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含珠就起了。
廚房裡雞鴨魚肉都準備好了,只等她親自動手。
含珠是嬌養的姑娘,平時並不下廚,但作為家裡的長女,父親生病妹妹不舒服時,含珠都會親自下廚做幾道小菜孝敬父親照顧妹妹,漸漸地就練了一手好廚藝。每年逢年過節,還有祭祀用的菜餚,都是她掌廚的。
醬鴨最費功夫,得先做這個,含珠熟練地切好姜蒜放進鍋中,再將焯過水的鴨子加進去,瀝入紅曲米水,跟著加入紹興酒醬油並鹽糖,添水淹沒。
小丫鬟旺火燒沸,之後改成文火慢煨。
含珠再去做白斬雞,因廚房裡熱,她鼻尖額頭冒出了細汗,俏臉紅潤,看得幫她打下手的嬤嬤挪不開眼睛,心裡唏噓。大姑娘出落得越來越像夫人了,貌美賢惠,讀書習字能上廳堂,廚藝嫻熟繡活精湛,夫人在天有靈,就保佑准姑爺這次高中舉人吧,將來姑娘做個舉人娘子,甚至當上官夫人,才不白搭這副好品貌啊。
「小點火,別讓水開了。」雞肉進鍋,慢火燙兩刻鍾就差不多了,含珠輕聲叮囑小丫鬟,再去準備走油肉。
凝珠順著飯香湊過來時,含珠正在煎鯽魚。
「好香啊,姐姐。」凝珠站在門口,聞著裡面濃濃的香味兒,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含珠一邊給魚翻身一邊擦汗,扭頭叮囑妹妹,「這裡煙重,凝珠先去堂屋等著,姐姐多做了一條,一會兒給你吃。」
妹妹嘴饞,聞著味兒了,若是不給她,這一路妹妹都得惦記著食盒。
馬上就能吃到姐姐親手做的東西了,凝珠心滿意足地去了堂屋。
江寄舟已經在走廊裡站了許久了。
明天便是中秋,縣學放假三日,倒省了他特意告假。
看著長女在廚房裡忙碌,小女兒貪嘴地跑過去,江寄舟不由記起妻子在世時,她系著圍裙在廚房做菜,五歲的含珠眼巴巴趴在門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娘親。他抱她進去,小丫頭目光就落到了鍋裡的煎魚上,吸著口水要吃。妻子疼女兒,做好了先不裝盤,專揀沒刺兒的地方夾一塊兒,吹涼了再餵女兒,眉眼溫柔……
他想她,想快點下去找她。
可是他不能,他得努力活著,至少要撐到長女出嫁。
用過飯,含珠戴上帷帽,牽著妹妹跟在父親身後出了門,凝珠還小,還用不上帷帽。
江家有兩輛騾車,江寄舟先將一對兒愛女扶上車,他再拎著食盒上了前面那輛,坐穩了,兩輛騾車穩穩地朝城西的翠屏山駛去。
翠屏山不高,綿延數裡,山腳有條三丈來寬的溪流。兩輛騾車停在溪邊,江寄舟扶了女兒們下來,命張福在這邊守著車,他與含珠凝珠走在前頭率先踏上石橋,張叔提著食盒與春柳跟在後頭。
張福站在騾車前目送他們,等幾人進了山看不見身影了,他才將一頭騾子栓到樹上,另一頭拴在車後,這樣萬一有人趁他打盹時來偷騾子,都會驚動他。栓好了,張福瞅瞅兩個姑娘的騾車,挑開簾子聞了聞味兒,這才回到前面那輛,躺在車簾外頭打盹。
老爺這一去得晌午用完飯才出來,不睡覺做什麼?
