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忙累了一天,我早早便上床睡覺,可惜在吵架時,能蒙頭大睡逃避現實的只有男人。我這人性情也比較急躁,等緩和下來後才能冷靜。

  我氣的並非是唐宋跟蹤我,逼問我,而是氣他口中的小私心,我氣他將我看做一個想要將瑋瑋在情感上困住的女人。

  然而冷靜下來後,往自己內心深處去看,我是否真的沒有這層小私心?如果有,為何我會時時刻刻拒絕瑋瑋;可如果沒有,為何我明知自己與瑋瑋不會有結果,卻還是與他保持朋友關係?

  人心是最難懂的,在身體內裡那個時常也觸及不到的地方,必定有無窮陰暗滋生。

  第一次,我努力地走入自己的內心,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瑋瑋,甚至是和一的欽慕,都必定會給我帶來某種程度的欣喜。女人是花,需要愛,需要

  男人的讚賞。我也無法例外,面對他們的追求時,除去煩惱,心裡應該是有一絲陰暗的欣喜。

  唐宋是男人,他理解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所有感情。那麼他控訴我的所謂小私心,也不無道理。

  我不過是想在他面前表現出與眾不同,然而到底,我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想到此,心內半是通透,半是沮喪。

  想不到的是,這場冷戰竟然維持了一週多,唐宋每天一早便出門,半夜才回家,我猜想他是想要逃避,既然如此,如他所願,即便清醒,我也裝做熟睡之樣,避開交談與見面。

  一週之中,發生了許多事情。首先,西伯利亞寒流來襲,氣溫陡然下降,呼出的氣都是白茫茫的,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全都換上了羽絨服,戴上圍巾,手套。其次,唯一被瑋瑋給送走了。果不出所料,沒隔兩天段又宏又來找唯一,瑋瑋在當晚就將唯一送走,只告訴我一人唯一會被安置在郊區一個風景優美的小鎮,那裡有個遠房親戚,瑋瑋拜託他們照顧唯一。瑋瑋還讓我暫時別去看望唯一,因為憑著段又宏的手段,必定會跟蹤我到底。到時事情必定露餡,對唯一的情緒也不好。

  所謂的露餡,就是孩子的事。

  唯一腹中的孩子並沒有打掉,在手術前,瑋瑋提前告訴了她段又宏的話,唯一看上去沒什麼大的表情波瀾,沉默到最後,還笑了,整一個雲淡風輕,道,這樣也好,兩不牽扯了。

  我本以為她是下定決心要拋棄舊有的一切,誰知躺在手術台上那刻,唯一卻還是落了淚,摀住肚子哭得稀里嘩啦的。

  瑋瑋只說了一句話,如果決定生下這孩子,就不準再任性,當個大人。

  唯一哭著點頭。

  就這麼,倆兄妹決定留下這孩子。瞞住段又宏是唯一的意思,她說,她尊重他的選擇。

  就憑著這句話,我更加肯定這兩人前世必定是冤家。

  果然,送走唯一之後,段又宏來找了我,笑嘻嘻地請我吃飯。我去了,點了一大桌子菜,反正段又宏願意出血。席間,段又宏笑嘻嘻地扯東扯西,從環保問題談到埃塞俄比亞難民,從地溝油談到石油漲價,就是一字不談唯一。要是平時,我鐵定是沒耐心跟他扯,但今時不同往日,就像唯一走之前告訴我的那句話——她和段又宏已經沒關係了。我何必在一個沒關係的人面前提起唯一呢?於是繼續埋頭吃東西。

  最後到了末了,還是段又宏熬不住,作揖告饒,道,大綺姑奶奶,我求求你就告訴我唯一在哪吧,好嗎?

  她要是想見你,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都會被她給找到。反之,要是她不想見你,你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來。我對段又宏總結了唯一的特性。

  她是生氣,我知道,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實踐證明,我和唯一才是天生一對,我和她啊,都壞,壞到一起了,要是我們分開去各找,世界上不知有多少男女要被禍害呢,還不如我倆繼續湊對。大綺姐,你就看在維護世界和平和諧和睦的份上,讓我去找找她吧。段又宏對自己的總結可算是非常到位,堪比GPS定位系統,果然是一有自知之明的孩子。

  可這次的事情不一樣,我放下筷子,看著段又宏,也沒氣也沒惱,就跟他平靜地講道理。段又宏,唯一肚子裡的孩子可能在你心目中就是一受精卵,連塊肉都算不上,但對女人而言,那是在自己生命之樹上另長出的分支,割掉了,自己的生命也不完整了。唯一這次受到的傷害,不會像以前那麼容易恢復。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你比我更加瞭解她,在你有未婚妻的時候她都只是買醉一晚隔天起來打落牙齒活血吞接著屁顛屁顛追你,說明這孩子的抗壓性是多強,而她這次是親口告訴我和你已經結束,你也應該知道,這個結束便是真的結束。

