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幾人初始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俞雲雙意猶未盡地合上了書冊,一副遺憾的模樣。

  姚永泰原本還在為打擾到俞雲雙而感覺負疚,沒想到俞雲雙看的是雜書不說,還將它推薦給自己的駙馬,在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的同時,那股子愧疚感也煙消雲散了。

  在座的其他幾個人都不是頭一次出入長公主府,卻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駙馬爺。

  眼前的這位駙馬爺形容青雋爾雅,身姿頎長挺拔,若是不開口說話顯露出一副瘖啞的嗓子,僅瞧外貌,便是佔盡了人間風流。幾人聽到俞雲雙與他交談時候的自稱,又注意到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溫柔口吻,都恍惚覺得眼前的這位無雙長公主,與他們所熟識的那個從容威嚴的長公主必然不是一個人。

  坊間皆傳無雙長公主與裴鈞大將軍青梅竹馬天造地設,就是因為今上將她賜婚與如今的卓駙馬,而與裴鈞大將軍彼此錯過,所以無雙長公主對於這位駙馬成見頗深。那傳言傳的神乎其神,連兩人成親至今沒有子嗣這樣私密的事情都被拿來當做了證據,由不得人不信。

  在場的幾人一直也都是這樣認為的,只是如今見到俞雲雙與卓印清相處的情形,便知道這流言要多不靠譜就有多不靠譜。

  方才沉重的談話因為卓印清的到來而被打斷,待到他離開之後,氣氛便轉而輕鬆了起來。

  恰逢映雪拿了方巾進屋,羅暉從她的手中接過熱乎乎的方巾,一面擦著手與身上的雪水,一面口中道:「我禮部之中的左司郎中名喚卓印澤,聽說是駙馬爺的二弟,我以前沒見過駙馬爺還不覺得,如今見了,才覺得這兩人長得還真是不像。」

  姚永泰從旁補充道:「我與懷安公相識十載,他兩個兒子我都見過,那二兒子樣貌上同他有些相似,性格卻正派爽朗的,說來與他也不像。」

  羅暉聞言嗤笑道:「就卓崢那個老匹夫,生出的兒子與他都不像才是祖上燒了高香。」

  俞雲雙原本正喝著熱茶,聞言低咳了一聲,將茶盞放回到了桌案上。

  坐在羅暉身邊的白鴻遠見狀,偷偷戳了戳羅暉。

  羅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口中罵得是俞雲雙的公公,不禁面露尷尬之色。好在俞雲雙對卓崢無甚好感,聽到了便只當做沒聽到。

  姚永泰緩和氣氛道:「聽聞駙馬如今還在大理寺任職?」

  俞雲雙頷首:「任主簿。」

  姚永泰撫鬚道:「這便奇了怪了,我記得前年駙馬爺便在大理寺任七品主簿,怎麼到了如今兩年過去了,駙馬爺還在主簿這個位置上坐著?」

  大寧官員的陞遷以考評為主,在任期間風評為上者加官,中者平調,下者左遷。然而也有例外的,當初姚永泰之所以會在京兆尹的位置上連任幾年,不是因為他的風評不好,而是因為季派的排擠。

  在場之人都時宦海沉浮的老手,聽到了駙馬兩年都未擢拔,第一反應自然是駙馬得罪了頂頭的上官,教人平白抹掉了功績。

  姚永泰為人圓滑,既然看出來了俞雲雙與駙馬爺鶼鰈情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討好她的機會,對著俞雲雙道:「要不待我回到吏部之後,去翻閱一下大理寺今年的考評,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若是真有人在考評成績在作偽,藉以打壓同僚,我必然會秉公處理。」

  在季竇兩派因為季太妃冊封皇太后一事大鬧奉天殿之後,兩派各有不少官員落馬,前任的吏部尚書溫禮便是其中之一。姚永泰身為尚書下一層的吏部左侍郎,在溫禮致仕之後,自然而然就接替了他的官職。

  吏部尚書舊稱天官,為六部之首,掌百官陞遷,自然是有權利過問此事的。

  只是卓印清為隱閣閣主,當初俞雲雙要見他,都需要提前遞帖子,在大理寺任職說來也只是他的權宜之計,哪裡會在意官銜為幾品。俞雲雙搖了搖頭言不必:「駙馬志不在官場,不陞遷也是他自己的意思。況且你也看到了,駙馬的身體並不是很好,升擢於他來說意味著要消耗更多的精力去應付大理寺的事情,他的身體吃不消。」

