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深夜有一種肅殺,空氣中充滿了金屬生鏽般的氣息,我開始原路返回。但路卻長得像永遠也走不盡,周圍很安靜,只有急劇跳動的心臟,發出覆蓋所有的巨大聲響,帶著血液的溫度。
當終於回到原地時,發現那裡已經聚集了許多人,許多車,燈光像白色的火焰,燃燒著那條偏僻的小巷。
在喧鬧中亂光中,我看見了和一,他正與夥伴忙著將另一個人抬上車。
那是一個……渾身浴血的人。聽說地獄的第十三層是血池,而此刻被和一抬著的那個人,正像是從血池中被撈出一般,粘稠的血液覆蓋了他的頭臉,乍看之下,像是面目模糊的一個血球。
我努力地盯著和一的臉,他面無表情,可是抬著那人的手,卻在顫抖。我知道那種感覺——害怕。
由衷的害怕。
害怕自己重視珍惜的那個人就此離去。
忽然之間,猛然醒悟,我衝過去,衝到和一面前,用力地看著那個血人,等確認之後,雙目痛得彷彿要炸開。
唐宋。
我怎麼可能沒認出,這就是唐宋!
像是被鐵釘釘住,我定在原地,做不出任何的動作,我不敢抱他,他渾身是傷,找不出任何完整的部分能夠讓我擁抱。
大綺,上車,你抱住他的身子。和一將我一把推進車後座,和夥伴一同將唐宋小心翼翼放在我腿上,然後迅速發動車,如驚飛的鳥兒一般往醫院駛去。
路旁不斷向後飛馳的路燈射出陰冷的燈光,照在唐宋臉上,他清俊的面龐因為多次重擊而開始浮腫,頭部似乎有千百個洞,不停地在往外滲血,覆蓋著面目的血液,飽滿紅潤,像破碎的罌粟花汁液。
即便此刻如此破碎零落,但在我心中,他仍舊是那個站在車頂,看著我,眼底有著柔軟月色的溫潤一抹白。
我俯下身子,輕聲在他耳邊說道,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恍惚之中,我看見他的手指有微弱的動靜,似乎想要舉起,然而最終還是無力垂下。
當車到達醫院後,經過檢查,唐宋立即被推進手術室,進行開顱手術。
我站在手術室外,像是做了一場夢,看著許多人在面前走來走去,卻一個也認不出來,他們急急忙忙地在說著什麼,卻一句也聽不懂。直到手臂被猛力搖動,才從魔怔中清醒。
姐,你別嚇我!秦麗大力搖動著我的手臂。
我搖搖頭,想告訴她自己沒事,但力氣卻像是全部流逝,無法張嘴。
姐夫不會有事的。秦麗安慰我。
我點點頭,像是一個毫無思維能力的木偶。
這群人渣,每次都用這種下三濫手段,我去宰了他們!楊楊不知何時坐著輪椅過來,牙齒咬得緊緊的。
賬是要算,但不是現在。和一按住他,聲音很輕但卻有種有人不得不臣服的命令感。一切等唐宋醒來再說。
楊楊雖仍舊激憤,但還是將此話聽進了。
和一轉頭,看看我,對秦麗吩咐道,你把姐姐帶去洗手間擦擦血跡,免得等會唐宋他爸媽來會被嚇住。
秦麗依言照做,將我扶起,帶去洗手間。但在經過阿Vane面前時,她忽然將我拉住。
我緩緩抬頭,才發現阿Vane眼睛紅腫得像被辣椒水泡過。她盯著我,一字一句道,你怎麼可以丟下他一個人跑了?你知道我們趕去時他倒在地上正被6個人拿木棍擊打嗎?秦綺,你他媽的自私得令人噁心!
你做什麼?快放開!秦麗想將她握住我的手給扯開,但阿Vane的那隻手就像是鐵鎖,死死錮住我的手,冰而硬的感覺居然可以透過厚厚的羽絨服,直接傳到我的肌膚之上。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姐?你根本不瞭解他們之間的事情!秦麗瞪著阿Vane。
至少我不會像她這麼懦弱,在那種危急時刻自己走人。雖然我沒有與阿Vane對視,但還是感覺得到,她在冷冷地看著我。
沒有什麼至少,你根本沒有機會和我姐夫在一起,別裝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誰都知道你居心不良!秦麗被激怒了,口無遮攔起來。
楊楊一夥趕緊上來勸架。
阿Vane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好半天不能呼吸的模樣,我清楚,那是疼,鑽心的疼。
疼,屈辱,仇恨能夠讓人喪失理智,阿Vane看著秦麗,忽然怨毒地一笑,道,你以為楊楊真的愛你?
本已靜得不能再靜的過道更無聲息。
阿Vane,夠了。和一想要制止,但已經來不及。阿Vane指著楊楊,眼睛卻看著秦麗,道,楊楊,告訴她吧,你心裡真愛的是誰?是她嗎?
你什麼意思?秦麗的臉開始逐漸變白,但眼神卻是高傲的。
意思就是,楊楊根本不愛你,我們這幾個人都知道他愛的是范韻,難道你不知道,他幾乎每天都要跟范韻打電話?發短信?難道你不知道,范韻前兩個月一取消訂婚,他就馬上去英國陪了她三天?阿Vane微笑著用最輕柔的聲音謀殺著秦麗。
秦麗將目光轉向楊楊,楊楊卻看著地上,沒有勇氣給予她任何解釋。
小麗,陪我去洗手間。現在換我拉著秦麗走,此刻的她像是一個瓷娃娃,輕輕一碰就要破碎。阿Vane攔住我們,還想說什麼,我抬眼,截住了她的話。
阿Vane,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不知是我的話還是表情起了作用,阿Vane愣了愣,最終讓開。
洗手間鏡子裡,我和秦麗的臉都很蒼白。
當時,他說的是去新加坡談生意,還不許我去機場接送,可我就是這麼傻,居然相信了他的話。秦麗慘淡地笑著,我從沒見過她有這樣低落的情緒。
離開他。我說。到此刻我才意識到,楊楊對秦麗來說是個太危險的存在。
秦麗搖頭,眼神直直的。我不甘心,他是我第一次愛的人,付出全部心力愛的人,我甚至願意為他擋刀,我不甘心就這麼把他讓出去。
是眷念,還是不甘心,在愛情當中,很少有人能分出界限。
我只能將秦麗抱在懷裡,她先是沉默,之後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任由她這麼做,她忍受的已經太多,就別再我面前忍受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