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聽到有人進來,竇皇后從美人榻上半撐起身來,眸光迷迷濛濛,顯然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是誰?」她問道,抬手揉了揉眼睛。

  在前方領路的宮侍匆忙走上前去,為她攏了攏滑落到肩頭的大袖衫,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方才向您通傳過了,是無雙長公主。」

  竇皇后驀地回神,側眸看向俞雲雙佇立的方向,面上是不加掩飾的訝異之色。

  由宮侍服侍著從榻上起身,竇皇后款步迎向俞雲雙,口吻懊惱道:「我自有喜之後便十分貪睡,方才聽雲苓稟報來人是長公主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眯瞪糊塗了,當真是怠慢了長公主。」

  竇皇后說話的時候嗓音溫溫軟軟,就像是糯米粽子裡去了核的蜜棗,咬一口便有甜滋滋的味道勾在唇瓣上,聽得人十分受用。

  俞雲雙如今倒是知道為何俞雲宸後宮之中嬪妃那麼多,獨獨只有竇皇后的肚子有消息了。

  季盈雖然嬌憨可愛,與竇皇后比較起來,到底還是嫩了一些。竇皇后是柔中帶媚,卻媚得渾然天成,自古溫柔鄉是英雄冢,俞雲宸年紀尚幼,又怎麼可能逃得過。

  這竇仁在新帝大婚之前將自己的寶貝女兒捂得這麼緊,想必早就在暗中有了與季家爭一爭的心思。即便沒有當初俞雲雙在他背後推的那一把,以竇皇后的資質,一朝入宮,在這禁中的前路想必也不會差。

  「無礙。」俞雲雙與竇皇后只相距幾步遠,能隱隱聞到從她的方向所散發出來的香氣,雖然不濃,卻讓人無法忽視。

  俞雲雙對氣味不敏感,也不喜用香,選了一個離她遠一些的玫瑰椅坐下,向竇皇后說明來意:「本宮是聽聞你有孕了,專程來向你道賀的。」

  「能得長公主親自走一遭,是麟兒之幸。」竇皇后說話的時候手不自禁地撫上小腹,大袖衫輕薄,隨著她的動作能顯露出腰身的曲線,當真是不盈一握。

  俞雲雙併未接話,視線從她輕按在小腹的手上掠過,一寸一寸向上,落到了她的眼眸裡。

  俞雲雙辨人的時候喜歡直視對方的眼睛,因為面上的表情可以偽裝,眼神卻是骨血裡洩露出來的東西,掩飾得再好時間長了總會露出馬腳。

  此時的竇皇后也由那名喚做雲苓的宮侍攙扶著坐回到美人榻上。她的唇角自始至終都是彎起的,彷彿此情此景是一件讓人心悅開懷的事情,不過她的眸光卻與面上的表情不同,含而不露著幾分冷淡。

  一朝天子一朝臣,帝后乃是一國之母,單論品階要比尋常王公貴族高上不少。而俞雲雙手中握著長公主令,頭上冠著先帝欽賜的「無雙」的封號,當屬超品,兩人相遇,其實很難在地位上較量出一個高下。

  這竇皇后從話語到動作都主動放低身段向俞雲雙低頭,從眸光看卻並不是出於真心。

  無事獻慇勤剛,非奸即盜。

  俞雲雙生了一雙鳳眸,美豔之中藏著尖銳刀鋒,尋常人被她這麼瞅著,早就被壓得避開視線了,竇皇后雖有不自在,卻並未在面上顯露出來,只是執起手邊的帕子在自己的額上輕輕點了兩下,緩和兩人之間沉悶的氣氛道:「暑氣雖然過去了,殿內卻還是十分悶熱,聽聞長公主的府邸是由先帝親自督建的,依山傍水,想必比這裡要涼快許多?」

  俞雲雙收回了視線:「確實要涼爽一些。」

  竇皇后聞言貝齒輕咬朱唇,悵惘道:「我自幼便十分畏熱,在竇府時,因著父親的寵愛,便住在傍著湖水的宜軒,每至炎夏,別人都隨身拿著團扇扇涼,我那裡卻舒爽極了。」

  俞雲雙顯然不是陪她一起閒話家常的主,聞言只道:「竇皇后已經入宮,坐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還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長公主說的極是。」竇皇后睫毛輕顫著垂了下來,看起來我見猶憐。

  俞雲雙今日入宮來探望她本就是心血來潮之舉,如今人也看完,話也說完了,雖然覺察出竇皇后有事情未說,只是她要兜著圈子一步一步走,她卻沒有那個耐性奉陪到底。

  恰逢門外有內侍入殿低聲提醒竇皇后到了出去散步的時辰了,俞雲雙理著身上月裙的長袖起身,藉機開口辭行:「聽說有孕之人容易氣血虛,每日用過膳之後需要出去走動走動。本宮方才進來見你一直歪在榻上,想必飯後便沒有動過,現在申時將過,再不去出去散散步,日頭西斜了,潮氣就該重了,我就不耽擱你了。」

