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完美地教訓了熊孩子之後,侯府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早上學規矩,下午上閨學,晚上早早睡。隔個幾天小衛太醫還會來請平安脈,順便給她帶些美味的小零嘴。
不過最最奇怪的是,那倆雙胞胎居然見天兒地給她送點小玩意兒。
當她正在刻苦地背誦《女則》的時候,黃鸝就會奔過來道:「姑娘,這是宣少爺院裡的胡鵬送過來的字畫,說是送您鑒賞一二。」胡鵬是蘇承宣的長隨。
當她對著《女誡》中的「曲從」篇面露不屑的時候,黃鸝也會跑過來大聲道:「姑娘,宇少爺送來的彈弓放哪兒?」
……
長此以往,如玥的書案上便擺了兩堆涇渭分明的玩意兒。
一堆相當高雅:字畫,孤本,徽墨,湖筆,連瑪瑙鎮紙都有。
一堆相當紈褲:彈弓,鳥籠,蹴鞠,蛐蛐,還有象牙為體紅鑽為點的骰子!
如玥的一個頭兩個大,蘇承宣給她送東西倒能理解,一則他本來就溫和爾雅得不得了,二則他心裡還是對如玥有點愧疚,三來嘛,如玥曾自戀地想:大堂哥應該是很欣賞她這個堂妹吧。
不過蘇承宇這貨是要做甚?
難道是不打不相識,敗在如玥手上之後覺得心悅誠服,特地獻上貢品?如玥將腦袋搖成撥浪鼓,她打死都不會認為那個混世小魔王會有這麼高的覺悟。
但詭異雖詭異,這日子還是這樣不溫不火地過著。
終於,三叔父蘇智達回京了!
太夫人從早上問安時就樂得笑彎了眼,午餐的時候還給如玥多夾了兩塊肉,讓今個兒閨學放假,大家伙兒都齊齊地在清暉堂等蘇智達。
午時剛過,太夫人連午覺都不睡,坐在寶座上,一口一口地呷著茶水,巴巴地等著……
一個身穿天青色常服的小廝跑得氣喘吁吁:「太,太夫人,三老爺進垂花門了!」
太夫人倏地站起,覺得不太合適,又坐下,只是眼睛死死地盯著明堂的門看。如華、如瑤和如玥按照齒序坐在明堂左側的三個錦墩上,高氏坐在右側的第三把圓交椅上,而蘇承宣和蘇承宇早就隨著蘇智博去迎接蘇智達了。
突然,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影壁處傳來。
蘇智博和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並肩進門,男子虎背熊腰,看起來就孔武有力。但因了蘇家好基因的緣故,臉上雖然染著風霜之色,總體來說顏還是蠻正的。
「達哥兒。」太夫人眼眶裡有淚珠在打轉。
蘇智達在太夫人面前跪下,也是淚水盈眶:「母親,不孝子回來了。」外放九年只見了兩次面,套一句馮鞏的話來表達蘇智達此刻的心情——媽啊,兒子可想死你了!
不一會兒,明堂就人滿為患了。
大房所有人都在,三房的夫人和嫡出子女也來了,蘇智博還說,二房人馬隨後就到。
話音剛落,許久未見的蘇智淵從門口跨了進來,他和蘇智達一見面就來了個熊抱。但蘇智達武人身形,蘇智淵在他面前顯得矮了些。
很好,鍾氏也來了,蘇承沛、蘇如晴和蘇如瑩都緊隨其後。
如玥看了眼太夫人,她老人家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再看眼李媽媽,她正飽含淚水地看著這一幕骨肉情深;又看向張媽媽,張媽媽明白她的意思,悄悄地在如玥耳邊低聲道:「姑娘,咱得跟在二夫人身邊兒。」
哎,分明是王八對綠豆的兩個人,還非得裝一下表面上的和諧。
「母親。」如玥不廢話,只是禮數周全地給鍾氏行了個萬福。
這萬福禮行的,嗯,怎麼說呢?鍾氏平生也見過不少大家閨秀,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如玥的萬福禮之優雅之妥帖絕對屬於上等。況且如玥還是一個快七歲的小豆丁,手腳沒有完全長開。
鍾氏用鼻腔發了個「嗯」的音,陰陽怪氣道:「碧靈怎麼沒跟來?」
如玥笑了笑:「她打破了祖母的蒜頭瓶,被降為三等丫鬟了。」
說話的技巧就是這樣,如玥並沒說是誰罰的,但鍾氏就自然而然地認為是太夫人下的令,畢竟在她心裡,如玥雖然不喜歡她,也不至於膽肥到敢罰她指派的人。
鍾氏挑眉,打量了眼如玥,擠出一絲笑意道:「侯府的藥到底比咱們府裡的強,剛到侯府一個多月,這啞症就好全了。」
如玥恭敬地點頭微笑道:「主要是吃食好。」
鍾氏瞇著眼,也摸不准如玥是話裡有話呢還是表面上的意思,一時間沒有接茬。
