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俞雲雙請三人落座,左手邊便是侍女新上的糕點盤子。其實自清晨起,俞雲雙便因著齊王彥景一事在忙碌,到了現在都滴水未進,映雪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將糕點果子放到了這裡。

  俞雲雙卻將那盤子向著旁邊推了推,只端起茶盞小啜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便看向姚永泰道:「姚大人這個時候來見本宮,可是因為知道了齊王彥景脫逃一事?」

  姚永泰匆忙站起身來,對著俞雲雙直挺挺地一跪:「齊王脫逃,臣身為京兆尹難辭其咎,請長公主責罰。」

  俞雲雙此時身體太乏,便沒有起身親自攙扶,隱含氣勢的鳳眸一瞥坐在姚永泰身側的趙振海。

  趙振海立刻會意,將姚永泰扶著重新坐回到四出頭官帽椅上。

  俞雲雙待兩人坐穩了,才搖頭緩緩道:「守備的禁軍不屬於你的管轄,怎麼能怪你?齊王既然已經逃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將他追回來,而不是責罰誰。」

  姚永泰十分羞愧:「那……殿下可有什麼需要老臣幫忙的地方?」

  「追查的事自有本宮這邊的人來做。」俞雲雙謝絕道,見姚永泰雙手復又緊緊攪在一起,便知他仍在自責,話鋒一轉道,「不過本宮確實有一事想要拜託給姚大人。」

  姚永泰挺直背脊,鄭重道:「還請長公主儘管吩咐,老臣定然肝腦塗地,以彌補昨夜失察之責!」

  「哪裡用得著你肝腦塗地?」俞雲雙唇角勾出一抹嫵媚笑意,「只是本宮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就要動身去封地校場,不在的這段日子,諸多事務還需要你代為處理。」

  姚永泰還來不及反應,裴珩卻已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看向俞雲雙:「為何要去校場?」而後似是覺得自己的聲音太大大,轉了轉眼珠,壓低了音量悄悄道,「難不成我們的援軍要準備出徵了,所以你要去祭祀誓師?可我們不是一直在等輜重與其他行台兵的調派?」

  俞雲雙解釋道:「糧餉後勤確實還未跟上,但齊王此次從凌安脫逃,必然也在快馬加鞭回彥國的路上,若是我們出兵增援的消息被齊王洩露出去,優勢便成了劣勢。是以我們不能給他們太多準備的時間,必須儘早出兵。」

  「話雖然這麼說沒錯……」裴珩面露遲疑之色,「但是出兵茲事體大,也不知道今上那邊是否同意。」

  今日俞雲雙以長公主令為要挾,俞雲宸雖然面上沒說什麼,心裡面只怕恨不得她的鸞軍現在就出征,又怎麼會不同意。

  觸了俞雲宸的逆鱗俞雲雙併不擔憂,唯一需要擔憂的,是中立派。朝堂多變,中立派又竄得太快,自己這個時候離開凌安,朝局變動的消息難免滯後許多,與其事必躬親耽誤了要事,不如選擇放權。

  「他會同意的。」俞雲雙道,而後轉向姚永泰,口吻也語重心長了起來,「雖然跟隨本宮的中立派朝臣日漸增長,你卻是本宮最得力最信任那人。本宮此去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算短,你若是覺得自己挑得起這擔子,本宮便將中立派的諸事全權交與你來管。」

  姚永泰原本還擔憂因為齊王逃脫一事失了俞雲雙的信任,卻沒想到俞雲雙沒有責備與他,反而委以重任。自新帝即位,姚永泰一直被季派打壓,若是沒有俞雲雙,他也沒有可能重新在奉天殿上挺直了腰桿走路。

  如今他只覺得當初邁出向俞雲雙投誠的那一步是此生做過最對的決定,起身對著俞雲雙再行一拜,手是抖的,口吻卻異常堅定:「老臣定然不負殿下所托!」

  俞雲雙微微頷首:「待會兒我會寫一封手書交與你,也算是今日之事的憑證,你若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除卻羅暉、白鴻遠,還可以找在座兩人商議。」

