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被楚傾突然抱住,含珠渾身僵硬,楚傾也察覺到了女兒的抗拒,很快就鬆開了手。

慢慢來吧,只要他對他們姐弟好,倆孩子早晚會親近他。

女兒哄得差不多了,楚傾看向了還拿後腦勺對著自己的小兒子。

這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是最招人逗的年紀,楚傾如何能不喜歡?

「阿洵怎麼不看爹爹?」楚傾低頭,撓了撓兒子腦頂。

阿洵癢癢,又往姐姐懷裡拱了拱。

他怕爹爹。

含珠也怕楚傾生氣,剛要勸弟弟,楚傾用手勢制止了她,從懷裡摸出一把黃梨木牛筋兒彈弓,輕輕蹭了蹭阿洵腦袋,「阿洵喊爹爹,爹爹給你彈弓玩。」

阿洵自己有彈弓,不稀罕他的,照舊不理會。

楚傾臉色變了變。

含珠嚇得大氣不敢出,簾子外偷聽的幾人也暗暗捏了把汗,方氏最緊張,緊張到腦袋不小心碰到了門簾。

楚傾瞧見門簾微動,知道周家那些人都在外面,摸摸阿洵腦袋,決定路上只剩一家三口時再哄兒子。收好彈弓,楚傾站了起來,瞅瞅屋裡的東西,對含珠道:「走吧,咱們回家去,除了貼身的東西,其他都不用帶了。」

他不在家,女兒在舅舅家住多久都沒關系,他回來了,當然要接女兒回去。

說完話,他起身去了外面,留時間給女兒收拾。

方氏等人迅速散開,等楚傾出來,方氏指著如意四喜,平平靜靜地道:「含丫頭之前的丫鬟照顧主子不周,我已經打發了,這是我新給她挑的,含丫頭賜名叫如意四喜,在她身邊伺候一個月了,很是穩妥。」

楚傾看向二女。

「奴婢見過侯爺。」如意低眉順目,四喜恭恭敬敬,都沒有露出怯意。

楚傾不悅道:「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進去替大姑娘收拾東西?」

話不好聽,卻是默認了方氏的安排。他煩周寅夫妻,但也知道他們不會害女兒,既然都伺候了一個月,再換新人,女兒還得重新熟悉。

在別人家,楚傾倒更像主人,沒等方氏等人招待就自己坐到了榻上,山神一樣。見屋裡兩只小狗崽兒悠閒地四處溜達,楚傾問周文嘉:「這是你養的狗?」

周文嘉很不喜歡楚傾,可面對這位大梁最英勇的將軍,他一點脾氣都沒有,頗有些自我嫌棄地悶聲道:「不是,黑的是阿洵的,黃的是阿凝的。」

楚傾目光就落到了那邊的陌生小姑娘身上,看到凝珠酷似妻子女兒的杏眼,他怔了怔。

凝珠對他又害怕又好奇,緊張地握緊方氏的手。

方氏適時解釋道:「她叫阿凝,是我去九華寺上香時遇到的,我看她面善,認了義女。」

楚傾別開眼,沒有接話。

含珠很快就牽著裹得嚴嚴實實的阿洵走出來了,自己也系好了斗篷,後面如意四喜一人拎個包裹。阿洵小臉被帽子遮住了大半,沒看到那邊榻上的爹爹,心思都在跑過來的愛狗上,笨拙地蹲下去,抱著狗狗提醒姐姐,「黑黑也帶走!」

周文嘉上前道:「帶走,來,表哥幫你抱著,一會兒阿洵上車了再放進去。」

阿洵總算放心了,又摸摸壯壯,「不帶你,你是凝姐姐的。」

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楚傾看看兒子,先出門去了,周寅就主動將外甥抱了起來,眾人一起往外走。

含珠沒有時間跟妹妹私下道別,只能用眼神寬慰妹妹。凝珠很懂事,走在方氏身邊,仰頭跟姐姐說話:「姐姐下次再過來玩。」就像普通的表親姐妹。

含珠摸摸小丫頭腦袋,紅著眼圈應下,「好」。

出了門,沿著走廊緩緩而行,到了前院,含珠正在聽方氏細聲囑咐,忽見方氏看向了前面,含珠扭頭望去,就見大雪紛飛裡,程鈺一身深色圓領錦袍走了過來,停在楚傾身前,淡淡喊了聲「侯爺」。

楚傾似笑非笑,「懷璧也來了?」

程鈺看著他身上的鎧甲道:「聽聞侯爺凱旋歸來,特來道聲喜。」

楚傾點點頭,邊往外走邊與他道:「聽說你與定王在南邊遇到了刺客,沒傷到吧?」

和顏悅色的,倒有點姨父的模樣。

程鈺聲音沒什麼變化,依舊冷漠:「僥幸保得周全,勞侯爺關心。」

楚傾低笑兩聲,一改之前的和藹,低聲諷刺道:「有一就有二,你還是好好留意自己的小命吧,我們楚家的事不用你惦記,下次再敢派人來刺探,休怪我不客氣。」

竟然意圖往自家塞人,把他的侯府當什麼了?

