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俞雲雙沒想過卓印清會以這樣方式開頭。

  三年之約是兩人這段關係的開始。若是沒有它,如今的俞雲雙許是在為淮陵世子服斬衰以換得三年清淨,又或許在俞雲宸的指婚下下嫁給了別的什麼人。無論哪樣,都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

  她心中傾慕秦隱,他轉身便成為了她的駙馬。她與文臣之間的隔閡太深,他便將姚永泰推到了她的面前,為她在朝堂上打開一道豁口。就連如今季太妃在被扶為皇太后一事上失利,即便卓印清沒有主動提及,俞雲雙也知道其間必然有他的一番籌謀。

  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就像卓印清當初書與她的信箋一般,願汝所願。

  除卻了子嗣。

  卓印清說話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在不經意間洩露出他的深思熟慮:「我與你定下三年之約時,其實並不確定你的心意。在我看來,你對自己的婚事十分淡薄,只要駙馬的人選不是今上的爪牙,你都會同意。所以你會同意下嫁與淮陵世子,卻寧願自請服斬衰三年,也不讓江閒做你的駙馬,所以你會同意我與你定下的三年之約,即便當時你並不知道我的身份就是卓印清。」

  俞雲雙動了動嘴唇,卻並沒有開口反駁,蓋因他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帝王之家的婚事從來都與政治和陰謀掛鉤,即便父皇對母后的一片情深被坊間廣傳為佳話,後宮中的美人也照樣源源不斷。

  這倒不是在說先帝表裡不一,內庭與朝堂相連,先帝這麼做,也是為了平衡奉天殿上的滾滾暗流。

  是以即便俞雲雙自幼被當做皇太女來培養,也從未奢求過自己的命運會有多特殊。在她看來,裴鈞是良配,只因他出身將門,且兩人自幼一起長大,知根知底。若是季正元有一個成器一些的兒子,興許她當時還會勸父皇將他招為駙馬,借此來鞏固自己與季派的關係。

  聯姻是強化自身的手段,而當駙馬的人選不能由她所控時,那自然是誰都可以,只要那人看著不礙眼。

  「當時你需要一個駙馬來暫時壓住今上的猜忌,而我又恰在那時對你心存好感。這段三年之約,始於你的迫不得已,成於我的私慾作祟,說來並沒有開一個好頭。」卓印清的聲音舒緩,將她從沉思中驚醒出來,「我知道子嗣對你有多重要,沒有子嗣,你現在所謀劃的一切便都失了意義。既然這段關係開始的動機便不純,如今又生出這樣的變故……」

  卓印清說到此處,抬起眼簾深深望向俞雲雙,眸色沉靜的彷彿古井一般,一字一頓道:「只要你願意,這段三年之約只作煙消雲散,我放你走。」

  俞雲雙靜靜審視著卓印清,她能看出他是認真的。

  他在認真地建議她離開他。

  原本的慌亂隨著他給出的選擇而漸漸平息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惱然和焦躁。這是她鮮少遇見過的情緒,她知道它的根源。

  鳳眸微微眯起,俞雲雙輕輕「嗯」了一聲,視線向著桌案上掃去。

  卓印清追隨著她的目光,在看到他依然握在她腕間的手時,歉然一笑,將手收了回去。

  手背上的冰涼不帶一絲留戀地撤離,俞雲雙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心口壓抑的惱怒在這個時候驟然爆發,她抬手便揪住了他的衣袖,口中詰問道:「卓印清,你將我當做什麼了?」

  卓印清的目光停留在俞雲雙的眉間:「我捧在心尖上的人。」

  「是麼?」俞雲雙冷笑,執著地拽著他衣袖不鬆開。

  卓印清道:「正因為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我才想將你要的都給你,但是孩子我給不了你。」

  「當初我之所以會同意與你的三年之約,便是為了堵住俞雲宸的嘴,讓他不要再瞎折騰。若是我為此去服衰斬,三年之中也不會有任何子嗣。」俞雲雙冷聲道,「我看你才沒有把我捧在心尖上,你壓根沒將我放在心上,否則又怎會這麼不瞭解我?我對你的心意與你對我的心意是一樣的,你真覺得我會……會去找其他人生孩子?」

  兩人成親到現在一年有餘,露骨的事做了不少,露骨的話卻未怎麼對彼此說過。俞雲雙說到此處的時候也有些難為情,用鳳眸恨恨挖了卓印清一眼,繼續道:「有些東西只消得到了,就沒有放手的理由。我今日話便給你撂在這裡了,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雖然知道卓印清方才說的那些話並沒有錯,若是兩人互相換了角色,她興許也會這麼做,可她就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扶著桌案面無表情起身,轉身便向著屋門的方向走去。

  只是還未走兩步,便被人從身後擁住。那人的手緊緊攬著她的腰身,手也與她的十指相扣,依然是寒玉一般冰涼的感觸,噴灑在她耳際的呼吸卻是熾熱的。

  卓印清在她耳畔吐氣道:「你竟然將我比作東西。」

  俞雲雙掙他不脫:「那你不是東西麼?」

  「我同你一樣。」卓印清道。

  一樣不是東西麼?

  俞雲雙正欲說他到了此時還要顯示自己的口舌靈便時,便聽他補充道:「我同你一樣,只要得到了,便不想放手。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這世間除了你,不會再有任何人進到那個地方。」卓印清將聲音埋在她的頸窩處,聽著有些悶,「你不知道我說方才那些話的時候,心中有多煎熬。可若是我此刻不給你選擇的機會,將來你一定會怨我……」

  卓印清若將此事瞞著俞雲雙,以她的脾性定然會怨恨的,只是他既然這麼瞭解她,難道不知道這麼說她會生氣麼!

  說話的語式有那麼多中,他卻專撿了這一種來將,俞雲雙直覺卓印清的話哪裡怪怪的,卻又品不出來,想要轉身望他,才發現自己被他牢牢禁錮在懷中,那力道大的似是要將兩人釘在一起一般。

  「既然你此刻不走,我便不會再放你走了,直至三年之約結束。」他在她身後道。

  「既然我們一切都說開了,還提什麼三年之約?」俞雲雙黛眉微蹙,「你仔仔細細說與我聽,為何你說自己無法擁有子嗣?你也只是身體不好,又不是不行。」

  卓印清被她問得有些尷尬,遲疑道:「我這個不好,與不行是一樣的。」

  「那便是了。」俞雲雙一錘定音道,「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而不是本身不行,那從今往後讓楚老先生好好為你調理身體,總有恢復如常人的時候。我們的時間還很長,若是三年我們還沒有孩子,便五年,五年沒有便十年……」

  卓印清卻在她身後闔著眼眸搖了搖頭:「只三年就夠。」

  「只三年便能調理好?」俞雲雙詫異道,而後嗔怪他,「那你方才直說讓我等你三年便是,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三年也有可能再也調理不好。」似是也察覺到自己用的氣力不對,卓印清鬆了鬆她道,「若是那時還是這個樣子……」

  俞雲雙從他懷中轉過身來,抬手掩住了他的唇。

  「沒有若是,你定然能調理好。」她嫵媚的眉宇間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執拗,「我只要你。」

  夜風凌厲,吹拂在窗紙上撲簌撲簌作響,分明是刺耳的聲音,此刻卻綿長地縈繞在心口,怎麼都剪不斷似的。

  屋內繞著熊熊炭火,屋外卻飄起了細細碎碎的雪霰子,一粒一粒暈在窗戶紙上,竟在外層結下了一層冰霜。

  大寧朝近十年來最寒冷的冬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