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因三夫人提到了宴請的事,送含珠姐弟回去的路上,楚傾仔細想過,對含珠道:「先前你年歲小,爹爹暫且讓夏姨娘管家,轉眼你又要長一歲了,正好趕上年關府裡事多,菡菡多去老太太你三嬸那邊坐坐,跟著學學,出了正月,你就開始管事吧。」

女兒懂事了,楚傾很放心把內宅交給她,百花園那邊女兒不好插手,就還由夏姨娘管。

含珠受寵若驚,還有點擔心,「我,我怕我管不好。」

一個蓮院含珠不懼,管整個二房,包括侯府宴請籌備與各種禮尚往來,含珠心裡實在沒底。

楚傾溫聲鼓勵道:「不怕,剛開始學難免出錯,菡菡放心大膽地管吧,弄砸了爹爹也不會怪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看看身邊丫鬟裡有沒有能幹的,讓她與你一起學,將來幫你分憂,找不到就跟爹爹說,爹爹給你請個嬤嬤。」

說到這個份上,含珠只好應下,「女兒試試吧。」

楚傾繼續勉勵了兩句,回到蓮院,想到下午無事,楚傾讓如意四喜準備文房四寶。

含珠好奇地看他。

楚傾笑著解釋道:「你大伯母三嬸那邊的客人名單應該都定下來了,咱們這邊的爹還沒來得及寫,趁這會兒有空趕緊寫出來,明天你送過去,順便爹爹也告訴你咱們家都跟哪幾家走得近。」

這是正事,含珠來了興致,楚傾坐在紅木矮桌一側,她就坐在他旁邊,認真地看。阿洵趴在姐姐背上跟著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一條腿站穩了,一條淘氣地貼著姐姐後背玩,胖胖的小腳丫子蹬來蹬去的。

楚傾側頭,對上女兒秀氣姣好的臉龐,兒子不懂裝懂的傻模樣,心情大好,問兒子,「阿洵都想請誰?你李伯父家裡也有個你這麼大的小孩子,阿洵想不想跟他玩?」

「我想表哥,」阿洵已經坐到姐姐懷裡了,歪著腦袋跟爹爹說話,「請表哥,還請舅舅舅母,請嘉表哥,還有凝姐姐跟壯壯!」

含珠悄悄鬆了口氣,以楚傾最近對他們的態度,為了哄阿洵,周家人他一定會請的。含珠最想見的就是妹妹,至於那個人,含珠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抱緊不老實扭來扭去的男娃,靜靜等待楚傾怎麼說。

楚傾被兒子逗得朗聲大笑,「爹爹第一次聽說請狗來做客,還是阿洵別出心裁!」

阿洵才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指著紙催爹爹,「快把壯壯寫上!」

楚傾飛快在紅紙上寫了幾個小字,捏起紙來給兒子看,「寫上了,這兩個字就念壯壯。」

他之前已經寫了幾家,阿洵就以為舅舅舅母的名字都在上頭了,咧著嘴笑。

含珠不大信,凝目一看,果然就見楚傾寫的是武康伯府,欺負阿洵不認字呢。

她輕輕地笑了。

女兒笑得溫柔,楚傾心裡也柔軟,剛要提一個女兒的好姐妹家,阿洵又指著那堆剛勁有力的小字問:「哪個是表哥?」

含珠垂了眼簾,上面並沒有靜王府,不知是楚傾不想請,還是一會兒再添上。

而直到此刻,含珠才發現,她是希望楚傾添上的。

想見他嗎?

