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俞雲雙口中說的那個食肆,其實也就比往常的酒坊大了一點兒,二層的小木樓坐落於凌安城西街的小巷子口,模樣質樸到若非刻意去找,一眼掃過去一定會將它漏掉。

  食肆內倒是比門面上看起來要寬敞不少,俞雲雙與卓印清由店小二領著徑直入了樓上的雅間,待到店小二出去了之後,卓印清坐在木椅上,抬眸一掃室內不甚華麗的佈置,笑道:「我是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會來這樣的地方。」

  「這地方怎麼了?太簡陋了?」俞雲雙微挑著黛眉道,「你現在可勁嫌棄它罷,一會兒那榛松糖羹上來了,你便恨不得將舌頭都吞下去了。」

  卓印清以前都沒有吃成那副形容過,更何況現在沒了味覺。聽了俞雲雙的形容,只是調侃她道:「幸好你沒將舌頭吞下去,否則話都說不利索了。」

  俞雲雙輕哼了一聲。

  太陽落了一半,雅間裡面的光線有些暗,俞雲雙扶著桌子將左手邊的窗牖打開了一些,一縷斜陽撒下,將兩人向陽那一面的衣裳染了一層橘邊兒。

  卓印清雖然穿得素淨,袖口上的忍冬紋刺繡倒是跟他的人一般精緻,被光線朦朦朧朧照著,就像是漫了一層流動著的浮光。俞雲雙為他理了理衣袖,坐到了他的對面道:「其實我也是因為方才在宮中見到了季太妃,雖然沒說上什麼話,卻憶起來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一時間心血來潮,便帶你來了這裡。」

  季太妃於俞雲雙來說意味著什麼卓印清比誰都清楚,便也不插話,只想等俞雲雙慢慢說,誰知她理完了他的左袖口,又去撫他右袖口的褶皺,總之是沒有再談季太妃的意思了,反而轉問他道:「你以前怕是不知道西街口還有這麼一家食肆罷?」

  卓印清回答沒聽說過。

  俞雲雙得意道:「我可是老早就知道了,這家店開了有些年頭了。」

  「哦?」卓印清道,「老早是多早?你長在深宮之中,搬出宮外立府後便隨軍出征,算下來你呆在凌安城的時間也不長罷?」

  俞雲雙卻擺手言不是:「我幼時按理說是沒機會出宮的,只是也瞞著季太妃偷偷溜出來過。那還是我頭一次出宮,我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哪知道什麼叫做食肆,只覺得大家聚在這裡吃得香甜十分有趣,便站著多看了一會兒。老闆應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以為我餓了,就給我上了一碗榛松糖羹。」

  卓印清只問她:「帶銀子了麼?」

  「那時候哪裡知道什麼叫做銀子。」俞雲雙也有些難以啟齒,「我吃完了只覺得那羹比宮裡御膳房做得要美味百倍,便讓他再給我一碗,想要帶回去給季太妃也嘗嘗。只是人家是生意人,白給一碗也就罷了,哪裡還有吃完一碗又要一碗的道理。我看那老闆呆怔在了原地,以為他在討賞,便拿出來了隨身的玉珮要賞他。見他不要,我也急了,就硬往他手裡塞。」

  見卓印清已然是一副隱忍憋笑的模樣,俞雲雙輕輕推了推他的手,無奈道:「你若是再笑,我便不講了。」

  卓印清自然想聽後面的事情,只是一想到年幼的俞雲雙板著玉雪糰子一樣的小臉,一本正經要給食肆老闆打賞的模樣,那笑怎麼也繃不住。低咳了幾聲佯作掩飾,卓印清垂下眼簾道:「你講你的,我不笑便是。」

  俞雲雙瞥了他一眼,見他除了肩膀在顫,當真沒笑了,才繼續道:「可是你也知道,玉珮這樣的東西,由大寧內府所制,每一塊都是有標記的。食肆老闆起先不收,被我硬塞到手中了之後將那玉珮翻過來打量了一番,認出那是寧宮的東西,自然更不敢收。我隱隱約約記得老闆眼淚汪汪的,只差沒跪下來求我走了。最後他見我十分執著那榛松糖羹,便用食盒裝了一大碗提溜著將我哄到了京兆府,又由當時的京兆尹馬不停蹄地送我回到了宮中。」

  卓印清面上緊繃著聽她將後面的話說完,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他的聲音素來好聽,笑起來便像是顫顫流轉的清澗之水一般,俞雲雙臉上也有羞色,知道他一時半會兒剎不住,便索性不理他了,將他的手拉過來一根一根把玩。

  這人的手指白皙修長,弧線流暢優美,竟比許多女子的手還要好看幾分。俞雲雙洩憤地在他的手背上揉了幾把,直到他止住了笑,才抬起眼簾看著他道:「你前些日子不還說長庚與斐然頑皮,我當時也七八歲的年紀,更何況從未跨出過宮牆,鬧出點笑話也是情有可原。」

  卓印清帶著笑音道:「這話難道不應該是我說來安慰你的?」

  俞雲雙理直氣壯道:「我便知道你要這麼說,就替你提前說了,省了你廢口舌。」

  卓印清哦了一聲:「那我便歇一歇,反正這麼些年過去了,安慰你的人想必也不少。」

  「除了當年的那些人,哪裡還能讓其他人知道。」俞雲雙小聲嘀咕。

  這事說出去確實有些丟人,卓印清微微一笑道:「早知道你這麼好拐,一碗榛松糖羹便能讓你跟著走,我便在那時將你拐回去了。」

  俞雲雙卻不服:「我七八歲的時候你哪裡識得我!」

  「無雙公主的名號凌安城哪裡有人不曉得?我識得你,只可惜你不識得我。」卓印清止住了俞雲雙在自己手上使壞的動作,反扣住她的手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湊近了她道,「若是我們在幼時便相識了……」

  這話還沒說完,見俞雲雙的視線向著雅間的木門處一掃,卓印清也心領神會地止住了話頭,收回了與她交握著的手。片刻之後,那扇木門被人輕輕敲了敲。

  「進來罷。」俞雲雙道。

  木門被人從外推開,店小二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將兩碗榛松糖羹放到了兩人面前,行了一個禮之後,呵腰退了出去。

  等木門重新合住了,卓印清才笑了笑道:「看來你當初鬧的那一通動靜真的不小,連店小二都知道你的身份。」

  「只怕也是老闆告訴他的。」俞雲雙從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攤開後將裡面的銀針取出來,在卓印清的碗裡試了試,見銀針沒有變色,才解釋道,「外面不比長公主府,在吃食上還是應該謹慎些的。」

  俞雲雙不會中毒,沒有隨身帶銀針的習慣,今天特意帶出來,定然是為了自己。卓印清由著她驗完了,拿起小勺在羹碗裡攪了攪,而後嘗了一口。

  「味道如何?」俞雲雙眸光殷殷看他。

  卓印清沒有味覺,嘗不出來這羹是什麼味道,舒展開了眉眼做了一個品嚐的表情來,緩緩道:「還不錯。」

  「看你的模樣怎麼誇讚得這麼勉強?」俞雲雙疑惑,也嘗了一口,而後喃喃,「還是與以前一個味道啊……」

  瓷勺在碗沿輕輕一碰,俞雲雙研究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