  「臣謹記長公主吩咐。」

  因著姚永泰身為京兆尹,也要負責協助搜尋齊王下落,是以俞雲雙便沒有久留他,又叮囑他一些零碎瑣事,便讓他離去了。

  待到姚永泰從書房出去,一直憋著沒說話的裴珩才急匆匆道:「雲小雙,方才你說你不在凌安的時候,姚永泰有事可以找我,豈不是說此次去校場你不會帶著我?」

  俞雲雙說了一通,喉嚨火燒火燎,手剛伸向茶盞便聽他來了這麼一句。手上的動作一頓,俞雲雙鳳眸微抬掃了他一眼:「你去那裡做什麼?出征的又不是你的兵。」

  「我要去潼城找我大哥,我要隨他一起攻打彥國。」

  「你去不得。」澄淨茶水緩緩注入紫砂茶盞,茶香暈染了一室空氣,「我答應你大哥好好照顧你,也答應了你一定讓你大哥班師回到凌安。如今我許諾你的事情尚未辦成,你還讓我再失信於你大哥?」

  裴珩聽到了這句話,嘴上想反駁,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便支支吾吾地垂下頭來。

  俞雲雙抿了一口茶水繼續道:「況且這裡還有事情需要你去辦。」

  「什麼事兒?」裴珩拉聳著腦袋,蔫巴巴道,「你不讓我跟著,我也不會偷偷跟在你後面,你又哪裡需要再找個藉口將我拴在凌安。」

  被裴珩誤解,俞雲雙只搖頭無奈:「我此番離開,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中立派與齊王。如今中立派有姚永泰打理,我還需你與趙振海二人去負責查探齊王的行蹤。」

  「我聽聞今上自昨日事發之後,便下旨捉拿齊王,此刻收到消息的各城定然已經開始搜查,難道還需要我們出手?」趙振海問道。

  俞雲雙卻沒有正面回答:「昨夜是因為有人暗中襄助齊王,他才能如此順利突出禁軍重圍,那人心思細密,只怕會偽造不少齊王行蹤的假痕跡,今上入了他的局,是查不到什麼的。」

  此話一出,在座的兩人皆怔在當場。

  是趙振海率先反應過來,看著俞雲雙眼神都帶著遲疑:「如此說來,長公主是知道昨日協助齊王突圍之人的身份了?」

  柔軟的指腹在紫砂茶盞的杯沿上輕輕摩挲,唯有從指尖傳來的粗糲觸感,才讓俞雲雙覺得此刻的一切是真實的。闔了闔眼眸,俞雲雙口吻淡漠道:「是隱閣。」

  「隱閣?!」裴珩驚呼出聲。

  別人不知道俞雲雙與隱閣閣主之間的交情,但是裴珩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當初便是隱閣閣主與俞雲雙定下三年之約,使她既不用服斬衰,亦不必擔心再被賜婚的駙馬是今上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俞雲雙曾經親口承認過她對秦隱的好感,而秦隱也在俞雲雙出降之後,將阿顏派來長公主府為駙馬卓印清治病。

  在裴珩的認知中,秦隱一直是是友非敵的關係,也不知道俞雲雙與他之間發生了什麼,能讓他不顧俞雲雙的立場,助齊王回到彥國。

  「你確定這事是隱閣的手筆?」裴珩仍覺得哪裡不對勁,「畢竟齊王在凌安城除了長公主府,並沒有去過其他任何地方,不可能與隱閣有什麼交情。」

  卓印清日日與彥景相見,兩人還是同宗同族,這交情,比她與他的來得還要深厚。俞雲雙心口委屈瀰漫,將那杯茶盞賭氣推到了一邊,卻沒提卓印清的身份,避重就輕道:「隱閣本就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地方,有人請他幫忙,還付得起其中的代價,他便會出手,又哪裡會論什麼交情?」

