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見到俞雲雙併沒有讓駙馬迴避的意思,映雪繼續開口道:「方才我們在宮裡的人傳來消息,說竇皇后這些日子有害喜的症狀,眾人皆以為是喜脈,滿心歡喜地宣了太醫入中宮診脈,結果……」

  映雪說到此處頓了頓,不是她故意停下來賣關子,只是聽到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就連她也覺得心驚膽顫。嚥了一口唾沫,映雪繼續道:「結果太醫來是來了,卻發現竇皇后有那些症狀並不是因為有喜了,而是身體虧損嚴重,再也不能懷上孩子了。」

  此話一出,院內眾人面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身體虧損?」俞雲雙從籐椅上坐直起身來,凝眉問道:「若是本宮記得沒錯,去年竇皇后小產之後,太醫也曾入宮為她把過脈,當時太醫的原話不是說她年紀尚輕,將來有的是機會麼?」

  雖然太醫在中宮所說的話當屬私密,只是竇皇后出事之後,眾人的目光皆匯聚在那裡,翻雲覆雨的手多了,即便埋得再深的秘密,也會被挖出來,更何況此事對於竇仁來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自沒有藏著掖著的理由。

  經俞雲雙一提,映雪也想到了此事,努力回憶道:「我也記得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的。不過聽咱們的人說,竇皇后今日在聽了太醫的話之後不信,宣了幾名太醫進來,結果人人都是這個結論,應當不是誤診。」

  映雪聲帶同情道:「聽說竇皇后如今人都魔怔了,見了人便問自己的孩子在哪裡,就連今上她都認不出來了。」

  俞雲雙的黛眉向著中央微微一攢,而後搖了搖頭。

  竇皇后在未出閣前,閨名為一個「宜」字。宜者,有安和柔順、以柔化剛之意。一年多前,俞雲雙與竇皇后在中宮中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俞雲雙觀察了一番竇宜,覺得她雖然手腕略顯稚嫩,但是行事進退有度,確實是有幾分城府的,若是再給她些時間加以磨礪,沒準可以當得起這個「宜」字,在後宮之中與季太妃相抗衡。

  沒想到造化卻總是如此弄人。

  這事其實也不能怪竇皇后脆弱,內庭之中孩子的存在不外乎有兩種意義,一種是寄託,另一種便是制敵的武器。任誰在滿心歡喜之後又歷經痛失依靠的大悲,都需要找個途徑來發洩心中的怨懟,竇皇后也只是還沒有找對方式罷了。

  俞雲雙抿了抿唇角,彷彿依然能嘗到枇杷酸澀的味道,感嘆道:「短短一年時間,她就成了如此的模樣。」

  一旁的卓印清突然問道:「太醫可查出了是何原因所致?」

  這話俞雲雙一直沒有問,不是她沒有考慮到,而是早就猜到了答案。她出生於內庭之中,對於宮中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早就習以為常,無需瞭解其中的內情,便會將事情往最腌臢的地方想,而事實往往證明這樣的做法是對的。

  果不其然,映雪回答道:「按照太醫的說法,竇皇后應該是被人下了毒。」

  卓印清的唇角的線條一斂,而俞雲雙只淡淡說了一聲「知道了」,對著映雪道:「府內還有些父皇賜下來的沙參,可滋補陰氣,你將它們翻出來,差人入宮送與竇皇后罷。」

  映雪應了一聲是。

  「另外,差人將中宮那邊盯緊一些。」俞雲雙繼續吩咐,「我要知道此事的後續。」

  毒是慢性的毒,需要在體內日積月累才能達到令人無法生育的效果,下毒之人的耐心頗佳不說,投毒這麼多次而不被發現,或者其人謹慎至極,或者就為竇皇后身邊的親信之人,再或者這兩個皆有。