躺著躺著,騾車突然一陣晃動,張福揉揉眼睛坐了起來,下去瞅瞅,見周圍沒人,打著哈欠拍拍後面的騾子,「老實點,再亂動回去不餵你,餓你兩頓你就好受了。」
騾子甩了甩腦袋。
張福繼續去前面躺著。
半晌過後,後面那輛騾車裡,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飛快探出,悄無聲息將外面藏青色的墊子翻轉過去,遮掩了上面一塊兒血跡。換好了,那手又迅速收回,一片死寂,仿佛車裡根本沒有人。
山上,江家父女已經到了地方。
郁郁蔥蔥的林木叢中,一片空地被人建成了石墓,外頭罩著四角涼亭,遮風擋雨。
江南樹葉黃的晚,此時山裡依然一片碧綠,但綠葉也會掉落,被風吹到涼亭裡,一地斑駁。
江寄舟接過春柳手中的笤帚,親自為妻子掃墓。
含珠領著妹妹去拔草,因為身邊都是自家人,她將帷帽摘了下去。
不遠處的一片土包後,沈澤眼睛一亮。
亭子裡兩個姑娘,小的還是孩子,沒什麼好看的,大的那個雖然才十三,個頭卻比尋常女子高挑些,一襲素白裙子,彎腰起身間,現出雙手可握的小腰,等她站直了,山風迎面吹來,吹得她衣裙貼身,胸前竟也頗為壯觀,瞧著比他那個十五歲的通房還要豐潤。
再看她的模樣,黛眉輕簇含愁,清泉般的眸子仿佛會說話,看向石墓時讓人疼惜,柔聲細語與妹妹說話時又有解語花般的溫柔,特別是那口酥軟的嬌柔聲音,真是不用看人,只要聽她喊聲好哥哥,他身子都得酥半邊。
這樣的美人,既然遇見了,他若不想辦法弄到院中,豈不是辜負了這一番良緣?
沈澤越看越癢癢,忽的聽到身後有動靜,卻是貼身長隨也伸著脖子望呢。沈澤已經將美人看成囊中之物,又豈會縱容下人窺視,一個冷厲的眼神遞過去,那長隨頓時縮了脖子,不敢再看。
含珠並不知道山裡有惡狼,她跪在母親的墓前,淚如雨下。
母親生妹妹時懷的是雙胎,妹妹生下來了,弟弟沒能……
那時她才六歲,七年下來,含珠已經記不得母親的樣子了,憶起母親時的思念也一年比一年淡,但每次過來祭拜母親,每次看到父親對著墓碑發呆,她都忍不住哭。
凝珠跪在她旁邊,看看姐姐,再看向墓碑,想到旁的伙伴家裡都有娘親疼,眼眶也濕了。
灑酒上香,磕頭祭拜,焚燒紙錢。
日頭不知不覺升到了正中間。
凝珠肚子叫了起來。
江寄舟視線終於從墓碑上移開,咳了咳,對姐妹倆道:「擺飯吧,咱們陪你們娘一起用。」
春柳將食盒提了過來。
飯菜還是溫的。
凝珠人小,因為從小就沒有母親,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端著碗吃得飽飽。含珠與江寄舟都只是勉強動了幾筷子。吃完了,江寄舟讓含珠領著妹妹先隨張叔春柳下去,他一會兒再跟上來。
含珠知道父親有話要同母親說,戴好帷帽,牽著妹妹走出亭子,停在下面一片竹林前等父親。
江寄舟並沒讓女兒們等太久,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就下來了,走幾步咳嗽一聲,在山林裡傳蕩。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沈澤的視野內。
「大人,咱們也走吧?」長隨拍拍膝蓋,試探著問。
沈澤搖搖頭,「他們病的病小的小,走不快,咱們多等會兒,別叫人看到。」
看到了,這荒山野嶺的,他沒法解釋。
長隨望望山下,好奇問道:「那大人準備如何納江姑娘啊?我昨天打聽過了,江寄舟在縣學教書十年了,不少子弟都得過他指點,因此江寄舟在縣裡名望極高,江姑娘定了親,大人若是用強,恐怕會影響大人的名聲啊。」
沈澤笑笑,沒有回他。
他當然不會壞自己的名聲,但他有的是辦法,讓美人心甘情願從了他。
「回去再仔細打聽顧家的事情,晚飯前回我,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
長隨連忙應下。
含珠等人則走到了溪邊。
張福陪著來過好幾次了,時間估摸的極好,提前下了車,解開騾子,精神抖擻地迎接老爺。
