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程鐸對神醫之說並不太信,見多了故意下套騙人信服對方是神醫的,他對「葛老頭」的出現本能地抱有懷疑,一邊派人盯著別丟了葛乘風的行蹤,一邊派人查探張家兒子的事,確定不是套子後,才真正信了葛乘風的醫術。

有求於人,態度自然要恭敬,次日程鐸早早趕到他一處鮮為人知的莊子,向葛乘風解釋了一下自己不能正大光明相請的苦衷。但他撒了謊,沒有說出真實身份,只道他是一商家子弟,因妻子遲遲不孕,家裡母親一直在逼他休妻,若被母親知道他請醫問藥,妻子沒問題還好,一旦治不好,處境就更艱難了。

葛乘風看著對面一身普通錦袍容貌與程鈺有些相似的靜王府世子,心裡呵呵冷笑。他十五歲出山,在江湖上行走了幾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這世上有面相凶惡其實老實巴交的人,也有君子范兒十足實則奸險狡猾的小人,大多數都能從眼睛看出幾分端倪,道行高深的,舉手投足言辭談吐總會露出一絲蛛絲馬跡。

他為何願意給程鈺治病?因為第一眼他就看出程鈺身上有股正氣,這種正,不是說程鈺沒有做過狠辣之事,不是說程鈺跟剛出生的孩子一樣無辜,也不是說程鈺樂善好施遇到不平必拔刀相助,而是他不會主動害人,只要你相信他,他就不會過河拆橋反過來害你,讓人能放心與他打交道。

自己是個郎中,行走江湖就是為了給有緣人治病,程鈺能找到他,對他以誠相待,葛乘風就願意替他治。至於答應幫他診治兄長,全是因為好奇那位靜王爺是否真的如此偏心,竟然給兩個兒子下藥,也是有點同情程鈺的緣故。

而這個程鐸,雖然請他過來的手段與他同父異母的兄弟一模一樣,品行可是差遠了。

但他還是會替程鐸診治,這是他答應程鈺的,況且程鐸也有他的苦衷,撒謊不是不可饒恕的錯。

一番虛與委蛇後,葛乘風原諒了程鐸的不敬,答應替他妻子把脈。

程鐸再三道謝,又陪葛乘風談了半晌,騎馬趕回了京城。

聽說有神醫,吳素梅興奮地臉都紅了,怕又是個江湖騙子,她擔心地提醒道,「真的可靠嗎?」

她小心過了頭,程鐸摟住人捏了捏她臉,「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好騙?放心,都打聽過了,聽他談吐,確實是個奇人。」一個人的氣度可以勉強模仿出來,底蘊可不是想有就有的。

他如此篤定,吳素梅歡喜非常,好奇打聽道:「這位神醫是個什麼來歷?」

程鐸有點口渴,喝了碗茶才歎道:「他不肯告訴我名諱,我只知他姓葛,回府之前派人去幾個醫館打聽打聽,得知荊州葛家醫術了得,神醫輩出,但是神出鬼沒,除了一些奇事流傳下來,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吳素梅大喜,「莫非這位葛先生就是……」

程鐸也說不准,「是不是都沒關系,只要他能替你調理好身子,我便將其奉為座上賓。」

吳素梅點點頭,雀躍地隨丈夫出了門。到了莊子,程鐸悄聲跟她解釋不能暴露身份之事,讓妻子換身普通些的衣裳,戴上深色帷帽遮掩了容貌才去請葛乘風號脈。

葛乘風仔細診脈,很快收了手,看看程鐸,起身道:「公子請借一步說話。」

吳素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身形晃了晃。程鐸也有不祥之感,扶穩妻子後朝葛乘風歉然道:「先生稍等片刻,我先送內子回去。」

葛乘風示意無礙。

程鐸扶著妻子回了後院,冷靜安撫道:「你別著急,我先去聽他到底怎麼說,他醫術好,就算有問題也會有辦法幫你,你先別胡亂猜測啊?」

吳素梅能說什麼?壓下心中不安道:「我知道,表哥快去看看吧,不管如何,一會兒表哥同我說實話好嗎?」

程鐸頷首,親了她一口,匆匆走了。

「尊夫人身體康健,只是似有煩心之事,致使肝氣郁結,調理一陣便好。不過心病還須心藥醫,尊夫人若無法解開心結,湯藥也只能緩解一時。」葛乘風已經將方子寫好了,遞給程鐸看。

