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一瞬間,腦袋有點懵,面前這個被我叫做媽的人,她在笑,笑的時候一側嘴角翹得高些,在臉頰上映出一道陰影,不深,像是溝渠,盛滿了冰天雪地。

  你是什麼意思。我總算是明白,今天的媽和往常沒什麼不同。

  我對自己道聲歉,秦綺,真不好意思,沒帶眼識人,令你受委屈了。

  你明明知道楊楊心裡有人,卻還撮合他與小麗,讓小麗陷進去?你自己的老公愛著那個女人,你心裡不平衡,於是要找個同樣愛著那個女人的楊楊來折磨你妹妹,你不覺得自己的心理已經出現問題了嗎?媽聲音挺輕的,她是在柔聲柔氣地跟我說著話,可是那雙眼睛,那雙遺傳給我與秦麗的眼睛,卻顯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對著我。

  你覺得這是一種折磨?我的聲音也是挺輕的,我說。媽,難道你不認為,如果足夠愛這個男人,就算他心裡沒有你,可是能與他朝夕相處,能夠最近距離地看著他的樣子,聽著他的聲音,觸摸著他的體溫,也是幸福的一種嗎?

  我至死都不會同意你這種變態的看法。媽移開眼睛,似乎是……多看我一眼也是一種煎熬。

  如果你覺得這是一種折磨,那為什麼當初會同意我嫁給唐宋呢?明知道答案必定會是傷害,我還是要問,我大綺就是這點不討喜,很不討喜。

  是你自己同意的。媽最終將眼睛移向我,冷冷地,冷冷地說出了這句話。

  小麗也是自己同意的。我笑。

  你和小麗,不同。她的眼睛冷冷地,冷冷地,她說。小麗不能出事。

  我就能隨便被犧牲嗎?我還是在笑。

  你想要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她的面龐冷冷地,冷冷地。

  你要聽我的想法嗎?我笑得嘴角都痠軟了,可是不能垮下。第一,我嫁給唐宋,真的一點都不覺得是折磨,真抱歉,讓你失望了。第二,秦麗與楊楊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清楚,你把我想像成超能力攜帶者了,沒誰能強迫一個正常人愛上另一個人,我沒這能力。第三,我和您氣場不和,以後沒事還是少見面,免得兩人都不開心。

  既然說完了,轉身走人才是上策,我確實這樣做了,拉著唐宋出門,他見我臉色不好,沒多問,任由我差使。

  我們去兜風好嗎?坐上車後,我對唐宋說,帶著點乞求的味道。

  唐宋自然是答應了,在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後,開車帶我上山。城中,夏季的殘溫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但在山頂,卻已是初秋的天下。低頭一望,整個城市星光璀璨,浮光點點,美得驚人。身在其中時,我們總嫌它處處都是鋼筋水泥,嫌它到處都是喧囂人聲,然而只有遠離時,才會覺得到自己已經離不開他。

  人都是這樣,對默然給予自己感情與保護的人事都不加珍惜。

  我和唐宋坐在車前,打開他買的超市貨品一看,我樂了,啤酒,香菸全是我喜歡的牌子,零食也全是我喜歡的種類。

  唐宋這孩子,越來越前途無量了。

  抽著小煙,喝著小啤酒,品著小零食,賞著小美景,這小日子不要太逍遙了。

  唐宋陪著我墮落,我沒料到他也會抽菸,且抽的姿勢還是這麼帥氣,果真是沒嫁錯人。正看他吐煙圈看得入迷呢,這孩子忽然就開始發問了。能告訴我你和媽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這是一天之內,唐宋第二次提這個問題,這一次可不是一個吻能打消他疑惑的了——我決定採取車震。