含珠捏了捏阿洵的小胖手。

不是特別想見,但還是有一點點想。那人冷冰冰的,時而君子守禮時而霸道欺人,單獨跟他在一起,含珠怕他,然人群裡看到他,含珠又覺得安心。京城知道她們姐妹倆的過去的,只有程鈺與方氏,方氏只是聽說,沒有見過她的家,程鈺卻在那座江南宅院住過,還跟她們一路行了過來,是以看到程鈺,含珠就會從這離奇如夢的日子裡走出來,記起自己不是楚菡,記起自己姓江,名含珠。

楚傾也在想程鈺。

他想到了侯府以前請客,靜王與新王妃謝氏從未來過,只有程鈺與世子程鐸會來。

「阿洵親爹爹一口,爹爹就寫表哥。」他笑著哄兒子。

阿洵立即從姐姐懷裡站了起來,抱住爹爹親了一口。

含珠抬起眼簾,見楚傾確實將「靜王府」三字加上去了,心頭就如有暖風吹過,起了漣漪。

女兒這邊囑咐好了,次日一家人去老太太那裡請安,楚傾正式請大夫人三夫人幫忙指點女兒,兩位夫人笑著應了,接下來幾日,含珠就常常往大房三房那邊跑。阿洵是姐姐去哪兒他就去哪兒的,大房那邊有老太太樂意哄他,到了三房,阿洵乖乖坐在姐姐懷裡,一本正經地看三夫人管人,好像他也能聽懂似的。

含珠早年喪母,自家後院都是她管事,會打算盤會看賬本,如今要學的無非是勳貴人家的行事方式,開闊一下眼界而已。最基本的都會了,其他的以小見大,很快就懂了,大夫人三夫人見她上手快,更加信了侄女昏迷後腦子變聰明了的說法。

兩位長輩誇她的時候旁邊肯定有丫鬟們伺候,那些丫鬟們在主子們面前規規矩矩,私底下素來喜歡嚼舌根,又不是什麼避諱不能說的事,於是大姑娘溫柔聰明行事有度的話就飛快傳遍了整個雲陽侯府。

富貴將話傳給楚傾,楚傾自豪無比。

柳枝將話說給楚蔓聽,楚蔓心裡就不是滋味兒了。嫡姐越好,爹爹就會越喜歡她,這陣子爹爹已經單獨陪嫡姐阿洵用過好幾次飯了,卻沒有單獨陪過她。

楚蔓委屈地去了生母那裡,進屋就見生母坐在暖榻上繡衣裳呢,粉紅的顏色,輕薄的綢緞,一看就是給她做的。

「娘。」母親惦記她,楚蔓心裡總算好受了些,坐過去,摩挲那料子道:「娘這麼早就給我做夏衣了啊?」她真的喜歡這顏色,嫡母去了她也得跟著守孝,都兩年沒穿紅了。

夏姨娘點點頭,拉起袖子朝女兒身上比劃比劃,自言自語似的道:「這幾個月蔓蔓肯定還會長個子,袖口得加長些。」慈眉善目,是溫柔的母親。

楚蔓突然很替母親不值,母親這麼好,為何不能嫁給爹爹?嫁了,她就也是嫡女了。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母親以前只是個丫鬟。

「娘,你給爹爹繡的那件袍子,送給爹爹了嗎?」楚蔓小心翼翼地問。

夏姨娘手一歪,針尖扎到指肚,她飛快曲起手指,平靜道:「有個地方不滿意,還得再改改。」

楚蔓低下頭,忍著心酸問:「那爹爹來看過你了嗎?」

夏姨娘瞧見女兒哭了,歎口氣,收起針線放到一旁,抱住女兒問:「爹爹事情多,沒空過來,蔓蔓別多想,娘現在過得挺好的,你爹爹不來,娘還有你們兄妹,蔓蔓不用心疼。」

她只是想知道,楚菡的事到底是人為還是意外,楚傾沒罰她,肯定是明白非她所為了,但他這樣冷著她,是想給她個提醒告誡嗎?管家不管家她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她不在乎,他嫌棄她人老珠黃她也不在乎,她只想一個月能見他一兩次,喊他一聲「侯爺」。她從十三歲開始伺候他,看著他從青澀少年長成參天大樹,知道他不喜歡女人妒,所以她不妒……

如果楚菡是被人害的,背後之人是不是也想嫁禍給她?