江寄舟先將小女兒抱到車上。
凝珠掀開簾子,視線還沒從父親身上收回來,人已經被一股大力扯了進去。
含珠捂住了嘴,春柳驚叫出聲。
「再敢出聲,我馬上殺了她!」
車廂裡面,一個男人渾身是血歪靠著車窗,雙眼緊閉,仿佛死了,又好像只是昏了過去。抓著凝珠的男子看起來與那人年歲相近,二十左右,一身黑衣,冷峻臉龐卻面如冠玉,一雙星眸冷冽危險,平靜又毫無商量余地地看著江寄舟,「照我說的做,事成後我們悄然離開,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
凝珠頭回遇到壞人,嚇得嗚嗚掙扎,眼淚流下來,暈開男人手上的血,平添猙獰。
江寄舟與他對視片刻,冷靜應道:「好,我聽你的,只是小女年幼怕事,可否換我上去?」
黑衣男人冷笑,無聲拒絕。
江寄舟皺眉,看著車裡渾身發抖的小女兒,心如刀絞。
「換我行嗎?」含珠白著臉上前。
「含珠!」江寄舟劇烈地咳嗽,攔住女兒不許她犯傻。
含珠搖頭,淚眼模糊地對著車裡的人哀求:「換我上去,你放我妹妹下來?她太小,不懂事,哭鬧起來可能會引人懷疑,只要你放了她,我不哭不鬧,求你了……」
她頭上戴著帷帽,黑衣男人看不清她模樣,不過看身段聽聲音,也知道是個嬌弱姑娘。他低頭,見懷裡的小女娃哭得都發抽了,心中厭煩,便命含珠上車:「你先上來。」
含珠作勢就要上去。
江寄舟本能地拽住女兒胳膊。
「爹爹放心,我聽他們的,他們不會傷我的。」怕父親擔心,含珠盡量收住淚,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其實她哪裡敢確定對方不會傷她?但妹妹在他們手中,含珠寧可自己受傷,也不忍看妹妹受苦。
江寄舟心裡天人交戰,最終還是鬆了手,咬牙看向車裡的人,「你若敢傷我女兒半根頭髮,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黑衣男人懶得多做解釋,看看身後同伴,冷聲催道:「動作快些,若他出事,我要你們一家陪葬!」
江寄舟不敢耽擱,將瑟瑟發抖的長女扶上了車。
「不許哭,哭一聲我就殺了你姐姐!」黑衣男人先威脅懷裡的小姑娘。
凝珠依然哭個不停。
含珠心疼死了,湊過去安撫妹妹:「凝珠不哭,你不哭了,他就放你下去找爹爹。」
姐姐溫柔的聲音近在耳邊,凝珠終於平靜了些,抽泣著點頭,可憐極了。
她們姐倆商量好了,黑衣男人試探著鬆開凝珠的嘴,確定她是真的不哭了,他才粗魯地將含珠扯到懷裡,鬆開凝珠對江寄舟道:「馬上去你家,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若露出半點異樣……」
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把匕首,扯開含珠頭上礙事的帷帽,看也沒看含珠,先將匕首抵住她脖子。
含珠垂眸看那匕首,感受著隱隱碰到自己的鋒利刀刃,大氣都不敢出。
江寄舟看得心都懸了起來,還想再叮囑女兒兩句,黑衣男子又催了一遍,他不敢再流連,抱著小女兒,示意張叔趕後面的車,他匆匆去了前頭。
前面騾車動了,黑衣男子才放下車簾,收起匕首,猛地推開含珠,「老老實實坐著,敢……」
說到一半,忽的沒了聲音。
含珠歪倒在車板上,心裡怕得不行,聽男人頓住,她不由抬頭,卻見男人直勾勾地盯著她……
含珠心頭一跳,她知道自己生的好,難道他……
念頭一起,含珠越發怕了,搶過掉在一旁的帷帽戴上,低著腦袋瑟縮在車廂一角。
但她能感覺到,黑衣男人依然在看著她。
含珠渾身發抖,手不安地攥緊袖口。
黑衣男人目光掃到她手上,停頓片刻,移開,撩開衣擺。
「你做什麼?」含珠嚇得魂飛天外,警惕又絕望地問,若他動了不軌之心,她寧可死!
黑衣男人沒理她,徑自割下乾淨的裡衣,轉身去為同伴包扎。
含珠身體一鬆,背後冷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