倒是蘇如晴看到如玥後粉面含笑,笑吟吟地握住如玥白胖的爪子,噓寒問暖道:「三妹妹在侯府一切可好?二弟那幾日病了,害怕把病氣過給老祖宗,母親便沒讓我來看你,三妹妹不會怪我吧。」
「是要怪的。」如玥故意板起小臉,「大姐姐害如玥想得這般厲害,可是要使勁怪的。」
蘇如晴笑著揉了揉如玥白皙的小包子臉:「小嘴兒真甜,怪不得老祖宗喜歡呢。」
四妹妹蘇如瑩則翻了個白眼:「哼!巧言令色!」
如玥聳聳肩,自動屏蔽了她的挑釁。
招呼也都打完了,蘇智博作為侯爺,自然是要指揮大家伙兒向老祖宗問安的。先是三個「智」問安,再是五個「承」磕頭,最後是六個「如」行禮。長興侯府在世的直系人口可算是全到齊了。
太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緊接著,由高氏領著眾小輩,一個一個地朝長輩見禮。
三房的夫人——孔氏,皮膚略黑,濃眉大眼,看起來像是個潑辣的。三房嫡出的兒子有兩個:一曰蘇承明,二曰蘇承陽;嫡出的女兒有一,芳名蘇如緗。庶出的不詳,妾室數目亦不詳。
由於孔氏與這些小輩們也是很久未見,自然備了禮。
不過她沒想到如玥一個庶出的女兒,居然會養在太夫人膝下,裝著景泰藍手鐲的錦囊少准備了一個。她慣會看人眼色,見太夫人雖然忙著與蘇智達骨肉親情,也不忘招呼如玥過去給她三叔父問安,就知道這位小侄女在太夫人心中還是有分量的。
孔氏當即褪下自己腕子上的藍寶石祥雲紋飾手鐲,直接套在如玥的手腕上,笑著道:「玥丫頭長得這般水靈,我看著喜歡,可別嫌棄伯母這鐲子啊。」
就算如玥再不懂行,也知道這手鐲乃極品。
藍寶石的顏色是微帶紫的靛藍色,明度大,色艷麗,還有霧狀乳白色反光,形成界線分明的藍色及近無色的色帶。而那祥雲紋飾更是精致,雕工幾近完美,實中有虛,虛中有實,簡直太貴重了。
如玥有些惶恐,忐忑地小小推辭了一下:「伯母,這,如玥不敢要。」
「傻孩子。」孔氏看到太夫人滿意的表情後,更加坐實了自己的推測,頗為慈愛地道,「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不敢要的?」
如瑩和如華均是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而後對視一眼,大有遇到知音的態勢。
「大兒媳去拾掇拾掇,把各房人安排一二,晚宴就設在清暉堂。博哥兒、淵哥兒和達哥兒隨我進來,我有好些話要同你們講。」
太夫人發話,眾人齊答是。
於是就各找各媽了,哥兒們都聚到了一處,而如玥則只能領著鍾氏和姐姐妹妹去了東小院,走近她如今住的東廂。
繞過牙雕三陽開泰圖插屏,進了內室,暖炕上放著一個黃花梨寬邊小幾,對面擱著一個香妃塌,榻邊是紅漆嵌琺琅面梅花式香幾,上燃錯金螭獸香爐,熏著芬芳濃郁的烏沉香。且不算這香有多難得,但看這些器物,就知道如玥果真被金尊玉貴地養著。
如玥笑吟吟地把鍾氏安排在熱炕上坐著,自己則跟如晴和如瑩按齒序坐在錦墩上。
鍾氏渾身不自在,她掃了眼太夫人上的幾個丫鬟,突然開口問道:「玥兒,碧靈在哪兒?總算是蘇府裡出來的,便讓母親見上一見。」
張媽媽臉色一沉,下意識地看向如玥。
「女兒已經讓黃鸝去喚碧靈了。」如玥面不改色,言簡意賅,既不親近也不過分冷淡。
蘇如瑩撇撇嘴:「母親要見個丫鬟,還要經過三妹妹的首肯,可真是面子大得很。」
「瑩兒!」蘇如晴皺眉斥道。
「怎麼?在三妹妹的地界,我連說句話都不行了?」蘇如瑩早就瞧著蘇如晴對如玥太熱情了,十分地不忿不滿以及不開心。
蘇如晴沒理她,轉向如玥笑道:「早就聽說三妹妹院子裡的茶好,還不給我們端上來些?」
如玥大大方方地道:「也不是什麼好茶,宏生表哥前些日子送來的銀針白毫,就是圖個新鮮。」
「可是閩中興化府的?那可真是很難喝到呢。」
如玥笑笑。
白鷺端著紅漆描金的梅花的茶盤,上擺全套的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具,分別把茶盅放在四個人面前。
銀針白毫香氣清鮮,滋味醇和。白雲疑光閃,滿盞浮花乳,芽芽挺立,蔚為奇觀。
蘇如晴嘖嘖稱奇,鍾氏口中清香心裡發苦,蘇如瑩則大咧咧地說了出來:「又尖又白,也不知道哪裡好喝了!」她將茶盅使勁放在小幾上,面色不善。
如玥沒有生氣,而是用茶蓋撥著茶水,笑道:「從來佳茗是需要佳人去品的。」
蘇如瑩怒瞪:「你說我不是佳人?!」
「四妹妹非要這麼理解的話,我還能反駁嗎?」如玥淡淡地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