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嵐自從弟弟鈞哥兒慘死後,就變得沉默寡言了,鮮少出門。
今日元哥兒過滿月,程嵐聽著長風堂那邊隱隱約約的喧嘩,憶起活潑可愛的弟弟,觸景傷情,想去母親那邊陪她做做,料到母親現在肯定更難受,面對她也是強顏歡笑,就自己待在閨房裡,懶懶躺在床上。
大哥為何要殺弟弟,父母都不肯告訴她,但程嵐可以自己猜測。
最開始是大嫂先死的,一屍兩命,大哥辦完喪事就發了瘋病。真是瘋病,那他為何盯准了弟弟?想到母親曾經陷害過二哥娶謝槿,程嵐無聲哭了起來。
旁人都說母親貌美迷惑了父王,程嵐不信,因為她知道母親不怎麼待見父王,父王對母親好,是因為他真的喜歡母親。但母親陷害二哥之後,程嵐就明白了,她的母親沒有她看到的那麼簡單。
那大嫂的死,是不是與母親有關?大哥發現了真相,所以才抓了弟弟報復?
程嵐有了猜測,但她沒有再往下打探。
有什麼用?
大哥大嫂都死了,弟弟也死了,父王斷了一臂,原本看起來不到四十的精神容貌,現在真的變成年近五旬的樣子了。母親一日日瘦了下去,程嵐知道,如果不是心裡還放不下她這個女兒,母親或許早就心死去了。
好好的一個家,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程嵐埋在被子裡,輕輕抽泣起來。
「姑娘,壽王妃看您來了。」她的大丫鬟走到屏風後頭提醒道。
程嵐眼淚頓住,飛快擦擦淚,輕聲道:「請王妃去暖閣坐吧,我馬上過去。」
並未覺得太奇怪。
她與宋可瑩都是皇家親戚,平時宴請聚會常常碰到。宋可瑩對她瞧不上的人刻薄倨傲,對身份相差不大的姐妹還是會做做面子活的,兩人相處時聊得來,算是有些交情。
大丫鬟領命去了,端茶倒水先招待宋可瑩。
宋可瑩並沒有用,興致寥寥地打量暖閣裡的陳設,瞧見程嵐來了,她沒有起身,坐在那裡笑著道:「許久沒瞧見妹妹了,今日給元哥兒賀滿月,順便過來看看妹妹,阿嵐怎麼瘦了這麼多?」
程嵐勉強笑笑,看看自己,「有嗎?我天天看習慣了,沒覺得。聽說四嫂有喜了?」
宋可瑩頷首,摸摸肚子道:「快四個月了,也就這會兒還能出來走走,再過幾個月,就得你去王府看我了。」
程嵐心裡實在難受,無心應付客人,關心了幾句話就少了。
宋可瑩朝旁邊伺候的丫鬟們使個眼色,等人都退出去了,她往程嵐那邊挪了挪,輕聲歎道:「得知鈞哥兒沒了時,我也哭了,那麼可愛的孩子……哎,阿嵐你別這樣,別哭了別哭了,都是我嘴笨不會說話!」
程嵐伏在桌子上,嗚嗚痛哭。
宋可瑩憐惜地拍她背,「人死不能復生,阿嵐哭會兒就好,以後可得好好照顧自己,別讓嬸母擔心。」
程嵐哭著點頭,過了會兒,慢慢抬起身子,一邊扭頭擦淚一邊道:「讓四嫂看笑話了。」
「沒事沒事。」宋可瑩根本沒放在心上,等程嵐不哭了,她疑惑問道:「今日元哥兒滿月,怎麼沒見你這個姑姑過去?」
程嵐神色黯然,剛要找個借口,宋可瑩壓低聲音道:「豈有此理,他們害嬸母禁足也就罷了,怎麼連你當姑姑的都不邀請?我記得你可是把楚菡當親嫂子看的,沒想到她如此仗勢欺人!」
程嵐抬頭,滿臉驚愕,「我娘……與他們有關?」
宋可瑩望望外面,同情地看著程嵐道:「我進宮時聽太后說的,說是楚菡擔心嬸母對她不利,堅持要回家養胎,生完孩子也不想回來。你二哥寵她,跟著她一起胡鬧,鈞哥兒去後,他們在聖前暗示是嬸母從中作梗攪得王府家宅不寧。皇上信了,欲治嬸母的罪,王叔再三相求才改成禁足。皇上為了宗親顏面,封了你二哥作世子為安撫,他們才搬了回來……就算嬸母有錯,與你有什麼關系?難道楚菡忘了你以前對她的好了?」
說到後面很是氣憤,心裡卻暗暗得意。
靜王那麼寵愛謝氏及謝氏所出的一雙兒女,程嵐謝氏知道「真相」後,肯定會請靜王幫忙,靜王雖然斷了一臂,他底下的人可沒受影響,只要他想對付程鈺夫妻,就能有辦法,再怎麼說,那都是一個王爺。
程嵐聽了這一席話,腦海裡一片紛亂。
明德帝想處死母親?原來,她差點連母親也沒有了嗎?