  犯案之人的目標縮得如此小,但是除卻竇皇后與竇派中人,竟然再無其他人願意將此案繼續查下去。竇皇后悲痛欲絕,日日去俞雲宸的面前哭訴,最後驚擾了在佛堂中潛心誦讀經書的季太妃,從竇皇后的身邊揪了一個侍婢出來,才算是將此案平息了下去。

  那侍婢究竟是不是真兇不得而知,但是竇皇后自從那件事之後,便漸漸沉寂了下來,往日裡的衣香鬢影變成了椎髻布衣,從前的歌舞昇平的中宮再不復返。

  內庭之事看似是皇帝的家務事,實則與朝堂有著萬縷千絲的聯繫,這些事情說來並沒有誰刻意張揚,但是彷彿在一夕之間,該知道的人便全部都知道了。

  竇皇后在小產之後愁雲慘淡了許久,鬧到幾近失寵,待到她醒悟之後好不容易將俞雲宸從季妃那裡爭了回來,便鬧出了這樣的事情來。

  對於帝王來說,一個不能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即便再是溫柔鄉,也會令人頭疼,更何況俞雲宸還不是一個長情的人。竇皇后的地位搖搖欲墜,竇仁身為憑藉竇皇后上位的外戚,在奉天殿上的地位也尷尬了起來。

  在這之後的奉天殿上,季派每每與竇派說話,都咄咄逼人夾槍帶棒,以前的狗咬狗一嘴毛,如今變成了棒打落水狗,不少人看好戲看得不亦樂乎,而其中最為幸災樂禍的,當屬季派之首季正元。

  朝堂的形式已然從當初的三足鼎立變了格局,中立派務實,得到的嘉獎最多,其次便是善於奉承的季派,而輝煌一時的竇派,則變成了被兩派死死壓制住的那個。最平常不過的早朝暗流洶湧,最可悲的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似乎有自己的偏好,對於竇派的沒落選擇了視而不見。

  竇仁對此一忍再忍,終於有一日忍無可忍,親自登門長公主府。

  竇仁來的時候俞雲雙正在書房中與姚永泰等人商量政事,聽了映雪的稟報,只吩咐映雪安排他在正廳中等著,便再沒有過問他的事情。

  待到俞雲雙處理完事物,送走了姚永泰等人踏入正廳的時候,天色已然不早。

  竇仁在搖曳燭火中放下手中捧的茶盞起身。

  俞雲雙側首一望那已然喝空了的白玉杯盞,又仔細審視了一番竇仁恭敬的神色,對著映雪道:「換茶。」

  映雪從竇仁身邊的桌案上端起了茶托,卻行退了出去。

  俞雲雙提裙走至上首的位置坐下:「讓竇大人久等了。」

  敷衍至極的一句話,既沒有說讓他久候的緣由,也沒有為此致歉,偏偏竇仁聽了之後,對著俞雲雙長揖一禮,無任何抱怨。

  這人姿態放得極低,完全不見往日裡的囂張跋扈,倒讓俞雲雙有些意外。

  見俞雲雙無話,竇仁道:「是我來得太晚了。」

  俞雲雙入目處便是竇仁屈下身後露出的後腦勺,也沒有允他起身,只問道:「不知竇大人來長公主府,所謂何事?」

  竇仁拱手隱晦道:「一年多前我從小女那裡得了長公主的一句話,當時沒有想透徹,如今琢磨起來,甚是悔恨,不知長公主這句話如今可還作數?」

  俞雲雙口中「哦」了一聲:「我與竇皇后似乎只見過一面,還沒有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又怎會說什麼意味深長之言,竇大人是不是記錯人了?」