  正考慮著體位問題,可唐宋卻將手放在我的手上。

  啥話也沒說,但他掌心的溫度已經將我的拒絕給融化。

  清清嗓子,我決定告訴他一些事情了。

  我和秦麗是同母異父,我現在的爸爸,只是我的繼父。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應該是從懂事起吧。繼父對我不好?不不不,他對我挺好,是個合格的繼父,出差帶回的禮物,我和秦麗總是一模一樣,不願讓我覺得被嫌棄。我的親生父親?我不知道,他的年紀,他的相貌,他的工作,他的身世,我全都不知道。為什麼?因為這件事是我們家的一個大秘密,帶有污點的大秘密,沒人願意提它。問過外公外婆沒?當然問過,可是問了兩三次,每次外公會走開,而外婆會嘆氣,我不想讓他們不開心,乾脆就不問了。我父母親相戀的大概情況?這個我並不是太清楚,可是我媽有時會把對我親生父親的仇恨放在我身上,那時她無意中會罵出一兩句他們之間的恩怨,據我推測,大概是她年幼無知,戀上了家貧的他,可家裡反對,她便與他私奔,可惜過不了貧苦的日子,最終帶著六個月的身孕歸家,可惜那時我已經成型,打不下來,本說是生下後就要將我棄到福利院,可外公跟繼父與媽深談了次,最終決定將我留下——作為他們的大女兒。媽對我不好?那是自然的,我想她從一開始就不想生下我吧,我是硬塞給她的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喜歡。恨她生下我?不不不,我從沒恨過這點,生而為人多好,而且是一有健康身體的人,能吃那麼多好吃的,能去那麼多景色各異的好地方,多好,我感激被生下。

  這句話是實實在在的,我恨過她吝嗇於給我母愛,我恨過她將我從樓梯上推下,我恨過她對待我與秦麗如此不公,可我從沒恨過她生下我。

  我這輩子挺歡樂的,除了砒霜鶴頂紅含笑半步顛外該吃的都吃了,除了召男妓吸毒之外該玩的都玩了,且還擁有自己愛的以及愛自己的男人,值了。

  一次性說太多的話,有點口渴,拿起啤酒灌了半瓶,眼睛卻無意間瞟見唐宋正看著我,小眼神還挺飽滿的。

  你別這樣看著我,我害怕。我嚥下滿口啤酒。

  唐宋啥也沒說,就用那飽滿的內容豐富得劃分自然段都要劃好十幾個槓槓的眼神瞅著我,瞅得我心里長毛膀胱飽脹皮膚縮緊終於忍不住想問他是是鬼上身,一個「你」字剛開口,卻被唐宋給堵住——當然,是用自個的嘴唇。

  這簡直就是華麗麗的偷吻,我秦麗也是個不肯服輸的,當即就進行了狂風暴雨式的報復,一手抱住唐宋腦袋就深吻了起來。這個吻開始是紫薇爾康的纏纏綿綿式,然後是馬教主的咆哮式,耗費大量卡路里。而唐宋在我眼中就如同那康師傅方便麵,好吃看得見,我欲罷不能,他也是一樣。我倆躲進車裡,面對面體對體來了一次全方位最最最深入的接觸。

  在最後的衝刺中,在腦海的愉悅空白中,我忽然冒出個念頭——唐宋雖然沒愛上我,但很有可能愛「上」了我。

  實踐證明,在錢包內隨時放套套那是多麼必要的事情,因為隨時隨地,我們都有獸性大發的可能。

  可是當某天在雜誌上看見安全套的避孕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八後,我有點慌,按照這個比例,我和唐宋一年保守估計要做個兩百次,那可能就生四個娃出來了——要是其中一次是雙胞胎那都可以組成個籃球隊了。

  坑姐的安全套,我決定去買避孕藥,雖說對身體有一點傷害,可至少安全。

  到藥店正在悄聲詢問營業員時,陰魂不散的蘇家明又出現了,指著一種牌子道,還是這種好,對身體副作用小,成功率高,吃久了,你想生都生不出來。

  這簡直就是華麗麗的詛咒啊,我小瞪他一眼,但最後還是要了他指的那個牌子。

  走出藥店,蘇家明非要我請他吃飯,說是報答他的指藥之恩,想了想,乾脆拉他去吃附近的自助餐。這正合乎蘇家明的胃口,一聽,這孩子趕緊拉著我一蹦一跳地去了。雖說價格小貴,但菜品還算不錯,偌大的廳中擺滿了美食,木瓜燉雪蛤,蒜蓉生蠔,黑胡椒牛扒,椒鹽蝦,大閘蟹,法國蝸牛,鮑魚,各式飲料水果蛋糕,對於不挑食的我們倆,這是再好不過的去處。

