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兵鎮亂吃了敗仗,還死了年少有為早就立過功的戰將,文武百官們都沉默了下來。
明德帝看向了自己的三子。
壽王察覺到了父皇的注視,但他卻再也沒有勇氣主動請纓了。定王程鈺二人的本事他很清楚,他們都慘敗了,他再過去多半也是繼續戰敗的下場,明知立不了功反而會被人恥笑,他當然不會再提。
明德帝失望地移開了視線。兒子們暗地裡小打小鬧都沒什麼關系,可是連迎敵的勇氣都沒有,讓他如何放心將江山交給這樣的兒子?
想到那個沉默英勇卻早早沒了的侄子,明德帝掃視一圈底下的臣子們,沉聲道:「程鈺戰死沙場,誰還願意出征?」
武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出聲。若是陸戰還有幾分勝算,可是海戰,敵人還是素有海上霸王之稱呼的東平王胡家,除非皇上下旨無法違抗,否則誰也不會主動去送死送敗。
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用不著他們的時候個個將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萬人難當,真出事了就成了縮頭烏龜了。明德帝氣得呼吸重了些,最後看向心腹大將,「楚傾,你怎麼看?」
楚傾還在看手裡的戰報。
他不相信女婿這麼容易就死了,不相信他捨得死,平時想方設法跟他搶女兒搶外孫,小肚雞腸愛泛酸,怎麼可能捨得死?
上面明德帝又喊了聲,楚傾回神,才要抬頭,視線忽的落在了並排的兩個字上。楚傾心中一緊,再次上下看了這兩行豎子,發現有些話可有可無,並不適合出現在這種緊急戰報上,定王也不會連封戰報都寫不好,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再看看最後一段請求朝廷派猛將的話,楚傾慢慢合上戰報,抬頭面對已經沉了臉的帝王,平靜道:「皇上,臣有一人舉薦。」
明德帝連同眾臣都看向了他,壽王更是暗暗生了警惕,莫非楚傾想趁此機會再提拔他的人?楚傾這人,平時高傲歸高傲,對兵權並不熱衷,每次打完仗都乖乖上交,但一遇到戰事,他有裡就好像有個聚將盆似的,只要朝廷用人,他都能送上將才,如此在各地軍營裡的威望居高不下。對將領而言,軍隊裡的威望有時比虎符還管用。
楚傾故意頓了頓才道:「呂老將軍的嫡長孫呂奇十歲能將兵法倒背如流,從古至今的陸戰海戰湖戰他全都知曉,因此臣相信呂奇定能擔此大任,領兵反敗為勝。」
他聲音琅琅,明德帝卻最先皺了眉。
那呂奇簡直就是本朝的趙括,只會紙上談兵,楚傾怎麼?
明德帝不解地盯著他。
楚傾親手將戰報送了過去,挨得近了,悄悄朝明德帝眨了下眼睛,四旬左右的大男人做這種動作,簡直是老不正經,明德帝又想起又想笑,人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
清楚楚傾不是胡鬧之人,明德帝沉吟片刻點點頭,詢問百官的一間。
眾臣有意見也不會說。楚傾第一個舉薦的呂奇,他們跟著附和的話,呂奇勝了,明德帝先誇楚傾,他們分不到多少賞,呂奇敗了,楚傾必會落個識人不明的罪,他們也得跟著挨埋怨,還不如讓楚傾包攬一切。
這事就定了下來。
散朝後,明德帝單獨召見楚傾,楚傾展開戰報,食指指著上面的「詐敵」二字給他看。
明德帝仔細看看戰報,轉過彎來了,無聲笑了笑,跟著疑惑道:「這兩兄弟到底賣的什麼關子?」
楚傾暫且也猜不到,看看旁邊掛著的輿圖,目光定在了澎湖島上,「皇上別急,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過來了。」
明德帝與他一起看輿圖,忽的歎了口氣,用只有楚傾能聽到的聲音道:「老了老了,朕還記得當年與你並肩作戰時的情形,一眨眼二十幾年過去了,輪到他們兄弟倆顯威風了,咱們只能在這兒等著。」
語氣裡滿是懷念。
楚傾卻聽出了旁的意思,皇上拿定王女婿與他們君臣相比,莫非?