程嵐越想越後怕,再次哭了起來。
宋可瑩該說的都說了,這種暗裡挑撥的事最講究點到為止過猶不及,好生又哄了程嵐一陣,哄得程嵐不哭了,她便起身告辭。
程嵐將人送了出去,往回走時,碰到謝氏身邊的大丫鬟暖荷,請她過去。謝氏禁足,她身邊的丫鬟卻是可以進出王府的,這是程敬榮允的,方便謝氏關心女兒。
程嵐重新淨面,出發前去請示太后派來教她規矩的葉嬤嬤。葉嬤嬤過來是監督她別被謝氏教歪的,但凡程嵐去見謝氏她都會同行,這次也不例外。兩人一起往正院走,程嵐暗暗看了葉嬤嬤兩眼,想到宋可瑩的話,心裡不免生出了一絲埋怨。
就算母親做錯了事,弟弟的死足夠懲罰母親了,二哥二嫂又何必落井下石?若不是父王對母親夠好,母親險些……
一路心事重重,到了母親的院子,程嵐意外發現父王也在。
「你回去吧。」程敬榮站在上房門口,冷聲同葉嬤嬤道。
他冷起臉來也夠嚇人的,葉嬤嬤識趣走了,她是太后的人,明白太后更樂意看到什麼結果。
程敬榮領著女兒進了屋。
謝氏這幾日是真的病了,此時頭纏抹額靠在床頭,瞧見女兒,她咳了咳,就像程敬榮並不在屋裡似的,眼裡只有女兒,擔憂道:「壽王妃找你了?她跟你說了什麼?」
程嵐忍不住看向父王。
程敬榮慈愛地看著女兒,「說吧,有什麼事,我跟你娘一起幫你拿主意。」
三個兒子死了倆,另一個也不認他了,只剩這一個女兒,他必須照看好。
程嵐又看向母親,得到母親的默許,就哭著將宋可瑩的話說了。
謝氏冷笑。
她還沒死呢,那些黑心肝的人就想利用她的女兒了!
「阿嵐,那是娘罪有應得,你二哥他們只是怕我繼續謀害他們,才想躲著我。皇上要殺我與他們無關,你別受人挑唆去得罪你二哥。」謝氏抱住傷心落淚的女兒,溫柔地撫摸她長髮,「阿嵐,那些都是娘的報應,你弟弟已經走了,多說無益,娘現在不怨恨任何人,只希望你也忘了那些恩恩怨怨,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咱們不摻合旁人的明爭暗鬥,懂嗎?」
程嵐從小聰慧,方才因為傷心才沒有深思宋可瑩那番話,此時一聽「挑撥」二字,便明白了。
她點點頭,繼續在母親懷裡哭了會兒,抬起頭,含淚求道:「娘,我笨,還有很多道理都不懂,你快點養好身子,教教我那些道理行嗎?」
謝氏看著自己瘦了很多的女兒,眼裡也落了淚,「好,娘會好好陪著你的,阿嵐別擔心。」
她不能再頹廢了,否則她死了,程敬榮續娶冷落女兒,女兒無依無靠,再被人挑唆怎麼辦?
母女倆互相慰藉,程敬榮默默在一旁看著,等女兒走了,他坐到床上,用左手握住妻子的,「你同女兒說的,都是真心話?真的不怨他們?」小兒子雖然是長子殺的,她心心念念的爵位在小兒子死後不久就落到了次子頭上,她真的不怨?
謝氏慘笑,抬眼看他,「我怨,王爺還會幫我對付他們嗎?」
程敬榮看著她,沉默片刻,實話實說道:「我已經死了兩個兒子了。」
他從來沒有騙過她,只是沒能辦到先前答應的,現在他做不來了,也不會白給她希望。
謝氏笑了笑,垂眸道:「我也不怨了,只求王爺照顧好阿嵐,鈞哥兒沒了,我只剩下她了。」
「她是我的女兒,不用你說,我也會照顧好她。」程敬榮用左臂將她攬進懷裡,低頭蹭她腦頂,「你放心,就算我只剩下一條手臂,也不會饒過那些想利用咱們女兒的人。」
謝氏閉上眼睛,對他報復宋可瑩與否並不在意,她現在唯一在意的,就是再伺候伺候他,讓他替女兒挑個好女婿。
丫鬟端了藥過來,謝氏全都喝了,喝完腦袋發沉,躺下去睡了。程敬榮在旁邊陪了會兒,替妻子蓋好被子,回了前院。喊來一個心腹暗衛吩咐了番,出門時看看長風堂那邊,問長隨,「那邊怎麼樣?」
長隨低頭道:「聽說世子抱小少爺出來時,小少爺哭鬧不止,很快又送回去了。」
程敬榮嘴角翹了翹,「賓客可說孩子像誰?」
「都說像世子。」
程敬榮默然,打發走長隨後,去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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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堂。
方氏等人也要告辭了,阿洵聽說凝姐姐要住在王府,嚷嚷著也要留下來,被楚傾以他人小不懂事為由強行帶走了。送完客人,含珠凝珠姐妹倆並肩往回走,程鈺跟在後頭,到了長風堂,見妻子沒有委婉勸凝珠先去歇晌的意思,程鈺識趣地把後院留給姐妹倆,他自己在前院待著。
含珠收到丈夫頻頻的眼神暗示了,但她有話要與妹妹說,便裝沒看見。
白日裡含珠都是自己帶孩子的,主子們出去送客,乳母守在屋裡照看已經睡著的小少爺,含珠一回來,乳母就退了下去,如意四喜也跟著出去了。
「姐姐你看,元哥兒睡覺總喜歡把胳膊舉起來。」凝珠坐在床邊的繡凳上,目不轉睛地打量外甥,怎麼看都看不夠。外甥容貌隨姐夫,姐夫那麼好看,外甥長大了肯定也是個美男子。
含珠輕輕坐到床沿上,瞅瞅兒子,目光移到了妹妹臉上,低聲問她忍了一上午的疑惑,「你與定王,私底下是不是有來往?」
凝珠怔住,錯愕地看向姐姐。
含珠一臉嚴肅,威脅似的道:「不許跟我撒謊。」
凝珠瞧著姐姐一點都不嚇人偏她自以為很威嚴的樣子,撲哧笑了。
不撒謊就不撒謊,她又沒做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