  早上剛做完一個手術,累死了,還好有美食,不然都想去自殺。蘇家明邊大口吃牛扒便哀嘆醫生生涯的辛苦。

  這年頭,自殺也不好進行了,跳河容易污染水源,跳樓容易砸到別人,死家裡那屋子就沒人買,撞車還容易把別人嚇出心理障礙。我說。

  你是在勸我不要自殺嗎?蘇家明問。

  不是。我搖頭,道。我是說,你要想個不拖累別人的死法再進行自殺計畫,否則就是遺臭萬年,我都幫不了你。

  蘇家明小怒,秦綺,你就知道欺負我。轉動下眼睛,這娃開始報復了,直接道,對了,你的情敵最近還好嗎?

  我人生中最失策的事情就是前幾天硬拉他跟我與瑋瑋進餐,這蘇家明八卦因子比狗的嗅覺還強,居然從我與瑋瑋不小心流露的隻言片語中以及孜孜不倦的打聽中大致瞭解了我與唐宋以及范韻之間的事情。

  我不知道,人家在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路線太長,關心不了。我邊說邊繼續吃東西,自助餐的精髓就是要扶墻入扶墻出,我沒掌握前者,一定要把握後者。

  難道你不恨她?蘇家明問。

  恨倒是不恨,只不過前女友與現女友天生是競爭者,比賽的名字就叫做看誰死得更慘,所以說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我吃著烤小黃魚,味道挺美。

  見我扮演著淡定姐,蘇家明很是失望,想了想,又開始充當起了心理醫生,道,大綺啊,我覺得吧,你喜歡唐宋那是必定的事情。

  這話一出,殺傷力挺大的,我心臟小跳動下,因為所有人都不停地質疑我為什麼執意要一脖子吊在唐宋這棵小白楊身上,只有蘇家明擁有別家理論,我決定暫且一聽。

  蘇家明努力消滅著盤子中的三文魚與牛仔骨,道,其實你這是一種精神病。

  你才精神病。我噴他。

  誒誒,你聽我說完啊,其實吧,這真是一種心理疾病,你看吧,你從小缺乏母愛,可是卻又很想得到,給你造成一種慣性心理,彷彿是得不到的感情才是你最渴求的。長大後,追你的人應該不少吧,唐宋也不算是最優秀的吧,為什麼就喜歡他,因為你內心深處知道自己得不到他。這和你小時的情感缺失經驗重合在一起,控制了你的心智思想,於是乎,你就非唐宋不嫁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潛意識裡,是把唐宋當成我媽來愛?我翻譯了下蘇家明的語言。

  可以這麼說。蘇家明又開始消滅北極貝了。

  我瞬間覺得,蘇家明這孩子比和一瑋瑋唯一之類的狠多了,人家最多說我一個死腦筋固執之類的,他居然把我愛唐宋這件事當成是一心理疾病。

  最後在離開時,這孩子還摀住飽脹的肚子補充了句,秦綺,這是病,你得盡快治。

  我暗傷。

  暗傷完了,還是決定繼續幹活,趁著有時間,決定和秦麗談談她和楊楊的事情。

  打電話一問,這孩子在伊甸園裡,我擔心遇見和一,便讓她出來,在附近的一個咖啡廳等我。

  秦麗還算是聽話,我去時已經在那等著了,兩姐妹都是一根腸子通到下水道的人,還沒等我坐定,秦麗直接就問,姐,你是不是想問我關於楊楊的事情啊?