程鐸皺眉,葛乘風這番話,包括開的方子,跟妻子以前看的郎中都差不多。

「難道她三年不孕,都是因為心結?」程鐸心中煩躁,不甘地問。

葛乘風搖頭,意味深長地道:「尊夫人這病沒有大礙,絕不會影響受孕,恕老夫冒昧,公子家中可有妾室?她們是否有過好消息?」

程鐸臉色陡然一寒,盯著他道:「這話什麼意思?」

葛乘風一點都不怕他,「老夫懷疑你們夫妻三年無子的問題出在公子身上,當然,如果公子的妾室有過身孕,前面的話就當老夫沒說,公子也大可諷刺老夫醫術不精,不過諱疾忌醫乃大忌,望公子莫因一時顏面耽誤了一輩子。」

被人懷疑自己不行,是個男人都難以接受,程鐸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法再面對葛乘風,怕自己克制不住出言不遜,程鐸轉身就走。

「老夫就在這裡等著,公子想明白了盡管來找我。」葛乘風對著程鐸背影說了一句,見程鐸腳步沒有片刻停滯,他笑了笑,躺到榻上歇息去了。

程鐸並沒有走遠,他站在走廊拐角,一個人對著莊子遠處的蒼山發怔。

怎麼可能沒懷疑過自己?

娶了表妹第二年,他就斷了那些妾室的避子湯,但就是沒人有消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一次次嫌棄妻子,可每次嫌棄的時候,他也在心裡懷疑自己,所以明知表妹不高興,他還是半強迫半哄地讓她做那些屈.辱的動作,才希望妻子快點懷上孩子。

但他不願相信自己不行,他不敢看郎中看太醫,怕被人笑話……

可就在剛剛,一個可能是神醫的人物,直接告訴他是他不行。

那他先前做的一切算什麼?

程鐸攥緊了拳,回望那間屋子,想讓人趕走裡面的所謂神醫,想帶妻子回京,卻遲遲難以下定決心。萬一真是他的問題怎麼辦?萬一因為他諱疾忌醫,他與妻子這輩子都生不出子嗣怎麼辦?

現在讓對方給他診治,只是在神醫面前抬不起頭,一輩子都沒有子嗣,卻會淪為全京城的笑柄。

佇立良久,程鐸閉上眼睛,長長地呼了口氣,慢慢回到那邊,在門前站立片刻,推門而入。

葛乘風聽到動靜,依舊懶洋洋躺著,程鐸進了內室,他才慢吞吞坐了起來,「想明白了?」

程鐸不愧是王府世子,既然最難的一步都邁出去了,這會兒反而從容了許多,朝葛乘風賠罪道:「方才晚輩情急之下多有失禮,還請先生莫怪。」

葛乘風理解他的心情,人家都客客氣氣賠罪了,他也不再為難程鐸,坐到桌子前,給程鐸把脈。一旦看起病來,葛乘風立即變了一個人似的,觀其人似仙風道骨,聞其聲如聽高僧講經,程鐸漸漸放開了,對於葛乘風問的房中情形,據實以告。

光憑這些,葛乘風已能斷定程鐸身體有問題了。如果沒有程鈺,因為時間久遠,程鐸體內早無余毒,他或許聯想不到有人下過藥,但他知道啊。

可他不能告訴程鐸真相,一來他無法解釋為何如此篤定他中過毒,二來,程鈺特意求他隱瞞。程鈺那小子的心思也不難猜,如果程鐸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斷絕子嗣的毒,第一懷疑的人絕不是靜王,而是更有可能覬覦爵位的二弟。親兄弟都會因家產爭得頭破血流,程鈺若是沒有這層顧慮,不信程鐸會懷疑他,那就太單純了。

葛乘風不想插手這些,也不想連累程鈺被人懷疑,將琉璃碗遞給程鐸,讓他去弄出來。

程鐸臉色變了變,猶豫片刻去了內室,後面的做法與程鈺差不多。

葛乘風搖頭失笑,進了屋,看清琉璃碗裡的東西,笑容僵住。

顏色不對,量太少,味道有些重,更糟糕的是,過了那麼久,那粘稠還沒有化開。

葛乘風不願牽連程鈺,但身為郎中,該問的他還是得問,喊程鐸進來,問道:「公子所出之精一直都是這樣?」

程鐸有些尷尬,見葛乘風一臉嚴肅,他認真想了想,遲疑道:「剛開始似乎比這白些……」

「是不是也更多?那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少的?」葛乘風連續問道,這關系到程鐸的恢復,根壞的時間越長,就越難痊愈。

程鐸哪記得啊?十三四歲時身邊沒有女人,他年紀小,拿褲子擦過後會好奇瞅瞅褲子,記得大概顏色,量怎麼判斷?他又不會故意弄到碗裡接著。後來他收了通房,東西都是弄在女人那兒,連顏色都不留意了。

