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卓印清凝視著面前被墨漬暈染了的畫紙,容色沉靜道:「裴鈞可截獲了我們與太子翊往來的消息?」

  「並未。」宋源說到這裡也有些僥倖,「好在我們一直謹遵閣主的命令,將搜獲的消息封於蠟丸中,在裴鈞攻來的時刻,點火將所有蠟丸盡數燒燬。即便裴鈞能耐再大,對著一片灰燼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只要消息沒有洩露,一切就都好辦。卓印清推開面前的宣紙,叮囑道:「如今邊關戰場的形式不佳,裴鈞在焦頭爛額之際仍分出兵力來拔除我們的據點,定然是懷疑有人洩露了軍機。我們再選址時,一定要挑選隱蔽的地方。」

  宋源應了一聲是,與卓印清又說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見他沒有什麼別的吩咐了,便長揖一禮告退。

  行至大門處時,宋源與端著托盤進來的蒙叔碰了個正著。

  蒙叔是來給卓印清送藥的,視線與宋源的對上,頷首道:「這就要走了?」

  「事情已經稟報完畢,就不打擾公子休息了。」宋源道。

  蒙叔眉目慈和一笑,越過他走了兩步,口中「啊」了一聲,轉回身來又對著宋源道:「你若是沒什麼急事,去書閣坐一會子再走罷。」

  宋源怔了怔神,便聽卓印清道:「她要來?」

  宋源原是想開口問一句他是誰的,但是轉念一想,便明白了。

  因著身負收集四方消息的責任,宋源的身份在隱閣十分超然,閣內許多人尚且不知道他的存在,更遑論外人了。

  以往宋源與卓印清商議事情之時,不是沒有遇到過有人遞帖子拜見的情形。即便他要因此離開,也只需要從後門走與來訪者錯開,從來沒有遇見過需要在閣中稍後片刻才能離開的情況。

  想來那人也可以從後院入隱閣,所以蒙叔才要自己稍候片刻與他避開。不是閣中人,卻能走隱閣後院小道的人不多,這麼多年來宋源只知道一個人,便是無雙長公主。

  腳下的步子轉了個方向,宋源一面向正廳的方向走,一面道:「那我便去書閣罷,近日閒來無事,正巧可以看看閣主這裡又添了什麼新書。」

  卓印清道:「話本都在第七排的架子上放著,最近新添了幾本季老虎,你若是想看便拿去罷。」

  宋源「喲」了一聲:「聽說季尚書令正忙著銷毀這幾本書,市井都買不到了,沒想到閣主這裡還收了幾本。」

  雖然嘴上這麼調侃,但是宋源心裡卻門兒清。那「季老虎」的名號是從隱閣這裡傳出來的,若說這幾本書跟隱閣沒有關係,宋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信的。

  卓印清對他眉目清潤一笑。

  禁書這種東西,越是嚴令禁止,越是能讓人生出去讀一讀它的心思,但若是不禁它,任憑它在坊間流傳著,季老虎的名聲只怕會越傳越廣。

  宋源打心底裡同情這位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季尚書令,不是因為覺得他無辜,而是這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上了自家閣主,這一跤摔得是又狠又沒有預兆。

  不過對於季正元摔跤這件事,似乎也只有宋源這個知道內情的人會同情,大多數人還是拍手稱快的。

  譬如俞雲雙。

  季竇兩派狗咬狗一嘴毛,俞雲雙隱在中立派之後在,自然比誰都開懷。她本想一下朝就將這出鬧劇說與卓印清聽的,但是一想卓印清的消息比誰都靈通,只怕還未等她來到隱閣,他便已經得到消息了,便先讓長公主府向隱閣遞帖子,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才慢悠悠地晃到隱閣。

  踏著卓印清朗潤的說話聲進屋,俞雲雙一眼便見到卓印清一襲素色錦衣立在屋中,正在向長庚斐然二人授課。

  這幾日俞雲雙頗為忙碌,而卓印清恰逢五覺散發作,俞雲雙守他至清醒之後,便匆匆趕回長公主府。因著楚老先生與蒙叔皆在隱閣,卓印清在隱閣能得到更好的照料,兩人便這麼分開了一段時日。

  俞雲雙上一次見卓印清好像已然是三四天前的事情了,他的面色比上次好了不少,只是身形依舊清癯。只見卓印清立在斐然的身側,手指輕點著他面前的書冊,舉手投足皆是悅目的風景。

  他這邊有正事,俞雲雙不欲上前打擾,半靠在門邊候了還沒一會兒的功夫,卓印清便發現她來了,聲音含笑問道:「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等多久了?」

  俞雲雙道:「沒多久。」

  卓印清頷了頷首,一指身側的一把官帽椅:「我可能還要一陣子,你別在那裡站著了,先在這裡坐坐。」

  等待的時光並不枯燥,卓印清在向兩人講寧史,從開朝太祖大一統說到藩鎮割據,引經據典,中間還會穿插大寧與彥莫兩國政體的對比,並逐一給予點評。

  饒是俞雲雙自幼被當做皇太女培養,師承大家,都不得不承認卓印清授課的方式比那些老學究更加生動有趣,就連觀點也活泛許多。

  俞雲雙聽得津津有味,卓印清的身體卻受不住長時間的疲累,說到了最後聲音都隱隱發虛,好在屈易掐著時間敲了敲門,將長庚斐然領下去用膳,卓印清這才停了口。

  俞雲雙將他扶到了籐椅中坐下,又為他倒了一杯參茶,這才語帶嗔意道:「你不是說要在隱閣中養病麼,怎麼還下榻了?」

  卓印清淺啜了一口茶水:「一天到晚都躺在榻上才更累,還不如下來走動走動。」

  俞雲雙卻不贊同:「走動歸走動,一下子講這麼長時間的課,到底還是太費神了。」

  卓印清聞言將俞雲雙的手攥在自己手中,衝著她和緩一笑。

  「我方才聽你教習的內容,由淺入深甚是有趣,每每停頓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等你再開口。」俞雲雙道。

  「是麼?」卓印清抬起清俊眉眼來望她,「那每次一散課,那兩個混小子還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他們若是不快些走,你又怎麼能安下心來好好歇息?」俞雲雙為長庚斐然正名道,「不過話說回來,長庚斐然那兩個孩子年紀尚幼,就算再怎麼聰慧,你教的課業與他們來說還是有些深奧了罷?」

  卓印清搖頭言不深:「他們二人啟蒙算是早的,現在不教得深一點,反而白白浪費了他們的天資。」

  況且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自然是能多教一些便是一些,將來走的時候才能安心。

  後面這句話卓印清自然不會與俞雲雙說,只是抬眼一望窗外天色,笑道:「方才沒有注意,原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一會兒還回長公主府麼?若是不回的話,便留下來陪我用膳罷。」

  「今日沒有什麼事,便不回去了。」俞雲雙心思還沉浸在方才的事情中,半靠在他的肩頭輕笑道,「我都已經想好了,待我們將來有了孩子,也要你親自教導,定然比宮中那些老古董教得好。」

  卓印清聞言沉默,背脊隱隱僵了起來。

  「怎麼了?」俞雲雙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直起身來詫異望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