楚傾探究地看向明德帝。
明德帝只負手上前,跟他討論起福建戰事來。
天色將晚,楚傾才回了侯府,換完衣服去了蓮院,這會兒早將小女兒上午氣人的事情忘了。含珠也忘了,憂心問他,「爹爹,是不是福建有了消息?」
楚傾在陸上已經想清楚了,因此沒有繞彎子,打發丫鬟們出去,他瞅瞅乖乖坐在榻上抱著枕頭玩的外孫,沒把小家伙放在心上,低聲囑咐女兒:「懷璧與定王故意吃了敗仗,懷璧詐死誘胡家軍輕敵,所以菡菡得搬回王府去,裝裝樣子,然後老老實實待在長風堂裝作十分悲痛的樣子,別再出門了。」
他先說了,免得日後女兒從別處聽到女婿死了的消息,白白傷心難過。
含珠腦海裡一片紛亂,緊緊盯著他,「爹爹如何知道他是詐死?」會不會是……
光是一個念頭,含珠眼淚就不受控制湧了出來。
楚傾心疼地不行,連忙用更低的聲音解釋了戰報上的暗語,為了讓女兒相信,還捏造了一些,最後還想發毒誓證明自己沒有騙人。
含珠按下男人的手,不許他瞎說,「我信了,爹爹何苦這樣?」
她信楚傾,更信程鈺,信他絕捨不得丟下她們娘仨。
「爹爹!」
父女倆正要商量怎麼操持假喪事時,榻上的元哥兒突然脆脆喊了聲。
含珠震驚地扭頭。
元哥兒看看娘親,歪過身子望向門口,又喊了聲爹爹。
程鈺走後,兒子只有在楚傾提起「懷璧」二字時才會想起爹爹,旁的時候含珠不會多想,現在一聽兒子喊爹爹,含珠壓在心底的思念全都湧了上來。忍不住淚,又不想讓楚傾瞧見,含珠匆匆去了外頭。
元哥兒茫然地望著娘親。
楚傾走過去將外孫抱了起來,低頭親了一口,「元哥兒乖,等你跟舅舅一般大了,外祖父教你功夫好不好?學了功夫,長大了就可以陪爹爹一起去打仗了。」
元哥兒眨眨眼睛,過了會兒搖搖頭,扭過身子指榻上的枕頭。
舅舅說學功夫就不能睡覺了,他要睡覺,才不學功夫。
楚傾弄懂外孫的意思後,哭笑不得。
當天晚上,楚傾就將女兒外孫送回了靜王府,臨走前再次囑咐女兒別對任何人提這個秘密,哭不出來就拿動過手腳的帕子抹眼睛。含珠鄭重應下,回頭雖然不忍舅母妹妹傷心,怕影響程鈺的大事,依然守口如瓶,只盼著程鈺快點凱旋。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惋惜朝廷少了個英傑的。
顧衡聽說程鈺死了,當時就笑了,她少了一個靠山,他則少了一個威脅。
心裡高興,夜裡與妻子敦倫,顧衡忘了收斂,孟仙仙連聲哀求他才回神,看看身下越發消瘦早已因為病症減了顏色的妻子,顧衡也沒了興致,倒在一側,緩了會兒才起身幫孟仙仙收拾。孟仙仙知道丈夫沒有盡興,很是自責,閉上眼睛哭道:「子衍,我,我給你抬個通房吧?」
她病了這麼久,沒法伺候他,他對她好,她也該顧及他的苦處。
「胡說什麼。」顧衡懲罰般捏了她腿一下,見她哭了,他無奈地幫她擦淚,「心疼我就快點好起來,別拿這種話氣我。」
他不要旁的女人,孟仙仙又歡喜又愧疚,靠到他懷裡哽咽。
他對她這麼好,她真的捨不得死,可她知道,她沒有多少日子了,今早還咳了血,沒敢告訴他罷了。
她眼淚不斷,顧衡柔聲安撫,腦海裡想的卻是去年壽安長公主死了後,太醫說的說。
如果妻子真如太醫當時所說,最多能撐一年,那距離壽安長公主的忌日已經不足一個月了。程鈺這時候死,是不是老天爺要給他機會搶回他,好彌補曾經的遺憾?
顧衡閉上了眼睛。
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妻子死了,含珠嫁他為繼室,掀開蓋頭,美人一如當初。
雲陽侯府,齊智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福建戰事緊張,他現在過去,很容易抓住機會立功。
那就趁明日世子去王府祭拜時去找她吧,如果她肯給他機會,他馬上去同侯爺請辭。倘若她只當他是世子的侍衛連機會都不會給他……
齊智苦笑,真那樣,明日,或許就是最後一次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