不過聽著女兒細弱的啜泣,夏姨娘拋開自己的事,柔聲問道:「蔓蔓找娘有事?」

楚蔓抬起頭,怯怯地問:「娘,大姐姐學會管家後,是不是娘就不能管了?」

明白女兒心結,夏姨娘慶幸笑道:「是啊,交給你大姐姐,娘總算可以輕鬆下來了,你不知道管家有多累,各種瑣事煩的娘頭疼,都快長白頭髮了。」

楚蔓失望極了。

母親還是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從來不知道去爭搶。

「娘,你教我看賬本吧,我學好了,可以幫大姐姐一起管家。」楚蔓認真地道。

夏姨娘眉頭皺了起來,語重心長地道:「蔓蔓還小,你看你大姐姐不也是十二三歲才開始學的?再過兩年吧,再過兩年娘就教你,這樣我家蔓蔓嫁人後就可以直接管家了。」說到最後,打趣般捏了捏女兒的小臉。

楚蔓十歲,正是懵懵懂懂的時候,一聽母親提起婚事,頓時害羞起來。

話題就拐到了別的上頭。

轉眼到了臘月十七,楚家宴請。

席面擺在大房,二房的四個孩子還沒出孝,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但這不妨礙楚菡之前的幾個小姐妹過來看她,大概是小姑娘好奇心重,急著見傳聞裡變了一個人般的好姐妹,來的竟然比方氏她們還早。

含珠頭疼極了。

楚菡性子是有些偏執的,極其仇視姨娘庶子庶女,人以群分,她平時喜歡結交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姑娘。聽著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又怎麼作弄庶子庶女了,還反過來指點她,不關心「楚菡」的身體,只知道慫恿她壞一點,含珠便明白,她跟這些小姑娘是玩不到一處的。

聽丫鬟傳方氏一家人來了,含珠委婉地送客。

姑娘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紛紛站了起來,含珠牽著阿洵去送她們,從她們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看她的眼神猜測出,她不喜歡這樣的朋友,人家也不喜歡她,以後關系注定要疏遠了。

一行人走出院門口,正好趕上方氏等人過來。

方氏牽著凝珠走在前面,周文庭周文嘉兄弟倆跟在後頭,迎面撞見幾個姑娘,周文庭移開目光,神情淡漠,周文嘉一雙明亮的眼睛則早早望向了含珠,就差沒將想念說出口了。

兄弟倆一文一武,都是容貌出色的俊俏兒郎,那幾個姑娘就紅了臉,乖乖巧巧上前朝方氏行禮,「周伯母好。」

含珠沒看到程鈺,莫名有些失望,好在再次見到妹妹,姐妹團聚的喜悅沖散了那點悵然,便也笑著走了過去。

方氏心急跟含珠說話,兩三句打發了外人,小姑娘們一走,自家親戚才開始寒暄。

「含丫頭最近可好?」

「表妹沒被人欺負吧?」

方氏與周文嘉幾乎同時開口,阿洵也沒落後多少,瞅著凝珠很是不解地問:「凝姐姐,壯壯呢?」黑黑搖著小尾巴繞了幾個圈,仿佛也在找壯壯。

凝珠不知這裡面的官司,笑著摸摸男娃腦頂,「壯壯在家呢啊,阿洵想壯壯了?」

阿洵點頭,失望地道:「你怎麼沒帶它來?」

凝珠卡住了,誰出去做客還帶條狗啊?

