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雲雙的眸光一動,聲帶感激道:「李大人的勸誡,無雙放在心上了,多謝李大人。」
李明濟匆忙擺手:「哪裡是什麼勸誡,長公主這麼說可是折煞下官了。」
「只是本宮還有一事不解。」李明濟的手還未來得及放下,俞雲雙卻在此時話鋒一轉,「李大人既然是季派的人,為何會在此時追過來與我說這些?」
李明濟顯然也猜到了俞雲雙會這麼問,紋路鬆弛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緊張,張目四顧一番之後,壓低了聲音對俞雲雙道:「我雖然身為季派官員,卻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否則我也不會在這之前去隱閣詢問議和成功的可能性。方才在奉天殿內,每當我想要去附議主和,心中便會想起那日隱閣主對我說的關於議和不可能成功的話,而後又縮了回去。如此一來二去,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只覺得愈發壓抑。」
說到此處,李明濟聲音泛起濃濃愧疚之意:「我也曾經帶兵上過戰場,明白此戰繼續深入的風險有多大。現在想想,其實方才敢於在大殿中挺身而出爭辯的人,又有哪一個不清楚這事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大家一直據理力爭到現在,不放過任何一絲的機會,就是為了無愧於心。比起他們,我雖然保全了自己,卻輸了自己曾經身為武將的那份尊嚴。」
俞雲雙沉默著聽他說著這些話,待到他將話結尾了之後,才淡淡道:「李大人說笑了,各為其主罷了。」
李明濟苦笑:「長公主不信下官。」
俞雲雙卻搖頭言不是:「李大人既然追出來,這份情意無雙已經記在心中了。然而李大人畢竟身份不同,每走出一步,謹慎一些無可厚非。」
李明濟深深望了俞雲雙一眼,嘴唇動了動剛想說話,便聽到身後一群嘈雜聲傳來,兩人一前一後側頭,原來是方才一同議政的朝臣們陸陸續續從奉天殿中走了出來。
眼瞅著季正元也在這群人中,李明濟原本想說的話在口中打了個轉,重新吞回到腹中,對著俞雲□□快道:「當今朝局三足鼎立,下官已經不再是季派當道下的身不由己了。長公主今日能賞臉聽下官抱怨幾句,下官感激不盡,這就先告退了。」
見到俞雲雙頷首之後,李明濟也不對即將行至兩人身畔的眾人打招呼,轉身疾步向著宮門處走去。
「這李明濟。」路過俞雲雙身畔的季派官員中有人對著李明濟的背影指指點點,口中嗤笑道,「方才我們附和主戰的時候他一個人悶聲不響地在那裡杵著,如今大家出來了他又跑了,真是莫名其妙。」
季正元並未接那人的話,反而對著俞雲雙笑容祥和道:「長公主好腳力,今上前腳剛走,長公主便跑沒影了。年輕人吶,不要沖太快,摔著了便不划算了。」
俞雲雙明媚的眉宇映著頭頂豔日,就連說話的口吻都暖和的像一團溫水:「這不是已經停在原地了?論起走得快,無雙可比不上季尚書令,早就衝到最頂峰去了。」
只是這句話剛說完,便被俞雲雙自己否決了,做了一個說錯了話的表情,彎成月牙一般的鳳眸撇向已經行到宮門口處的竇仁,懊惱道:「是無雙說錯了,如今論起沖得最快的那一個,當屬中書令竇大人莫屬。難怪季尚書令讓我竄得慢一些,這種時候擋了竇大人的路,後果可比擋了您的要嚴重許多。畢竟竇氏家中可是出了一個坐在中宮之位的,這中宮離東宮,不就差了那麼幾步路的距離麼?如此說來,無雙還要多謝季尚書令的言傳身教。」
一口氣將該說的話說完,俞雲雙也不管季正元轉瞬間猙獰下來的面色,慢條斯理地對著季派的人一一道別,轉身向著宮門的方向溜躂去了。
俞雲雙花了許多時間籌謀的事情功虧一簣,剛從奉天殿中出來的時候,心緒確實非常煩亂。但是她不得不承認,經過了剛才的事情,她已經豁然開朗了不少。
這並不是因為方才對季正元的一番口舌之利,而是因為李明濟的話。
李明濟所說的不假,只要帝位上坐的人是俞雲宸,讓裴鈞班師歸凌安這件事情便比登天還難。更何況俞雲宸並不是孤立無援,他身前還擋著季正元與竇仁。
對於今日的失敗俞雲雙不是沒有預料,但是那又如何?當初裴鈞是為了代替她,才會去潼城出征。在俞雲雙看來,這是她欠裴鈞的,若是如今她連努力都沒有就放棄了裴鈞,她會打心底裡瞧不起自己。
