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宇走後,黃鸝和白鷺一眾丫鬟也識趣地退了下去。
不大不小的暖房裡只剩下有些局促的如玥和鎮定自若的顧景逸,是說已經跟顧景逸單獨相處不止一次了,為毛她還是學不會淡定啊摔!
「我明日一早就出發。」顧景逸率先打破沉寂,看著明明不安又偏要佯裝泰然端莊的如玥,冷峻的眸色也柔和了不少。
如玥索性直接站了起來,拿茶壺給自己幾乎全滿的茶杯裡斟茶。
「你還要喝嗎?」她瞅了眼顧景逸手邊快見底的茶盞,徑直走過去,邊添茶邊絮叨,「這青城雪芽蠻好喝的,茶香濃爽,多喝些還能少生病呢,要不要我給你帶上兩包?」
顧景逸點頭。
如玥放下茶壺,眨眼道:「那帶幾包呢?你們那兒應該有很多將領吧?這個還得人情往來什麼的,留到你帳裡就不多了,不如我再給你帶點點心糕點,挑著送些,這樣你就能多吃些了。不是我自誇,杜鵑做的玫瑰卷酥酥軟軟得特別好吃……」
她還猶自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都快把自己小廚房裡存著的好東西都誇一遍了。
顧景逸也耐心地聽著,看著。
眼前這個女孩子,初見時確實沒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只曉得是侯府太夫人甚是寵愛的一個孫女,後來聽承宇說起,嗯,大概還是個膽大心細但不被嫡母喜愛的庶女。
那時他被一些醃臢事擾得心煩意亂,但每每想起承宇講她的那些話,他就不由地想:一個命比紙薄的庶女都能做到那一步,他又豈能輕易讓宵小看了笑話?
出京,入關,殺人,打仗。
一點點地攢軍功,跟著大將軍回京述職,在賞花宴裡又見了她。已是幾年之後,當年玲瓏的小女孩竟然變得那般明艷照人,她站在花園子裡,眾花也成了陪襯。
不過她的性子倒是沒怎麼變化,外表大家閨秀穩重端莊,實則慣會裝模作樣,偏愛鑽規矩禮法的空子,出的主意雖然有效快捷,但也著實匪夷所思了些。聽承宇說,這些年他和這位堂妹十分要好,她不會任人欺辱,也不會存心去害人,是個內心善良但絕不軟弱可欺的女孩兒。
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這個擁有鮮活生命的女孩兒就入了他的心。
邊關殺戮熱血,高舉酒杯拼酒時,沾著敵人鮮血的烈酒漾出,從那濺而出的酒滴中,有時候都能看到女孩兒的臉。
他應該是魔怔了吧。
此次回京,竟然在大街上與她驚險相遇,將女孩兒從碎裂的馬車中拉出的那一瞬,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攫住,直到她在自己懷中安然無恙才恢復思考。
一瞬間,怒氣沖破顱頂,他都想直接滅了背後作怪的人!
但女孩兒除卻在馬車出事時有片刻驚慌,隨後就變得冷靜而理智。她更美了,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別樣的風情。但從她黑珍珠般的水眸中漾出來的點點星芒,他就知道,這丫頭大概已經有了主意。
究竟要經歷多少陷害暗算才能讓一個女孩兒變得這般冷靜?
彼時的大街之上,浴血奮戰、殺敵無數的「玉面殺將」,那顆鋼鐵般堅毅的心,隱隱泛著鈍痛。然後使計,鬧騰,提親,隆重,大張旗鼓!
他要讓他的女孩兒被所有人都艷羨!
「……說到這薄荷糕,糕色淡雅,涼爽可口,有薄荷的清香,軟軟地可美味了!可惜現下最好別吃,這玩意兒是用來消暑的,你下次回京時我給你帶些。」
「好。」顧景逸依舊靜靜地看著她。
如玥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問道:「我臉上有東西嗎?」
「有。」顧景逸一本正經地信口雌黃。
但如玥被他騙了,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提步就想走向梳妝台。顧景逸動作比她迅速,伸出那雙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地在如玥額上撫過。
他的手指很好看,若不是手背上有一道疤痕,完全瞧不出是上過戰場的人。
他的手背有些涼意,但觸到肌膚上,卻仿佛帶著一絲微弱的電流,如玥渾身酥麻了起來。她腳下不穩,踉蹌了幾步。顧景逸繼而扶住她的肩膀,如玥猛地抬頭,對上那雙絕代風華的眸子,眼角狹長上翹,帶著絲微笑意繾綣。
太考驗心髒承受能力了!
如玥看著顧景逸,心跳飛速,臉頰緋紅,一雙盈盈水眸美得猶如琉璃。
顧景逸是一個正常的男人,面對如斯美色,如果沒有生理反應,怕是如玥後半輩子要哭死了。他的手心有些發燙,憑著直覺靠近一步——
「啊!我想起來了!」如玥突然大叫一聲,急吼吼地轉身迅速鑽入繡房。
顧景逸掛了一臉黑線:這個煞風景的丫頭。
他拿起一旁半溫的茶水,猛地灌入,權當瀉火。
而煞風景的如玥此刻正躲在繡房,拼命地吸氣再呼氣,強行讓自己的心跳恢復正常人類應該在的范圍。但雙頰的熱度卻不在她的掌控之內,那個,顧景逸方才是想……吻她嗎?