  竇皇后的背脊倏然緊繃了起來,急匆匆喚了一聲「長公主」,見俞雲雙停下了動作看她,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調整了個情緒,竇皇后開口軟綿綿道:「長公主難得入宮探望我一次,怎麼才留了這麼一會兒便要走?」

  而後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側過身來看向一直在一旁候著的雲苓:「我今晨不是新配製了些百花茶?」

  雲苓是隨竇皇后從竇府之中出來的,平日裡便十分聰穎,是她在這中宮裡的心腹之一,聽了竇皇后的話,立刻會意,躬身道:「那茶我早就為娘娘在冰泉裡冰著了,現在想必十分爽口,娘娘與長公主要喝麼?我這就將它取回來。」

  竇皇后卻未答話,轉向俞雲雙,彎起了眉眼道:「自入宮之後,我每日裡閒來無事,便愛瞎琢磨些旁門左道。那百花茶的茶湯是用晨露熬出來的,本就染著花香,不僅味道不錯,還十分解暑。若是長公主不嫌棄,嘗嘗我的手藝如何?」

  俞雲雙只負手靜靜看著她,半晌之後倏然一笑,鳳眸中銳利的視線盡數收斂,看起來竟然比屋外的驕陽還要明媚上幾分:「你若是有話對本宮講,直說便是,一會兒家長一會兒裡短,無端讓人覺得你我二人交情好得不得了似的。」

  竇皇后怔了怔神,想明白了俞雲雙話中的意思了之後,面色尷尬:「長公主果然料事如神,我確實是有話要對長公主講,只是因著今日是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見,所以一直都不好開口。」

  俞雲雙不置可否。

  得不到俞雲雙的回應,竇皇后似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只低頭攪著帕子,沉吟了半晌之後抬起頭來,再開口又轉向了雲苓:「去將那百花茶端過來。我與長公主有話要說是真的,讓她嘗嘗我的手藝也是真。」

  後面的話面上沒對著俞雲雙,卻是說給她聽的。

  雲苓出殿吩咐了外間一直候著的宮侍,再進殿時,卻聽竇皇后又道:「你也退下罷,沒什麼事情的話,便不用進來伺候了。」

  雲苓顯然並不放心讓俞雲雙與自家主子獨處,嘴唇動了動,面上有千言萬語,在偷眼覷到俞雲雙似笑非笑的視線時,卻什麼都說不出了,只在原地站著支支吾吾。

  雲苓這人行事素來沉穩,往常竇皇后的話,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武逆的,想必是因為近日發生在中宮的腌臢事太多了,宮中的人攔住了一波又一波,過得都太草木皆兵了,如今見到一個從未有過交集的無雙長公主前來探望,護主心切,才貿貿然失了分寸。

  雖然心中明白雲苓不走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但是竇皇后有求於無雙長公主,有多餘的人在場這話不好開口不說,還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對面前的人心存疑慮。

  竇皇后塗著蔻丹的手在美人榻上面重重一拍,沉下聲來斥責道:「怎麼還不去,你是連我的話都不願意聽了麼?」

  雲苓帶著畏懼的視線一掃俞雲雙,背脊顫了顫,卻依然沒動。

  俞雲雙道:「如今禁中季太妃一手遮天,本宮原本還詫異為何你能逃脫升天,如今見了你身邊宮侍警惕的模樣,倒也能解惑了。」

  俞雲雙這話也不知道是諷刺還是誇讚,雲苓立在原地抽了口冷氣,忐忑望向竇皇后,便聽俞雲雙繼續道:「下去罷,本宮若是要加害皇后娘娘,怎麼都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否則你們都不在,龍嗣也不在了,本宮豈不是百口莫辯了?」

  雲苓聞言一怔,再抬眸一掃竇皇后已然結了冰的神色,匆忙向著兩人斂衽行了個別禮,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

  待雲苓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門口了,竇皇后這才轉回身來看向俞雲雙,恨鐵不成鋼道:「這雲苓是隨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與我既為婢,也為伴,見我待她與其他人不同,便漸漸驕縱了,還請長公主恕罪。」

  俞雲雙提了裙裾重新坐回到玫瑰椅上,背脊靠在椅背上,看起來懶洋洋的:「怪罪?你是後宮之主,而本宮早就與這內庭無關了,談什麼怪罪?」

  竇皇后聞言,面上卻是苦笑連連:「長公主方才不也說後宮之中季母妃一手遮天,我這皇后,其實也只是一個空架子罷了。

  話畢,竇皇后小心翼翼看向俞雲雙,試探道:「聽聞長公主在今上即位之後,與母妃的關係似有些疏遠了。往日裡母妃請長公主六七回,長公主能入宮一回都算是好的。」

  「是麼?」聽到「季太妃」三個字時,俞雲雙連面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我不入宮見她,不過是因為軍務繁忙罷了,沒想到宮中的風言風語如此之盛,簡簡單單的一件事,竟然被傳成了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