李明濟話裡話外透露著想要反水脫離季派的意思,俞雲雙雖然沒有給予他正面的回答,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意外之喜。以俞雲雙昔日對他的瞭解來看,李明濟並不是一個心智不堅的人,更何況如今季派之人即便倒戈,也會倒向竇派,不會選擇毫無背景依靠的中立派。
這個時候會選擇從季派過來的人,只怕也是掙紮了許久才能做下這個決定。而且俞雲雙相信,如果不是因為李明濟在此之前拜訪過一次隱閣,他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至少他不會這麼迅速地做下這個決定。
卓印清確實十分瞭解她,他知道議和一事無論他如何說,俞雲雙都不會放棄,是以他不僅沒有阻攔,反而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支持。想到這裡,俞雲雙的眸中的神色終於暖了暖。
原本出了宮門,是應該去姚永泰那裡吩咐一聲後續的,但是俞雲雙今日卻隨性了一番,軟轎晃晃悠悠前進,待到厚重的帷幔再一次掀開的時候,便已經到了長公主府的大門口。
這些日子是卓印清舊疾復發的時刻,饒是俞雲雙的長公主令能幫助他減緩毒性發作的勢頭,卓印清毒性發作的時候依然難熬,每發作一次,便如同去了半條命一般。這個月卓印清身上的毒一發作,俞雲雙便差了人去大理寺為他告假,讓他在長公主府中安心靜養。
原本以為卓印清定然臥在床上好好休息著,沒想到俞雲雙甫一進卓印清的廂房,便聽到屋內有談笑的聲音傳來,氣弱一點的是卓印清的聲音,另一個聲音也透著一縷耳熟。
轉過落地罩,俞雲雙踏入內室,便看到卓印清半倚在床頭,身上蓋著雪白裘毯,面色比起今晨俞雲雙離開的時候要好上些許,卻依然透著不詳的衰敗,而在他的床榻旁,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坐在黃花梨木的杌子上,此刻正聲音朗朗與卓印清說著什麼。
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那人與卓印清不約而同回過頭來,果不其然就是今日在奉天殿上見過的齊王彥景。
彥景的眼眸也是淡淡的琥珀色,此刻突兀的轉過來,眸中的笑意還來不及收斂,那濛濛暖暖的長眸像極了卓印清。
俞雲雙在朝堂上看怔了一回,此刻已然有了準備,自然不會再怔第二回,只是邁步向前,先對著彥景頷了頷首,而後望向卓印清道:「怎麼就起來了,身體好些了麼?」
「已然好些了。」卓印清眉目疏懶,「我未想到你能回來得這麼快。」
「今日下朝早。」俞雲雙解釋道。
卓印清掙紮著又向上坐了坐,抬手一指身側的彥景,對著俞雲雙笑道:「雖然我猜你們今日已然在奉天殿中見過了,卻還是要再向你介紹一下,這位齊王殿下雖然剛過而立,論起輩分來卻比我高了整整兩輩,該如何稱呼來著,祖父?」
卓印清說話的聲音是刻意壓抑出來的沙啞,每每他用這樣的聲音與人說話,便代表著那人並不知道他隱閣閣主的身份。
彥景面上的笑意一僵,直挺挺地掛在臉上顯得有些滑稽,側過頭來對著卓印清無奈道:「方才不是與你說了這輩分太酸,你我二人直呼其名便可。」
卓印清笑了笑:「這個還是要對雲雙說清楚的。」
彥景這才轉向俞雲雙:「方才在寧國的大殿中見到長公主立在那裡,我便對你的身份有所猜測, 畢竟並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以自由出入前庭的。」
俞雲雙行至兩人近前,隨手扯來了一邊的另一個杌子:「看來大彥對於我寧朝的瞭解甚多。」
彥景失笑:「知己知彼而已。」
俞雲雙與彥景二人雖說在立場上彼此對立,但齊王爽朗乾脆,說起話來也十分隨意,與他交談竟比與朝中官員交談時要愜意許多,卓印清問了他許多彥國中的事情,他也款款而談並不扭捏。
「其實你剛至凌安的時候我便想去拜見你。」卓印清道,「只可惜四方館門口被今上的禁軍嚴密把守著,即便是隻鳥,也能給他們射下去。」
說起那將近十日的近乎於□□般的生活,彥景也頗多感慨:「其實小皇帝也是個機靈的,自己不見我,也不讓他人來見,生怕其中出了什麼差錯。不過這樣倒也沒什麼不好,此番我來寧國之前便知道了這一路必定不平靜,是小皇帝開恩賞了我幾日平靜的日子。」
俞雲雙已然坐在了彥景旁邊,聽到了他的話不由側眸看他:「聽聞齊王殿下在彥國也是一個閒散的王爺,為何明知道這裡不平靜,還要蹚這潭子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