她求助地看向姐姐,含珠失笑,假裝猜測道:「壯壯又睡懶覺了吧?阿洵今天早上也睡懶覺了,賴在被窩裡不想起來。」

被姐姐當著眾人的面說他睡懶覺,阿洵害羞地躲到姐姐後頭,聽到眾人笑他,又往院子裡跑,忘了壯壯的事。

含珠笑著請方氏等人去暖閣裡坐。

走過去的路上,方氏攜著含珠的手低聲詢問,得知一切都好,楚傾也有了點父親的樣子,又欣慰又心酸,「好,你是個有後福的好孩子,阿洵也沾了你的光。」

怕身後兒子們聽見,方氏聲音放得低,話說得也含糊。

含珠感激道:「謝謝舅母一直都對我這麼好,沒有您,我恐怕也挺不過來。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阿洵的。」一看妹妹紅撲撲的小臉,就知道妹妹在周家過得不錯。

進了暖閣,跟之前招待外人不同,含珠將妹妹喚到身邊坐,罕見地有些俏皮地吩咐如意,「去把廚房裡溫著的端過來吧,請舅母表哥們嘗嘗。」

妹妹要來,她起早就忙活了,怕阿洵說漏嘴,連阿洵都沒告訴。

阿洵不傻,一聽廚房二字就知道姐姐又做好吃的了,扭著脖子催如意,「快點端上來!」

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小丫鬟就在這樣歡樂的笑聲裡走了進來,「表公子來了。」

含珠心中一緊,看向門口。

看見那人一襲深色錦袍走了進來,跨進門時衣擺分開,露出裡面修長雙腿,白褲塞進黑靴,簡練利落。她沒敢再看衣擺裡面,目光上移,從他墨色腰帶挪到結實胸膛上,再往上是白皙又冷峻的臉龐。

程鈺進來也最先看向了她,沒有刻意尋找,不知為何,進來了,就看見了。

她穿了一條白色的褙子,領口袖口繡了纏枝綠萼,清新素雅,微微低著頭坐在那兒,白裡透紅的面頰被雪白衣裳襯得越發柔媚,可能是剛剛笑過的緣故,眉眼裡有種無法形容的溫柔。想到剛剛在門外聽到的笑聲,程鈺目光在她唇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努力回想,記憶裡的她都是在哭……

程鈺看她眼睛,卻正好瞧見她垂眸,前一刻似乎還想迎上他的目光,下一刻就驚慌地躲了。

程鈺順勢移開視線。

周文庭周文嘉齊齊站了起來,喊他表哥,含珠也忙與妹妹起身喊人。

程鈺點點頭,從方氏懷裡接過朝他伸手的阿洵,同方氏寒暄道:「舅母也剛到的吧?」

方氏笑道:「可不是,你表妹才讓人去端糕點,懷璧來得這麼巧,是不是聞到味兒了?」大外甥愛吃甜食,長大了在表弟表妹面前刻意掩飾,愛吃也不會多吃,她這個舅母卻記得大外甥小時候來家裡做客,眼睛專門盯著糕點的樣子呢。

程鈺面上閃過一絲尷尬,目光無意掃過她,看到她彎了嘴角。

程鈺暗暗吃驚,正疑惑她在笑什麼,瞥見凝珠在一旁嘿嘿偷笑,頓時記起當初在杭州江家宅子,凝珠坐在床邊聽定王講故事,他出門時隨手抓了一塊兒桂花糕,凝珠沒看見,誤會他偷吃……

難道小姑娘跟姐姐告狀了?

程鈺不禁攥了攥手。

凝珠確實跟姐姐告狀了,只是當時含珠怨恨程鈺脅迫妹妹,沒有在意這種小事,現在聽方氏提起程鈺愛吃甜食,含珠就想起來了,以及那次她給妹妹做素排骨,飯後廚房的田嬤嬤說兩位公子愛吃,都吃光了。

吃光了,是兩人都愛吃,還是他一人解決的?

她微微低著頭,程鈺看一眼就一心哄阿洵了,只看到她笑他,沒有察覺姑娘臉上的淡淡嬌羞。那邊周文嘉一直偷看表妹,又見過表妹害羞的模樣,馬上就意識到了不對。

他震驚地看向程鈺,表妹居然喜歡這個冷冷的表哥了?

他不敢相信,可表妹之前都好好的,程鈺進來她才羞了起來,那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