矮油真是羞死人了!
但花癡小人在心底不停地翻白眼:承認吧,你丫早就期待已久了!
是期待已久沒錯啦,但還是要矜持,嗯矜持。矜持的如玥不停地做心理建設,直到恢復人前端莊賢淑的模樣後,這才捧著一只錦囊走出去。
「喏。」她走到顧景逸面前,「這個錦囊是給你的。」
顧景逸接過,跟他先前送給如玥的錦囊幾乎一模一樣,不過是新做的。
「這錦囊想來蠻重要的,我便新做了一個,放了些艾草驅蚊蟲。」
「好。」顧景逸把錦囊系在腰際,抬起頭,「我很喜歡。」
如玥抿嘴微微一笑:「喜歡就好。對了,前些日子見的那匹黑馬,就是叫翻羽的那只。我想給它做個紅纓子,這樣戴著多好看啊,還有還有……」
「如玥。」顧景逸第一次如此親暱地叫她的名字。
如玥紅透了耳根,垂頭絞著帕子,低聲應著:「嗯。」
顧景逸站起身,抱拳拱手,長身作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注1)」
如玥傻了,懵了,癡了。
——「等我回來。」
在這兩句話的強大攻勢下,如玥恍恍惚惚地度過了整整一個下午。
晚飯的時候,張媽媽給她擺了一碗生薑紅糖水,一個勁兒地勸:「姑娘啊,你明兒個就要來月事了,早些喝點兒紅糖水,也好過明日疼啊。」
「姑娘可別嫌老奴囉嗦,這紅糖水是極好的。」
「姑娘,不喝也成,咱能不裝作聽不到嗎?」
「姑娘?姑娘!」張媽媽拿手在如玥眼前晃了晃。
如玥茫然地偏頭看她:「啊?」
張媽媽無語地看著如玥,指了指方桌上的紅糖水。如玥十分乖巧地捏著鼻子把紅糖水灌了下去,然後繼續啟動發蒙模式。
但張媽媽還有事要問她:「姑娘,姑爺留下的三個人要如何安排?」
事關顧景逸,如玥回神得相當快,她立刻反問道:「三個人?哪裡來的三個人?」
「鳳梨、朱纓還有一個小廝方甲。」
如玥滿頭霧水:「這三個人是干嘛的?是要我照顧他們還是要他們照顧我?」
張媽媽又是無語地看了會兒如玥,臉上表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姑娘咱能不開玩笑嗎?姑爺當然是放心不下您啊。
短短的一次會晤,本來是如玥死忠的張媽媽徹底變成了顧景逸的鐵桿,可悲啊可歎,這還沒成親呢,要是真的成親之後,院子裡的丫鬟婆子豈不全部都倒戈了?
如玥對自己的身邊人沒有堅定立場的行為表示很痛心。
「鳳梨姑娘最是擅長制作小零嘴,朱纓姑娘身懷武功,還有小廝方甲,據說對京城的路門兒清,姑爺說以後若是有書信什麼的也會由方甲交給您。」張媽媽一邊說一遍露出「我家姑爺真是體貼周到」的崇拜表情。
如玥細細地思量:一個是用來喂飽她的,一個是用來保護她的,一個是用來聯絡她的。
還真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照顧啊。
如玥覺得自己快要幸福得冒泡泡了。
……
顧景逸走後,時間過得很快,鍾氏消停了不少,蘇如瑩雖然看她還是各種挑刺,但無奈智商不夠,在一次又一次地挑釁失敗之後,也學乖了。
過年。
整個蘇府都掛上了紅燈籠,倒是滿喜慶的。這是如玥第一次在自家府裡過年,除了公出給下人的一封紅包之外,如玥自個兒又包了紅包,按照丫鬟的等級逐級遞減地發了下去。
除夕當晚,是在朝南大廳裡擺的席。
不僅如玥回家,家裡還添了位郡主媳婦,蘇智淵樂得多飲了兩杯酒。
鍾氏陰了整個臘月的臉上也終於有了些微笑意,而蘇如瑩和如玥還是針尖對麥芒,你敢瞪我一下,我就要回敬你一眼,絲毫不相讓。郡主和蘇承澤依舊你儂我儂,濃情蜜意。蘇承灃則嚴肅地繃著一張臉。
如玥倒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二哥哥蘇承沛,心中腹誹道:長得還不錯啊,為毛要一直宅在院子裡不見人,莫不是有什麼隱疾?但看他的樣子,除了臉色偏白皙之外,非常正常。
不得不提的是,蘇如雪臉上疹子出得厲害,特特蒙了一層面紗,但那走樣的身形實在是委屈她了。
「夫人。」蘇智淵放下酒杯,吩咐道,「正月裡進香的時候,記得把雪兒帶上祈祈福,總這樣子也不是辦法。」
鍾氏點頭應著:「王院判說是過了敏,安生呆個把月,等這股子寒氣過去了就能好。」
「那就好。」蘇智淵撫著美髯,轉頭看向嚴肅吃茶的蘇承灃,眸子裡俱是自豪,「灃兒,你在翰林編撰已經快滿期了,你是想留在翰林院升個侍講或侍讀,還是想入六部謀個實差?」
這就是自家親爹是人事部部長的好處了,起碼不出什麼大岔子的話,蘇承灃的官途比同期進士會平坦許多。
【注1】民國時間的結婚證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