們此刻需要韜光養晦,但是我們忍一步,他便進一步,我們退一步,他便進兩步,大有與我們一派不死不休的架勢。兄弟們都是軍營中煉出來的錚錚鐵膽,平日裡幾句話不合可以直接掄拳頭打他個三天三夜,打完了之後把對方拉起來照樣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平日裡最見不慣文臣那些勾心鬥角的花花腸子,如今被他這麼壓著使陰招,當真是憋屈的要命。」

  趙振海說到此處,揮拳狠狠一錘身側的四仙桌:「有時候真想直接到季尚書府中將季正元這老傢伙一刀捅了,也好過每日裡看他在我們面前將尾巴翹到天上去來得自在。」

  俞雲雙揚手止住了他的話:「本宮知你們這些日子確實受委屈了,但是季正元背後的人想必大家都知道,以硬碰硬要不得。」

  趙振海一頓,鼓起勇氣道:「那就一鍋端了!」

  俞雲雙狹長鳳眸微眯,神色寡淡掃了趙振海一眼。

  趙振海被這一眼駭得出了一身冷汗,識趣地閉上了嘴。

  「一鍋端?」俞雲雙冷冷一笑,「這話你也真說得出口,這一鍋端的是誰?今上?還是反對本宮的所有言官?」

  「是……」趙振海囁嚅,抬眼看到了俞雲雙的神色,又匆忙搖頭道否認道,「不、不是……」

  俞雲雙收回了視線,卻並沒有再斥責趙振海,反而輕嘆了一口氣道:「本宮若是真的可以一鍋端了,早在今上即位的時候便帶兵圍堵在奉天殿外了。這麼做確實可以快刀斬亂麻,但你可曾想過結果會如何?朝中超過半數的文臣都聯名上奏了阻本宮御極的奏疏,你當真以為他們就是沒事幹在奉天殿外跪著玩玩?武將有武將的豪爽,文臣有文臣的傲骨,泱泱大國缺了哪一派都無法運作。更何況寧國早已不若當年強盛,如今寧國強敵環繞,伺機而動,半點內亂都可能是國之傾覆的開端。」

  「長公主說的我都知道。」趙振海小聲道,「只是這事雖然動不了季正元,但是好歹可以揪住挫挫他的銳氣罷?」

  俞雲雙的眸光微起波瀾,向著書房的大門處掃了一眼,而後以手撐著桌面站起身來,聲音冷冽道:「這件事既然被本宮知道了,自然不會讓它白白溜走,只是先記在賬上罷了。謀定而動,如今時機未到,無法一矢中的,草率進攻只會打草驚蛇。本宮知道你方才說的話定然不是你一個人的意思,但是你們追隨本宮多年,也瞭解本宮的性子,不聽命的兵,再悍勇本宮也不要。若是還有誰覺得憋屈,不願意忍,便讓他直接站在這裡與本宮說。」

  既然俞雲雙都站起身來,趙振海也不可能坐著,陪著她一同正襟危立,躬身行禮道:「屬下知錯了。」

  俞雲雙卻並沒有答他,反而轉向了書房的大門處,笑道:「既然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話音方落,便聽到大門被人從外打開,一道頎長身影背對著陽光,斜斜印入了書房之內。

  男子身著一襲暗紅色武將服,玄色玉帶,俊朗的面容上,一雙桃花眼映著從大敞的書房門外灑下的暖陽,看起來熠熠生輝。

  趙振海跟隨了俞雲雙多年,雖然與這人的交情不深,卻也一眼就認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將門裴家的小公子裴珩。

  裴珩的視線在兩人的面上逡巡了一個來回,眨巴了兩下眼睛,打趣道:「沒想到我今日能得這麼大的面子,長公主和趙校尉一同站起來迎接我。」

  俞雲雙卻復又重新坐了下去,揉了揉額角道:「本宮定然是因為方才在外面吹了風,竟然能將腳步聲聽錯。」

  而後,狹長鳳眸之中流動的盈盈波光在張合之間隱去,口吻疑惑道:「你今日是這麼了,走路的腳步聲如此虛浮?聽起來倒不像是習過武之人。」

  俞雲雙不提倒好,一提裴珩就扯著嗓子「嗷嗷」慘叫了兩聲:「你還說呢,我方才聽到了些今日在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匆匆往回趕的時候遇見了阿顏與……」

  裴珩偷瞟了一眼趙振海,對著俞雲雙使了個你我都懂的眼色:「我本想著上前與阿顏打聲招呼便來你府上,誰想到我剛一近到阿顏的身畔,她身邊那人便像是魔怔了一般,用手中的馬鞭對著我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陣痛打,我挨了打,身上痛,走起路來自然沒有往日裡輕快。」