「先生,我果然,有問題嗎?」程鐸不安地問。

葛乘風歎口氣,沉聲給他解釋起來,先是他的精為何難以讓女人懷孕,再就是那番火燒荒草的道理,末了道:「老夫實話實說吧,公子的根能夠恢復元氣的可能,只有兩成,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人染了絕症照樣挺過來了,公子堅持按照老夫的方子調理,假以時日,興許也能痊愈。」

兩成,興許……

程鐸臉色慘白,難以接受,「為何會這樣?先生,我從小習武健身,這麼多年也很少生病,為何會得了這種病症?」

葛乘風沉思片刻,將所有可能的原因都說給他聽,「得這種病的大有人在,有的是先天不足,生下來就這樣。有的是從小饑寒交迫,後天沒養好。有的受傷直接傷到了那處,或是染了其他病症連累了根。有的是不小心吃了相克的東西,或是縱.欲過度酗酒傷身,還有一些就是體質問題,具體根源我們也說不清楚。公子的病,看來不是一年兩年,時間太久,公子無法確定是何時開始的,老夫便沒法找出真正的病因。」

太多的可能,程鐸真的記不起來,他更關心的也不是病因,誠懇求葛乘風,「請先生一定要治好我,我……」

葛乘風立即避開他的大禮,皺眉道:「你現在只能靠養了,我能做的就是教你如何調理,方子我開了,還請公子馬上放我離開,老夫與人約好月底見面,耽誤不得。」

程鐸想要子嗣,如何肯在沒有十足把握前放走神醫?他再三相求,葛乘風不耐煩地往外走,眼看快要走出院子,程鐸眼裡閃過一道厲色,冷聲命令帶來的心腹侍衛攔人。

葛乘風大怒,「你這人怎麼過河拆橋?」

程鐸朝他賠了一禮,垂眸道:「事關晚輩一生,請恕晚輩無法放任先生離去,我會用先生的方子,也請先生繼續鑽研其他良方,將來內子喜誕麟兒之時,我們夫妻一起向先生賠罪。」

葛乘風沒想自己躲過了程鈺,這邊卻是個忘恩負義的,登時破口大罵,「老子不稀罕你……」

一句話沒說完被人堵住了嘴,強行帶到「客房」想方子去了。

程鐸在原地站了片刻,望望遠天,再看看手裡的調理方子,去尋妻子。

「怎麼樣?」吳素梅緊張地迎了出來。

程鐸笑著抱住她,下巴抵著妻子腦頂道:「神醫說你虧了底子,好在還有救,只需按照他的方子調補,會養好的。」

終於可以懷孩子了,吳素梅心裡卻不知為何發酸,靠著丈夫胸膛哭了起來,天知道她因為子嗣受了多少苦?

老天爺不知道,程鐸知道,他緊緊將妻子按在懷裡,不停地保證,「表妹別哭了,我答應你,往後再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我會對你更好,你不喜歡我碰那些妾室,我將她們都打發出去,往後只守著你一個,好不好?」

兩個心結都在這短短的功夫解了,吳素梅邊哭邊點頭,百感交集,泣不成聲。

程鐸輕輕拍她的背,哄得妻子不哭了,要帶她回京。吳素梅想親口向神醫道謝,被他隨便找個借口拒絕了,出發前叮囑心腹好好看著人。

心腹答應得挺痛快,次日早上去看葛乘風,卻見門口兩個侍衛東倒西歪,屋門大開,裡面哪還有葛乘風的身影?倒是桌子上留了張紙條,他撿起一看,只見上面龍飛龍舞寫了幾個大字,「想關老子?活該你斷子絕孫!」

咬牙切齒幸災樂禍的猖狂撲面而來,老頭子的聲音仿佛也響在耳邊。

心腹額頭暴起青筋,當即將字條撕碎,檢查過屋裡屋外後,派人暗中去追,他回京復命。

程鐸沒料到葛乘風竟然有本事從他手中逃脫,聽心腹說在守門侍衛身上找到了兩根銀針,上面塗了迷.藥,不禁懊悔自己低估了神醫的本事。神醫神醫,既然能救人,肯定也有防身的藥。

「多派幾個人去追,不可驚動旁人。」程鐸沉默半晌,冷聲道。

而此時的葛乘風,正在跟程鈺抱怨,「看見了吧?這就是命,他行事下作,注定沒有好報!」

程鈺坐在對面,看著依然沒有消氣的神醫,心中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