  這話的語調寡淡,只是話尾那句的意思,卻終究帶了嗔怨。

  這是俞雲雙鮮少外露的性情。

  再驕傲淡漠的人,遇到了傾心之人的背叛,心中都不會好受,更何況裴珩太瞭解俞雲雙,她對那隱閣閣主,是動過真情的。

  方才姚永泰在時,礙著姚永泰與隱閣之間的那層關係,俞雲雙便將事悶在了心中。如今在場之人都是她極信任的人,且好死不死地提到了這件事,情緒便不經意間洩露了出來。

  看了這樣脆弱外露的俞雲雙,裴珩心裡發緊,想開去安慰,可話在喉嚨裡輾轉了許久,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俞雲雙也並未給他安慰的機會,話畢之後微微一頓,只深吸一口氣,便言歸正傳道:「所以我說我走得時候,你必須留下,因為你對隱閣也算熟悉,且心思通透活絡,一些蛛絲馬跡興許別人看不出來,你卻可以發現。」

  方才俞雲雙與姚永泰說話的時候,裴珩便發覺俞雲雙有一張蠱惑人心的嘴。姚永泰走了之後,俞雲雙才開始提隱閣的事情,擺明了她對姚永泰的信任並不是她嘴上說的全權倚重。而姚永泰也在官場也沉浮了幾十年,什麼場面沒見過,卻愣是被俞雲雙牽著鼻子走,一會兒忐忑不安,一會兒有感動得老淚盈眶。

  裴珩當時還在心中慨嘆俞雲雙的能說會道,分明是分身乏術,卻能被她說出一股臨危受命非他不可的味道來。如今輪到了自己,裴珩便是當時的姚永泰,被她說得心中的飄飄然之情簡直壓也壓不住。

  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向俞雲雙,裴珩神采奕奕道:「那好罷,我留在凌安。若是我發現了齊王的行蹤,定然快馬加鞭告知與你。」

  俞雲雙卻搖頭言不必:「我人在封地,等我收到消息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你若是發現他的行蹤,便直接行動便是,但務必活捉齊王。」

  話畢,她一雙弧線優美的鳳眸從裴珩身上越過,對上了一直靜靜聆聽的趙振海,眸色幽深:「還有一事你們必須要牢記,追蹤一事需要暗中進行,莫要讓今上發現任何端倪,否則我唯你二人是問。」

  這話一出,便是要保隱閣保齊王了。

  裴珩與趙振海相覷一眼,齊齊應是。

  一直候在屋外的映雪見三人終於忙完正事,便端了一碗榛松甜羹進來。裴珩與趙振海也看出了俞雲雙的疲憊,起身告辭,與映雪擦肩而過,出了書房。

  映雪將托盤放在俞雲雙的面前,喚了一聲長公主。

  俞雲雙正揉著額角,聞言抬起頭來,視線掃到碗裡的榛松甜羹,那人清俊的身影便在猝不及防間劃過腦海。

  分明腹中早已空得絞痛,她卻不想動那碗甜羹,揮了揮手正要映雪退下,便又聽一陣急切腳步聲傳來。

  兩人不約而同望向門口,是囊螢進了書房的大門,對著俞雲雙行了一禮:「殿下,宮中來人了,請殿下去前庭接旨。」

  話畢,囊螢補充了一句:「聽那內侍的意思,應是要出徵了。」

  映雪聞言蹙眉:「怎麼事情一出接一出,從清早開始便沒消停過,好歹讓殿下吃些東西墊一墊啊。」

  俞雲雙卻揮了揮手:「不必了,去前庭接旨罷。」

  而後她扶著桌案站起身來,胭脂色月裙的廣袖一拂,人已率先出了書房。

  卓印清啊卓印清,你分明不在,卻又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