  既然俞雲雙婉拒了,姚永泰自然不會強求,拱手應了。

  幾人在與俞雲雙就今日早朝上的事情討論了一番之後,見天色已然不早,便起身告辭。

  俞雲雙回到後院與卓印清的房間,卓印清已然寬衣,正披著外衫坐在內室的燈燭旁翻著方才俞雲雙遞給他的那本書。他的長髮已然鬆散開來,被搖曳的燭火染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看起來就像是一匹流動著的錦緞。

  他看得津津有味,就連俞雲雙進來的動靜都沒有聽到。待到俞雲雙走近了為他將身上將將滑落的外衫披好,卓印清這才抬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眸與俞雲雙對上,先勾勒出一彎月牙般的形狀。

  「回來了?」他聲音溫潤道。

  俞雲雙應了一聲,垂下頭來一掃他手中的書冊。卓印清閱書的速度十分快,厚厚的一本書冊,如今已經翻了一大半了。

  「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看?」俞雲雙嗔道,「你說是用來打發時間,我看倒是廢寢忘食了。」

  「我早已用過晚膳,現在也還未到就寢的時刻。」卓印清笑看向她,而後一掃她略顯疲憊的面色,問道,「我看今日書房裡的人不少,是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情麼?」

  俞雲雙將這幾日朝堂上所發生的事情的始末說與卓印清聽,而後搖頭道:「其實也不算複雜,只是裴鈞會誤入彥軍的圈套,大敗而歸讓我隱隱有些擔心。」

  說到此處,俞雲雙垂下眼簾,黛眉是微微蹙起的:「裴鈞的每一封戰報我都細細讀過,總覺得他字裡行間的意思,是他的一舉一動盡在彥軍的掌握之中,這事聽起來太過聳人聽聞。」

  卓印清沉默,只將手輕輕蓋上了俞雲雙的手腕。

  俞雲雙抬起頭來:「我聽說寧彥兩國議和失敗之後,彥帝便將荊呈派去了邊關協助太子翊。這個荊呈我雖然沒與他交過手,但卻聽過他的威名,是一名狠辣的老將。李明濟率兵之時,曾遇到過荊呈的伏擊,兵力損失了一半不說,手臂也被荊呈刺傷,再也提不起劍來。只是這個荊呈在那之後便沉寂了,如今復又被起用,想必其中也有些什麼蹊蹺。」

  「倒也沒什麼內情。」卓印清緩緩道,「是因為沂都事變。」

  「你也知道他?」俞雲雙問道。

  卓印清言是:「齊王還在凌安的時候,曾與我提到過他。荊呈驍勇善戰,在當年的沂都事變中隸屬於保皇派,險些壞了彥帝的謀位大事。到了最後彥帝篡位成功,便釋了他的兵權派他去守帝陵。」

  「既然他忠於廢帝,彥帝為何不將他直接殺了了事?」

  聽到「廢帝」二子,卓印清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後笑道,「許是覺得他是難得的將才,將來興許還有用處罷。你看,現在彥帝不就將他放出來了麼?」

  俞雲雙沉吟:「難道憑藉一個被派去守了二十多年帝陵的荊呈,便能將裴鈞打壓如此?」她的唇角微微斂起,搖了搖頭道,「裴鈞用兵是如何爐火純青我比誰都清楚,要麼彥軍的背後突然冒出來一個可以未雨綢繆的神算軍師,要麼寧軍之中混入了彥國的細作,我想不出第三種可能。」

  「不在戰場之上,無法通觀全局,又怎麼可能單憑幾封戰報便猜出問題問題所在。」卓印清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按了一下,「想不出來便先休息一會。對了,你還未用晚膳罷?」