  裴珩口中說的人,自然就是屈易了。可是屈易的性格雖然陰鷙了一些,卻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的人。俞雲雙聞言詫異:「昨日你與我分別之後,你可是哪裡又惹到他了?」

  「當然沒有。」裴珩斷然否決道,而後轉過身來給俞雲雙看自己褲子上被抽出的深一道淺一道的灰印子,嘆了一口氣道,「若是按照我以往的性子,早就還手打回去了,可是阿顏偏偏橫在了我們之間,不攔著那人偏偏攔著我,我既要護著阿顏,又要躲閃著那人的進攻,平白無故地就被抽了五六下。」

  「你當真什麼都沒做?」俞雲雙狐疑道。

  「千真萬確。」裴珩立指信誓旦旦道,「我就只是多看了阿顏幾眼。」

  俞雲雙糟心道:「你那登徒子一般直勾勾的眼神,不挨打倒是虧了人家姑娘家。」

  裴珩怔了怔,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趙振海在側旁看著兩人你來我往對話的模樣,只覺得俞雲雙與裴家小公子在一起的時候,性格比往日裡要鮮活了許多。

  俞雲雙待裴珩放下手來,這才向著四方扶手椅的椅背處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對著裴珩問道:「你方才不是說朝堂上發生了些事情,究竟是什麼事?」

  裴珩狠狠闔了闔眼眸,而後又瞥了趙振海一眼。

  「自己人,但說無妨。」俞雲雙道。

  裴珩「哦」了一聲,尋了個趙振海對面的位置自行坐下,這才悠悠開口道:「今日在朝堂上,京兆尹姚永泰彈劾黎城太守私吞軍餉,導致我大哥的軍隊糧草匱乏。今上大怒,當即點了三位御史與刑部侍郎一同前去徹查此事,從凌安到潼城這條線上的輜重都要查,到時候無論查到誰手腳不乾淨,一律革職嚴辦。」

  俞雲雙昨日在隱閣之中從卓印清與屈易的對話裡便猜出了此事的來龍去脈,五指不由一攥。

  沒想到姚永泰竟然如此快得將奏疏遞了上去。

  「你大哥如今出兵在外,此時嚴查此事確實可以緩解糧草短缺的問題。」俞雲雙點頭道,「我看你說那黎城太守的模樣倒不是十分氣憤,可是還有什麼後招等著?」

  「我方聽到此消息的時候憤慨當然還是有的,畢竟兩國交戰,如此時刻竟然還有人中飽私囊,為了一己私利拖累邊關的幾萬士兵,當真罪大惡極。不過我信我大哥,他沒糧都能撐到現在,如今糧草問題緩解有望,他沒有後顧之憂,定然可以大捷而歸。」裴珩道,「這條只是鋪墊,我想說的事兒,是指後面的那條消息。今日姚永泰除了在朝堂上彈劾了黎城太守之外,還向今上推薦了禮部尚書的人員,正是原錦州刺史羅暉。」

  禮部尚書是俞雲雙通過淮陵侯世子一案親手扳倒的,之後俞雲雙也在這個位置上動過腦筋,只是因為禮部尚書是個肥差,俞雲宸一面死守著不放,一面又一直尋不到合適的人選,寧願爛在自己手裡,也不讓俞雲雙的人□□去,便這麼一直耗著。雖然裴珩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完,聽他說話的口吻,俞雲宸似乎是採納了姚永泰的舉薦。

  俞雲雙一直平靜如水的眸光泛起了層層漣漪:「竟然是羅暉?」

  羅暉於在擔任錦州刺史期間,清廉耿直,很有一番作為,因為其父長辭於世,便請了三年的丁憂。到了如今丁憂結束,羅暉從錦州老家匆匆趕回了凌安,卻一直沒有被今上安排一官半職。

  以羅暉此人能耐,任禮部尚書一職確實綽綽有餘,只是他於先帝皇儲的態度從來沒有公開表過態,加之三年未歸,早就被孤立在各個派系之外,成了不折不扣的中立之人。俞雲宸會任用他,只怕是因為姚永泰剛立了功,話趕話到了此處無法拒絕,加之羅暉此人確實合適,才不得已而為之。

  「如今季正元那邊文臣扎堆,朝堂之上六部之內三品高官突然被塞入了一個中立之人,確實十分突兀,今上只怕現在還憋著氣呢。」裴珩幸災樂禍道,「你說昨日姚永泰剛向你示了好,今日便整了這麼一出,究竟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