  段又宏說不出話了,而我肚子也差不多飽了,於是起身告辭。

  段又宏卻叫住我,綺姐,你們幫我好好照顧她吧,是我對不起她。

  我和瑋瑋都會好好照顧她,但不是為了幫你。還有,男女之事千萬別說對不起三個字,扯淡沒用還徒增悲傷。我說。就這麼吧,以後沒事還是少聯繫,你也不用跟蹤我什麼的,早知道你會使這招,短時間內我也不會去見唯一。

  還有什麼想說了沒?沒我就走人了。我說。一段飯換我跟他說這麼多話,我都覺得自己有點虧。

  段又宏掏出只煙,點燃抽了起來,修長手指間夾著一圈香菸繚繞。大綺,他說,你讓唯一別恨我,不是不愛她,只是我害怕。

  害怕失去自由?害怕自己正青春卻失去了黃金單身漢的地位?我問。

  段又宏搖搖頭,又點頭,緩緩地,像是在理清思路,好半天,才說道,留下孩子我和唯一必定是要結婚的,至此步入正常的婚姻生活。我愛她她愛我是一回事,但我們的相處方式更像在玩遊戲,從中得到無限的樂趣。一旦結婚生子,被無數瑣事糾纏,遊戲無法進行,樂趣蕩然無存,我和唯一都會逐漸變成世間無數面目模糊的正常人之一。是的,我擔心失去自由,也擔心唯一失去自由。結婚生子從不是她人生的目標,她需要快樂,需要淋漓的樂趣。我不想事情演變成我憎恨她令我失去自由,她憎恨我令她失卻快樂的地步。

  我曾經聽唯一提起過,段又宏的母親是過去一位美艷女星,被他多金的父親娶回家後,忍受不住寂寞與責任,在他五歲時服毒身亡。

  在這一刻,我才清楚,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座陰暗城堡,影響著你的一生。

  我沒有資格再對他評判什麼,只能說出最後一句話。或許,唯一比你想像中,要成熟很多。

  吃完飯便回教委工作,上面又有新的精神下來需要各級部門學習,忙著整理文件弄了好大半天,趁著喝茶的時機抬頭卻發現唐宋不知何時來到辦公室內,正坐在對面微笑瞅著我。

  這個大驚嚇讓我差點沒被茶水嗆死。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我問,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唐宋回答得言簡意賅。

  怎麼找到我辦公室的?

  問的門衛。

  今天怎麼想到來接我的?

  突然意識到自己作為老公居然從沒來接你下班過,實在是失職,趕緊著補償。

  通過這麼一問一答,總算是把一週來積聚的小冰屑給融化了。唐宋主動求和,我也不能再端著,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收拾收拾東西下了班,跟著他一起出門了。

  少見地,唐宋居然沒開車,不過我工作的地離家也不遠,多走走也好。

  走在唐宋身邊,感覺到難言的溫馨,在陰冷的天氣中,偌大的世界裡,有那麼一個你深愛的人願意陪你行走,那便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行走到一條小巷中時,我看見一橫倒在路上的電線杆,瞬間童心大發,踏上去雙手側平舉,走了起來。

  唐宋在下面想要拉住我,被我拒絕——這麼粗的電線杆子都要扶著過,那多丟人。

  一步步走著,在中間時,忽然作怪,假裝要滑到,眼角發現唐宋全身一顫,立馬要來扶,我卻笑笑,重新立了起來。

  心裡樂得生出一朵花,女人最愛看的,就是男人為自己受苦,實在是個可愛的惡趣味。

  一根電線杆子能有多長,很快就走完,我跳下地,唐宋接住我,順勢將我抱住。被他這麼一抱,我發覺自己掙脫不開了,這孩子壓根就沒打算放開我。

  怎麼了?我問。

  那天的事,是我不好,不該那麼說你。唐宋主動道歉,他的臉捂在我的髮間,因此聲音嗡嗡的,有種別樣滋味。

  史前的事情,早就忘記了。我安撫他。那天的事情,我也不對,你是我丈夫,我有義務將事情向你解釋清楚的。

  不需要解釋。唐宋道。我相信你。

  我也慢慢將手放在他的腰部。緩緩縮緊。

  大綺。唐宋嗅著我的髮頂。我知道以前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情,給我機會,讓我補救好嗎。

  我輕笑,笑唐宋的不明白——他在我心中是怎樣的地位,他想要的,我必然會給。

  在這陰冷的天氣中,在偏僻的小巷裡,我們擁抱在一起,恍惚間彷彿有朝陽籠身,甚是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