  竇仁只將頭垂得更低:「對的錯不了。」

  俞雲雙十指交插放於膝上,似是在思索,又似是壓根不想搭理他。

  兩人便如此僵持了片刻,時值映雪端了換好的新茶進來,俞雲雙才向著竇仁的方向揚了揚下頜。

  映雪會意,上前去攙了竇仁的胳膊,將他扶了起來。

  竇仁人是直起身來了,卻沒有按照映雪的牽引坐到旁邊的官帽椅中,反而目光殷切望向俞雲雙,希望她能給一個答案。

  俞雲雙勾了勾唇角,緩緩道:「竇大人方才說的沒有錯,你確實是來晚了。本宮早就將話傳給了你,你分明有許多機會來找本宮,卻一直拖到了現在。今日你來見本宮,不是因為你心中甘願,而是因為你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俞雲雙說話的口吻平淡,語調不帶一絲起伏,就是在直觀地陳述事實,竇仁卻覺得這話鋒尖銳,窘迫地他抬不起頭來:「長公主說得沒錯,但是還請長公主相信,我做出今日的決定,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既然如此……」俞雲雙唇角描繪出一抹清冷笑意,「那你應當也思慮過了自己現在的做法意味著什麼,自你踏入長公主府的大門起,不管我同意沒同意你的請求,你的退路都已經斷了。」

  即便是姚永泰等人每次拜見俞雲雙,都需要從西街的筆墨鋪子那邊繞道而入,而今日竇仁從長公主府的正門進入,不管有沒有被有心人看到,他與俞雲雙有私交這個烙印都去不掉了。

  竇仁撫平了身上官袍上的皺褶,沉聲道:「我今日來,只求進,不求退。」

  見到俞雲雙黛眉微挑似是不信,竇仁鄭重道:「老臣半生為官,最初還抱著忠肝義膽,想要留名千古,而後官職越來越高,心中的壯志豪情卻逐漸散了,沉迷與爭權奪利之中不可自拔,才落得了如此下場。如今的我為外戚,坊間提起我,都將我與季老虎比在一處,現在想想,只覺得自己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太多,比無功名傍身的時候更加可悲。」

  竇仁言畢,深深看向俞雲雙:「長公主說的沒錯,老臣確實在心中掙紮了許久之後才坐在了此處,畢竟在老臣看來,無論長公主是否為嫡出,先帝既然將帝位傳給了今上,他便為正統,為天道。而顛覆天道,視為大逆不道。」

  俞雲雙聞言,面上的表情依然波瀾不驚:「天道二字,確實是大多數人不敢踰越的鴻溝。」

  竇仁卻搖了搖頭:「而後我發現自己錯了。今上其實並不適合當一個皇帝,他的性格太過偏執,不懂取捨,想要將一切都攥在自己的手中,卻不得其法。他好大喜功,又不懂權衡之術,沉迷於內鬥之中,以為此消彼長才是長存知道,卻未曾想過朝臣皆為國之所需,內鬥不斷,只會損傷國之根本。從前中立派勢力尚弱,季竇二派分庭抗禮,互相制衡,我覺得今上沒錯,可是如今竇派隕落,季派折損嚴重,今上還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任由我們自生自滅,反觀長公主手中不斷壯大的中立派,與中立派立下的實打實的功績,我才知自己當初的堅持多麼荒謬。」

  俞雲雙聽他說完,只淡淡道:「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如今的中立派,大多為當初不參與黨爭而被你們排擠在外的實幹派官員。」

  竇仁羞愧低下頭。

  「你方才的一番話本宮聽進去了,不過本宮記得當初在中宮與竇皇后交談的時候,便曾說過,你既然想要為我的麾下,是需要向我證明你對我而言是有價值的。」俞雲雙道。

  竇仁聞言抬起頭來:「長公主需要我用來做什麼?」

  「季正元。」俞雲雙道,「那日奉天殿討論是否冊封季太妃為皇太后時,你曾經率領竇派站出來細數了季正元的幾大罪狀。只是當大理寺派人調查這些案件之時,卻因為無法獲得充足的證據,許多線索還未查到最終的源頭,便徹底斷了。」

  俞雲雙說到此處,鳳眸微微一眯:「邊關大敗,與季正元脫不開關係,我要向他備一份大禮,你可願意為我送過去?」

  竇仁聞言,神色振奮道:「老臣願依附於長公主,唯長公主之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