  其實方才與姚永泰等人談話的時候,俞雲雙是用了一些果子茶點的。卓印清不說俞雲雙倒還覺得沒什麼,一說俞雲雙倒真的覺得有些餓了,舔了舔唇角道:「還有吃的麼?」

  「我猜你便沒有用膳,方才讓長青給你留了些飯菜,就在後廚的灶上熱著,我去喚他給你端進來。」

  長青是何等機靈,還未等卓印清吩咐,便已經端了托盤走進來,俞雲雙向著托盤內一看,除卻了平日裡吃的家常菜色,竟然還有一碗她最愛吃的榛松甜羹。

  卓印清見狀笑道:「我今日回來得早,路過那家甜羹店,便順手為了捎了一份回來。」一掃甜羹上面冒著的熱氣,「這榛松甜羹蒸得久了,想必有些燙口,你吃的時候要注意這些。」

  話音未落,俞雲雙的手果然已經伸向了那碗甜羹,在碰觸到碗沿的時候飛快地縮了回來,用嘴不停對著被燙到的指尖吹氣。

  卓印清抓過了她的手就著燭火光仔細瞧著:「沒事罷?」

  見她的指尖只是有些微微發紅,並沒有被燙傷,又面露無奈道:「我說的話你便當做耳邊風。也不是沒吃過好吃的,怎麼一碗甜羹就能讓你饞成這幅模樣。」

  俞雲雙皺了皺臉道:「我是真的餓了……」

  邊說著,還邊往甜羹的方向瞟。

  卓印清沒搭理她的話,執著俞雲雙的手,轉過頭來對著長青吩咐道:「去打些清水過來,我給她泡泡。」

  「不必了不必了。」俞雲雙匆忙道,「又不疼……」

  長青黑葡萄一樣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轉身便跑了出去。

  俞雲雙將手從卓印清那裡抽了回來,手指纖細,向著桌案上竹箸的方向一勾,便將筷子翻了個花執在了手中,翹起了方才被燙了的食指與拇指對卓印清道:「你看,並沒有什麼大礙。」

  卓印清卻拿起了被她落在一旁的勺子:「動作沒有往日裡靈活了,還是我餵你罷。」

  俞雲雙聞言大驚:「長青進來了怎麼辦?」

  「他不會進來了。」卓印清道。

  俞雲雙問他:「你不去看書了麼?」

  「書沒有你好看。」

  俞雲雙被卓印清的話噎了一下,他已經舀了一勺榛松甜羹輕輕的吹起氣來。

  心心唸唸的甜羹就在眼前,奈何瓷勺卻不在自己的手中,俞雲雙心中哀嘆一口氣,想到往日裡自己給他餵藥的模樣,倒也認命了。

  卓印清將甜羹餵過來,她便張嘴吃下去,如此吃了幾口,俞雲雙倒是明白了卓印清為何每次都喜歡讓她來餵藥了。

  看著瓷勺在羹碗裡面輕輕攪動,待到卓印清下一勺餵過來的時候,俞雲雙舔了舔唇角,張口正要去吃,便見執著那瓷勺的手方向一拐。

  是卓印清自己將那勺甜羹吃了。

  「你……」俞雲雙瞪大眼睛,「你怎麼吃我的羹!」

  卓印清線條精緻的面容倏然湊近,左手扣住她的後腦,對著她柔軟的唇便吻了下去。

  糊裡糊塗躺在榻上時,俞雲雙發覺自己被卓印清欺騙了,抬起痠軟地胳膊抵在他的胸口,俞雲雙請喘一口氣問道:「我們不是暫時不能生孩子了麼,你還做這些做什麼?」

  卓印清為理了理因為汗濕而腮邊的鬢髮,對她耐心講解道:「做著個也不都是為了生孩子的。」

  修長手指撫上了她的眼角。俞雲雙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平日里美得鋒利奪目,情動的時候會泛起一層櫻色,那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最嫵媚情致。

  想到這裡,卓印清的眼睫微微一顫。

  俞雲雙的視線有些朦朧,玉藕一樣的雙臂攀上他的,細聲問道:「不是為了生孩子,那你為了什麼?」

  卓印清俯下`身來,吻了吻她的額頭,輕笑道:「也有可能是吃醋了。」

  「吃醋?」俞雲雙迷茫地眨了眨想,咬著嘴唇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你是說方才在書房麼?他們都是我的……臣下……嗯……」

  話還未說完,就被卓印清的動作打斷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俞雲雙問道。

  「方才你給我的那本書。」卓印清懲罰她道,「為何裡面的公主都嫁與了將軍?」

  難不成是在吃裴鈞的橫醋?俞雲雙簡直欲哭無淚:「那分明是野史,別人的故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嗯。」卓印清攬著她起身,動作卻沒有停歇,「但是你喜歡看。」

  熾熱的暖意蒸騰著簾幕,從俞雲雙的方向,能從床幔的縫隙間看向屋門。

  卓印清所料沒錯,一直到了此夜結束,長青那混小子都沒有將清水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