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卓印清第二日是被蒙叔喚起來的。初醒的時候神思還有些迷糊,卓印清向著床榻內側一摸,撲了個空之後,瞬間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喃喃道:「人呢?」

  沒頭沒腦的一句,蒙叔先是愣了愣,而後笑道:「閣主說的可是雙姑娘?雙姑娘一早便走了,否則我也不會直接進來喚閣主起身不是?」

  卓印清凝眉回憶:「昨晚我似是聽她說過今日要早走。」

  「雙姑娘臨走之前曾吩咐我們讓閣主多睡一會兒。閣主難得睡得這麼沉,若不是因為到了吃藥的時刻,我也不忍心將閣主喚起來的。」

  卓印清一面起身,一面問道:「她還說了什麼沒有?」

  蒙叔笑道:「雙姑娘還去尋了屈易,當時屈易正在教小公子與斐然習武,長公主同屈易說了兩句話,還饒有興趣地指點了小公子他們兩招。」

  俞雲雙與屈易雖然相識,但是交情不深,平日裡即使見面也說不上兩句話。俞雲雙主動去找他,定然是為了斐然的腿疾。昨晚在臨睡前她還與卓印清提起此事,想必今早她起身的之後見他還未醒,便親自去與屈易說了。

  卓印清眸中漾起幾分笑意,昨日他說她喜歡孩子,她還強迫他吃蓮子,今日便露了餡。

  因著一夜好眠,卓印清的精神頭也恢復了許多,束了髮長身玉立於屏風旁,一派閒雅貴公子的模樣:「一會兒你吩咐下去,隱閣中的所有人從今以後莫要再提小公子這個稱呼了,直接稱呼長庚的名諱就好。」

  「這……」蒙叔大驚,後退兩步擺手道,「小公子的名諱,我們哪敢直接叫啊。」

  「此處是凌安,情勢比越城要複雜得多。」卓印清道,「你且吩咐下去便是。」

  蒙叔垂頭一琢磨,確實是這個道理,越城天高皇帝遠,跟凌安城比不得,小公子這個稱呼雖然沒什麼特別之處,但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只怕會生出來事端。

  對著卓印清應了一聲是,蒙叔正要出門去傳話,卻又一次被卓印清喚住:「我昏迷的這幾日,宋源可曾送什麼消息過來?」

  「送了送了。」蒙叔伸手一指外廳的竹木桌案,「信件我為公子悉數放在暗箱裡了。」

  卓印清聞言,起身繞過屏風來到那桌案旁,將桌案內側的一處銅魚機括輕旋了幾下,「咔嚓」一聲之後,一個塞著幾封信箋的小盒子便彈了出來。

  卓印清一目十行地掃著信箋上的內容,在讀到其中一封的時候,薄薄的信紙微微一顫。蒙叔沒有讀過信箋上的內容,自然不清楚卓印清這樣的反應究竟是好還是壞,便只能頷首立著,等著他吩咐。

  卓印清眼睛不離信箋,頭也不抬對著蒙叔道:「讓宋源再來隱閣一趟。」

  「現在?」蒙叔卻猶豫著沒有動,「楚老先生昨日還說公子大病初癒,最忌諱的便是思慮過甚,傷及心脈。」

  卓印清抬起眼簾,看了蒙叔一眼,淡淡道:「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蒙叔跟隨了卓印清十幾年,十分瞭解他的脾性,這人見日裡看著一副溫潤好說話的模樣,執拗的時候誰的勸說都不會聽。眼瞅著卓印清捏著那幾封信箋立在那裡一動不動,蒙叔便知道他的意思,遂也不再開口勸說,只是訥訥問道:「公子還有什麼別的吩咐麼?」

  「有的。」卓印清將那幾封信放到桌案上,以鎮尺壓住,緩步踱到身後的窗牖旁,抬手將它打開。

  那扇窗牖正對著隱閣的後院,甫一被打開,隨著屋外初陽光輝一同闖入屋內的,是長庚與斐然木劍相撞的「砰砰」聲。

  「還請蒙叔去叮囑一下後廚,以後每到了入夜之後,為斐然與長庚兩人準備上一些果子點心放到他們房門口,省了這兩人夜裡餓得睡不著覺,在隱閣裡裡外外亂竄著找吃食。」

  那兩個小子夜裡駕著滑索偷偷溜去後廚吃東西的事情蒙叔也聽過,聽了卓印清的吩咐忙不迭地答應了,而後轉身出了房門。

  宋源接到卓印清的命令來到隱閣時,卓印清正在伏在桌案上讀書,聽到了門外的通傳,回了一聲「進來」,而後將那冊書合上,放在了桌案的一角。

  宋源走到案前長揖行禮的時候,視線無意中一瞟,便看到書頁上面《醫史淵鑑》四個遒勁飄逸的行楷。

  卓印清向他比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從桌案上拿起一個封了口的錦囊道:「我此番找你過來,是想讓你明日將這個錦囊送去彥國那邊。」