  我點頭。秦麗,我想你應該知道楊楊心裡有個人吧。

  范韻是吧。秦麗點頭。我一早就知道。

  我不會反對你們結婚。我闡明觀點。可是秦麗,你要明白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很可能你費勁心力去愛他,關心他,在乎他,到頭來他的心仍舊不在你這裡,這種情況下,你能挺過嗎?很可能在你為他生兒育女之後,仍舊發現他在悄悄看那個人的照片,這種情況下,你能挺住嗎?很可能在你全心全意愛他的時候,他告訴朋友,對你只有感激,這種情況下,你能挺住嗎?

  嫁給一個並不愛你的人,意味著將來會有很多不可預知的傷透你心的事情發生,我不希望秦麗受傷。

  秦麗撫摸著咖啡杯,半晌,才抬眼看我。姐,你在結婚前,也是這樣想好了是嗎?

  我有點愣住,沒料到秦麗也會知道這件事。

  姐,我們是姐妹,你愛著誰,瞞不住我的。秦麗的眼睛很澄明,但並不是空白。

  我雙手摀住咖啡杯,剛衝的咖啡,有點燙手,可是捂上去,卻有一種異樣的快感,受虐的快感。

  秦麗,因為我知道這種苦,所以才不願意讓你也去嘗。

  姐,在和姐夫結婚前,你應該就設想過自己會傷透心這件事吧。秦麗問。

  我點頭,是的,設想過無數次,只是設想中的痛苦並沒有現實來得凌厲。

  如果。秦麗看著我,甚至是盯著我,她的眼神不容許我撒謊。姐,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嫁給姐夫嗎?

  我想起了自己在婚前對外婆說的那句話——嫁給唐宋可能會後悔一陣子,可不嫁給他我卻會後悔一輩子。

  我保持了沉默,但我的表情沒有撒謊,它告知了秦麗我的內心話。

  姐。秦麗握著我的手,緊緊的,她的表情讓我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韌性。姐,我一定會讓楊楊愛上我的,你看,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理都不理我,可是現在,我卻是他女朋友,就算他心裡有人又怎麼樣?我就不信自己比那個女人差。

  但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結果的。我警告秦麗。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秦麗猛點頭。雖然說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但是連努力都不做,你怎麼知道會有怎麼樣的結果呢?

  事已至此,我還能說什麼,最理解秦麗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談話完後,秦麗回伊甸園找楊楊,我也準備攔車回家,正在招車時,眼前忽然出現一大束玫瑰,映得我眼前一片血紅。

  退後一步,卻發現一雙邪氣的桃花眼。

  原來是許久不見的和一。

  自從上次我們吵架之後,就再沒見過面,今天忽然見到,有點尷尬。

  這不是求愛的,是求原諒的,和一道。大綺,我真錯了,你別不理我。

  和一居然在大街上帶點撒嬌語氣地對我說出這番話,別說,長得好看的男人撒嬌起來並不會讓人覺得難受,反而會激發女人的母性,且是大大地激發。

  以後你別再那麼衝動就行了。我表示了對他的原諒,可這孩子還不肯放我。

  你去哪,我送你。和一說

  回家,和唐宋滾床單。其實我並不是氣他,只是想告訴他我與唐宋關係的存在。

  我也可以和你滾。和一笑,笑容特純,純得黑暗。

  我只想和唐宋滾。我申明。

  那我就送你去和他滾吧。和一繼續笑。

  我怕慘了他的這種笑,每次他這麼笑時,都會有事情發生,再說,我也不是腦殘,當然知道坐上他的車肯定沒好果子吃。

  如果有什麼要緊事的話,就在這說吧。我道。

  和一將花塞進我手中,那花挺大束的,直接湊著我的鼻子,還很香,不像是玫瑰的味道,我懷疑是噴了香水。

  跟我上車吧,和一繼續遊說。

  不行。我語氣堅決,可不知怎麼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周圍的車輛聲說話聲也逐漸靜止,手中花的香氣持續飄來。

  我使勁揉揉眼睛,竟發現眼前的和一,那雙桃花眼盯著我,冷得嚇人。

  靠,迷幻藥?!我忽然認識到這點,心內一驚,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下一秒我就失去了意識,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