程鈺回以冷笑:「侯爺若能護得表妹表弟周全,我又何必多此一舉?這次表妹命大,活了過來,若是沒有,侯爺會不會後悔只將手下能人用來提防我?楚家之事,我只在乎表妹表弟的安危,侯爺如果嫌棄女兒多,死一兩個也捨得,不如今日就別帶表妹回去。」

「大膽!」

楚傾何時被一個小輩如此嘲諷過,抬腿就踹了過去,被程鈺閃身避開。仿佛只是一個眨眼,兩人又迅速靠近交起手來,揮拳時帶起衣袍翩飛,颯颯作響,周圍的雪無論是空中的還是地上的,都激蕩了起來。

含珠緊張地發抖,阿洵直接仰頭大哭,「別打我表哥!」

楚傾動作一僵。

二月裡臨別時他把兒子弄哭了,這才剛見面,兒子又哭了。

失神之際,程鈺的拳頭到了眼前,楚傾猛地側閃,緊緊扣住程鈺手腕,狠狠一甩,退後幾步道:「算了,今日不與你計較,改日咱們比武場上見,那時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京城勳貴裡,他第一煩的是周家,第二煩的就是靜王父子,如果不是靜王程敬榮沒有照顧好自己的王妃,讓周家先亡了一個姑奶奶,他的妻子死後,周家也不會悲上加悲,認定是他府中有見不得人的後宅陰.私。

因為遷怒程敬榮,得知程敬榮不喜歡程鈺,楚傾還想略加照拂親外甥一些,沒想程鈺也是個不識趣的,見到他連聲姨父都不喊,一口一個侯爺,楚傾每次看到他都想打他一頓。

「隨時奉陪。」程鈺絲毫不懼,轉身朝抱著阿洵的舅父走去。

他越走越近,含珠垂下了眼簾。

程鈺沒看她,將阿洵接到懷裡,輕聲哄他:「阿洵不哭,天冷,哭了臉就皺了。」

「他打你……」阿洵趴在表哥肩頭,抽搭著道。

程鈺最喜歡的就是小家伙對他的維護,舅父舅母也關心他,但只有阿洵的童言童語能讓他一直暖到心底。

「他打不過我,阿洵不用怕。」不想讓眾人聽到他哄孩子,幫阿洵擦了淚後,程鈺朝周寅夫妻點點頭,先抱著阿洵往外走了,而楚傾再不高興,怕兒子哭,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被他人抱走。

後面的幾人也重新抬腳。

方氏小聲安撫含珠:「不用怕,他們常常這樣,看著凶險,沒人受過傷。」

就是不知是外甥功夫好,還是楚傾沒有全力以赴。

含珠看看兩人動手時在雪地上留下的凌亂腳印,心有余悸。

到了外面,含珠一一同周家眾人道別,要上馬車時,周文嘉想扶她,被楚傾一把扯到了一旁,他親自扶著含珠上了車。扶人上車姿勢都差不多,他一手握著含珠的小手,一手虛扶她腰,含珠抿抿唇,不停告訴自己這是她父親,假的也是父親。

幾步之外,程鈺盯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一下子就變了。

他沒想到楚傾會突然對女兒體貼起來,也就沒料到兩人會有身體接觸,今日是在他眼前,到了雲陽侯府,他看不見的地方,楚傾又會如何對她?她呢,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思緒一偏,程鈺又想到了楚傾的風流韻事,最讓京城那些閒人津津樂道的,便是明德弟親妹壽安長公主,喪夫後拒絕明德帝安排的各種好婚事,一心想嫁給楚傾。本朝駙馬不得擔任要職,明德帝器重楚傾,以此拒絕妹妹,壽安長公主便甘願放棄長公主的尊榮,以庶民身份嫁給楚傾,明德帝無奈,跟楚傾提了,被楚傾一口回絕,這事便不了了之,但壽安長公主依舊沒有死心,甚至做出過勾.引之事。

能讓一個受寵的長公主放下.身段臉面,可想而知楚傾在女人心裡的地位。

那她與他朝夕相對,會不會……

程鈺看向馬車窗簾,可惜窗簾厚重,將裡面的人遮掩得嚴嚴實實。

還沒收回視線,裡面傳來楚傾的聲音,「走吧。」

車夫得令,揮鞭催馬,雲陽侯府的馬車便動了起來,楚傾帶來的那些侍衛騎在馬上,護衛左右。大雪不知疲倦,繼續簌簌下落,轉眼那兩道車轍上就積了一層新雪。

「走吧,咱們也進去吧。」馬車轉彎後,方氏歎息道。接下來如何,就得看含珠的命了,只希望楚傾之前在屋裡說的話都是真的,真的會因為女兒這一劫善待含珠,善待阿洵。

卻不知離去的馬車裡,楚傾坐在女兒旁邊,看著埋在女兒懷裡抽搭的兒子,俊臉陰沉。

含珠沒看他,但也感受得到男人身上的寒氣,想替阿洵說話,到底不是親父女,她心虛,不敢冒然開口,就低著頭,裝不知道。黑黑仿佛也會看人臉色,夾著尾巴蜷縮在含珠繡鞋旁,一雙黑白分明的狗眼睛透過女主人與坐榻的空隙防備地偷看楚傾。

車廂裡靜得出奇,外面有規律的車輪傾軋聲清晰地傳了進來。

就在含珠以為沉默會維持一路時,旁邊突然響起一陣咕嚕叫聲,餓肚子那種。

含珠眼睫顫了顫,本能地朝另一側微微偏頭。

因為聲音太響,阿洵也聽到了,小腦袋動了動。

楚傾尷尬解釋道,「早上進的宮,出宮後就來接你們,兩頓沒吃了。」

也是希望兒女會為此心軟,關心他兩句。瞧瞧他這個爹多想他們,侯府還沒回,衣裳都沒換,飯也沒顧得吃,應付完皇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們。

然而等了半晌,沒人回他。

含珠是不知該怎麼回應,弟弟妹妹餓了,她會問他們想吃什麼,一會兒她給他們做,楚傾餓了,她總不能也這麼說吧?阿洵就是根本沒上心了,緊緊摟著姐姐,想到了自己還沒吃完的烤地瓜,還有嘉表哥堆到一半的雪人。

都怪爹爹……

小家伙委屈地撇撇嘴,更不喜歡壞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