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黎顯?還好啦,他在宣哥哥成親的時候還替我解了圍,看起來倒沒初次見面時那般無賴。」如玥打馬虎眼,「再說了,這種小事兒當然不用勞煩三哥大駕咯,我自己就能搞定!」
蘇承灃依舊一張撲克臉:「離他遠點。」
如玥就差拍胸脯保證了,她使勁點頭:「沒問題!我才不想招惹他呢!」
「嗯。」蘇承灃端起茶盅品了品,抬頭道,「是黃鸝告訴我的,你不必介懷。」
原來是黃鸝這只小叛徒,如玥撇撇嘴:「三哥不用天天盯著我,我早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就是擔心也可以直接來問我嘛。」
「你會說?」蘇承灃眼皮一抬。
如玥吐了吐舌頭:「額,不會。」
然後蘇承灃露出「就知道你不會」的表情。如玥表示很自豪啊,面癱蘇承灃也只有在自己個兒面前才偶爾有表情,這簡直就是神跡!
被蘇承灃這麼一繞,如玥差點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決定把兩個問題分開,逐個擊破。把茶盅放下,拈了一顆酸梅,放在口中,她邊嚼邊聲音含糊地發問:「三哥你還沒說呢,先是顧景逸那裡有什麼消息?」
蘇承灃的視線滑到圓桌的包袱上,道:「靴子?」
如玥汗了,話說親親老哥,你這樣生硬地轉移話題真的好嗎?她把梅子核吐出來,沒有被蘇承灃帶偏,而是用很平靜的音調說:「三哥,你知道我的。」
她性子急,遇事最不想被瞞著,喜歡把所有情況都掌握,這樣才有利於做出最好的判斷,這也是方才蘇承灃立刻告訴她是黃鸝透露風聲的緣故。雖然她不像雲姨娘那般識大體、溫柔嫻靜,但她是蘇承灃真正血脈相連的親妹子,最善識人心的蘇承灃又怎麼會不清楚?
蘇承灃偏過頭來,用那雙平靜幽深猶如古井深潭般的眸子看著她,仿佛要給她無限的力量:「除夕之夜邊關大捷,北狄蠻族敗退。太子奇謀出兵,身先士卒,顧將軍重傷,垂危。」
你有沒有過心臟驟停的感受?
就是那種全身所有血液瞬間集中到腦部,僵持數秒後,又緩緩流通到四肢百骸。心是空的,那一刻所有的念頭都化作空白,連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只有一個念頭:站起來,你要站起來!
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在呼喊,在叫她的名字,但仿佛隔著一層紗,根本聽不真切。是誰在喚她?是顧景逸嗎?顧景逸……顧景逸!
「玥兒!玥兒!」
這下聽清楚了,不是他,是三哥。
如玥面色蒼白如紙,顫巍巍地站著,任憑蘇承灃緊緊鉗住她的肩膀,晃她。她勉強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完全不能稱之為笑的表情,木木地道:「三哥放心,我沒事的。」
「這消息是兩個月前快馬傳回京城,皇上壓著不讓廣而告之,現在情況如何還不好說。」蘇承灃平靜無波的聲線的確能讓如玥冷靜不少。
她又坐回椅子,點點頭。
現在情況當然不好說,但無外乎有兩種,要麼顧景逸活蹦亂跳地等候加官進爵,雖然蘇承灃沒說,但不難想到,顧景逸的傷十有八/九是替太子受的;要麼……還是加官進爵,不過就是給牌位了。
這是如玥第一次痛恨這信息不發達的古代,一個電話就能搞定的事,非得等整整兩個月。
也就是說,下個月末蘇承宇成親,顧景逸應該是回不來了。如玥木然道:「三哥,幫我多打聽著些,我要最快最快地知曉他的情況,拜托了。」
蘇承灃嚴肅地點頭:「寫一封信,我會送去。」
「謝謝三哥。」如玥起身,忽然覺得頭暈得很,搖晃了一下又站定。她苦笑:「大概是餓了,那我先回去,信過會兒便會送過來。」
蘇承灃寬大而又溫暖的手掌拍在如玥依舊顫抖的肩上,他沉聲道:「安心,有我在。」
如玥扯動嘴角笑笑,壓根兒不想再問其他,直接喚了黃鸝進來,讓她扶著自己回念雲軒。
一進暖閣,如玥便叫眾丫鬟都出去,把自己關進書房裡。幾只鳥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何去了一趟三少爺那兒,姑娘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每每從三少爺書房回來,姑娘都會開心好一會兒啊。
「黃鸝姐姐,姑娘這是怎麼了?」畫眉湊過去小聲問。
黃鸝苦著一張臉:「我也不曉得啊,方才姑娘喚我進去的時候,她和三少爺心緒都不大好。現在情形都好多了,你們可沒見姑娘剛出來的時候,那張臉慘白慘白的,可嚇人了。」
白鷺輕輕皺眉:「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黃鸝問道,「三少爺那般本事大,太夫人也不會有問題,姑娘會為誰擔憂?白小姐?沒聽說白小姐有事啊。」