  宋源的屁股剛一落座,便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低呼道:「這麼早?」

  「不早了。」卓印清從被鎮尺壓住的信箋中抽出了一張,修長食指輕輕點了點上面的一行字跡,緩緩道,「裴鈞的寧朝大軍就要勝了。」

  宋源張了張口,面露猶疑之色。

  卓印清正在點桌案上的燭台,聞言抬頭看向宋源,輕笑道:「你一直站著做什麼?我大病初癒,身上沒什麼氣力,你還讓我仰頭看你。」

  「公子說的是。」宋源尷尬道,曲了腿重新坐向籐椅中,卻只坐了前半邊,前傾了身子看向卓印清,緊張道,「那暗線公子從幾年前便開始埋,如今就這麼用了?若是中間出了什麼差池,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燭台上的蠟燭幽幽燃起,微弱的火光先是顫抖了幾下,隨著燈芯下石蠟的融化而漸漸明亮了起來。

  卓印清將火石收起:「我既然將他埋下,自然有收線的時候,放著不去用才是前功盡棄。」

  宋源撓了撓頭:「公子說是該用了,定然是到了他派上用場的時候。但是我還有一事不解,裴將軍遠在邊關打仗,他勝不勝與我們用不用人有什麼關係?」

  「說來說去,原來你在糊塗這件事情。」卓印清笑道。

  看著宋源緊緊盯著自己,似是不要個答案便不死心,卓印清反問他道:「我記得你曾問過我,為何裴將軍所率領的寧*在寧彥兩國的交戰中必須戰勝,當時我未來得及給你答案,如今將我方才的吩咐結合起來,你可明白了?」

  宋源原本的思緒便放在那線人與裴鈞之間的聯繫上,如今卓印清又扯上了他暗中幫助裴鈞一事,宋源只覺得所有事情東一鎯頭西一棒子,原本便一團漿糊的腦子更加混亂了。

  將那日離開隱閣時自己心中的猜想潤色了一下,宋源不甚確定地開口道:「公子上次暗中幫助裴將軍渡過軍糧匱乏的難關,難道不是為了無雙長公主?」

  見到卓印清的容色淡淡,似是並沒有反駁的意思,宋源繼續猜測道:「聽坊間傳聞裴鈞將軍與長公主的關係十分要好,就連先帝當初也有將長公主賜婚於裴將軍的意思,只可惜……」

  宋源剛說到此句,便覺得一道清冷視線從桌案那邊射了過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宋源瞬間打了個激靈,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匆忙改了措辭道:「是幸好,幸好先帝沒能下旨便駕崩了。不過既然裴將軍是為了長公主才出征的,長公主自然也不希望他在邊關出現什麼意外。是以此事即便公子不做,長公主也絕對不會聽之任之的,所以我猜測公子這麼做是為了無雙長公主。」

  宋源方開始說的時候還覺得是這麼一回事,待說到後來,卻越說越覺得古怪,口中「嘶」了一聲,疑惑喃喃道:「不對,若是照這個說法,那件事便與今天的事沒什麼關聯了。」

  卓印清手中把玩著錦囊,眉目舒展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深邃:「我做這件事,是為了太子翊。」

  「太子翊?」宋源的背脊倏然繃緊,低呼出聲,「若是戰敗了,最大的輸家難道不是他麼?」

  「太子翊當初率兵侵擾潼城,是為在戰功上壓他的二弟越王一頭,屠殺手無兵刃的無辜百姓,不廢一兵一卒,卻可以拎著人頭去湊戰功,這般奸巧的勾當,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只是他算盤打得好,卻沒想到寧帝為了杜絕無雙長公主與裴鈞將軍結盟的可能,為了削減長公主的勢力,將裴鈞派到邊關去鎮守。至此,戰役從單方面的屠殺變成了兩國交戰。」卓印清口吻彷彿含著一塊冰,冷得讓人心驚膽顫,「你站在彥國的角度,會如何看待此事?」

  宋源仔細思忖了一會兒,凝眉道:「若是此戰太子翊贏了,那軍功還是他的,若是他輸了……只怕會讓彥帝對他失望。」

  「何止是彥帝對他失望。」卓印清嘴角終於勾了勾,笑意卻沒有浸入眼底,「我若是只想讓他失了彥帝的寵信,當初他在潼城作祟,以平民百姓人頭換取軍功的時候便會讓人將其點破。只是他畢竟是太子,此事又是醜聞,彥帝為了面子,必然會將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湮沒於無形之中,你可懂我的意思?」

  宋源一震:「相比於直接戳破,太子翊挑起兩國交戰之後戰敗而歸才是更大的醜聞。此事既然鬧大了,即便彥帝有心去壓,也再掩不住了。到時候不只是彥帝會對他失望,滿朝文武都會將他當做一個笑柄,他失的不是彥帝,而是人心。」

  卓印清點頭讚許道:「人心這個東西最難揣測,原本不屬於你的,你即便是硬拉過來,也會有還回去的一天。而對於那些依舊願意站在太子翊身邊的人……」卓印清挑著錦囊的手又向前伸了伸,「太子翊失利的消息一傳回彥國,他們定然會為他著急。那個時候便到了我們的人行動的時間了,我們當然要提前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