由於顧景逸在這些丫鬟心中實在強大到逆天,她們壓根兒都沒往他那處去想。
「來了來了!」正說話間,杜鵑乍呼呼地跑進來,彎著腰直喘氣。
白鷺上前用帕子將她額角的汗滴拭去,低聲問:「誰來了?」
「茯苓啊!我瞅著姑娘臉色不好,便去藥房把茯苓拉了來,給姑娘看看。」
黃鸝立刻跳起來道:「還是你想的周到,快,快讓茯苓進去瞅瞅。」
茯苓點頭,徑直出了抱廈,走進暖閣,拐到小書房門口。她聲音平板:「姑娘,我進來了。」書房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茯苓也不著急,再一次重復:「姑娘,三聲後我就進來了。」
「一、二……」
「進來吧。」如玥終於出了聲,只是這聲音有些啞。
茯苓面無表情地走進去,福了福身子:「她們讓我來給姑娘看看。」
「我沒事。」如玥笑笑,「你讓她們也別擔心,不過是想起些往事,心裡揪得慌。」和親哥聊天,聊到亡母後心緒不佳,這個借口應該是可以糊弄過去的。
茯苓掃了眼如玥,見她面色雖然發白,但還算康健,只是心情郁郁罷了。
眉睫沾著淚滴,雙眸水汪汪的,玉雕般的鼻頭有些發紅,應該是哭過了。茯苓意思了一下勸道:「姑娘想開些,心情愉悅往往比藥膳食補更有效。」
如玥點頭,揮手讓她下去。
茯苓又福了福,轉身之間,平板的聲音再次響起:「太子身邊軍醫藥材齊備,將軍素來康健。茯苓只是名醫女,不該講的不會講。」
她下去後有一段時間了,如玥才從她的話中回過神來。
原以為能瞞得過所有人,但茯苓心思通透,看到她伏案寫信,滿桌的廢紙團子上還隱隱透出「顧」字的墨跡,想想也會知道。
不過如玥也只是不願讓這消息傳出去影響自家老哥,茯苓的人品她還是信得過的。
寫些什麼呢?如玥盯著信紙打頭的「顧景逸」三個字怔怔地發呆。她一定要往好的地方想,軍醫又不是吃白飯的,使盡渾身解數,還能救不會一個身體素質良好的漢子?她只要乖乖在京城等好消息就是了。蘇承宇成親不回來也沒關系,只要他好好兒的就成。
如玥提起毛筆,寫下一個「兩」字。
哎,手有點兒抖,果然還是心緒不寧嗎?
人真是奇怪呢,非得等有事發生,才能意識到彼此在心中所占的位置。最初的絕色少年,現在的玉面殺將,被逼著去了邊關建功立業,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拼,想想都心酸得緊。
如果當初她對他稍微關心一下,問問誰對他耍過陰招,會不會現在少內疚一些呢?
「把握當下,把握當下。」如玥默念著催眠自己,左手緊緊握住右手腕,讓右手盡量不發抖,在書箋上寫下——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寫完之後落款,用毛筆在書箋的邊角畫了一個倚在樹下,翹首等待的小人兒。
有這句話就夠了。如玥笑笑,把黃鸝招了進來,將裝好的書信遞給她:「交到三哥手上,順便告訴她,本姑娘很好,非常好,十分之好地在等好消息。」
黃鸝眨了眨眼,自家姑娘好像活過來了的樣子:「姑娘,您沒事兒啦?」
「本來就沒事,啊對了,記得給三哥通報一下,本姑娘打算窩在院子裡足不出戶地做女紅,讓他甭擔心鍾黎顯。」說罷,還促狹地瞟了眼黃鸝。
黃鸝面紅耳赤,期期艾艾地嘟囔:「三少爺關心您,奴婢也是生怕那個煞星搞出些風浪出來嘛。」
「好啦好啦,我又沒怨你。」如玥捧起一盅清茶,用茶蓋撇著茶葉,悠閒自在地道,「快去快回,小心不給你留午飯。」
「好勒!」黃鸝喜氣洋洋地走了出去。
黃鸝走過,如玥打起精神來,讓白鷺把午飯擺上八仙桌,吃得津津有味,幾只鳥心中那絲擔憂也漸漸消散了。
時間溜得很快,蘇府還是那樣。
如玥突然覺得跟蘇如瑩斗嘴簡直是浪費口水,索性采取「三不理」政策:凡蘇如瑩說的話不理;凡鍾氏的白眼不理;凡有關二人的事件不理。
整個世界清靜了。
垃圾就應該掃地出門,堵在心裡頭還提高了垃圾的地位呢。
面對如玥的裝死,鍾氏先是蹦躂了兩天,然後見完全木有用,也就消停了。六月末,大暑,熱到人恨不得泡進冰浴裡圖個涼快。
蘇承宇成親選到這個時候,全都是念著注定來不了的顧景逸。
如玥身穿水綠色紗裙,挽著單螺,從頭到身上帶著一整套的點翠頭面,看起來清爽至極。因為是堂親,也是避暑,蘇府一家子趁著清晨就到了侯府。如玥親眼看到一車又一車的冰流價地往侯府裡送,嘖嘖地感慨了半天奢侈。
進侯府當然要拜見太夫人。
磕了頭後,太夫人圖清淨讓三個媳婦帶著各自的哥兒姐兒出去忙,獨獨把如玥留在身邊噓寒問暖,還往閣子裡多加了幾個冰盆子,生怕如玥中暑。
「你院子裡的冰盆子可夠用?鍾氏敢不敢克扣?」太夫人把如玥抱在懷裡。
如玥笑著蹭了個滿懷,清脆地道:「有祖母疼我,她才不敢呢。」
祖孫倆剛說了會子話,便聽一個高亢的聲音傳來,腳步聲也越來越近,顯得來人十分急不可耐:「玥兒來了是嗎?我倒要問問,那小子怎麼還沒回來!」
是蘇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