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經遠終於把頭從山似的公文裡拔了出來,他掃了眼擠眉弄眼的外甥女,又看向正襟危坐的外甥,平靜如古井的眼波裡有了些微欣賞。
果然同類之間才能惺惺相惜啊。
愛鬧騰的如玥率先開口:「舅舅,您找我們來是為了舅母的事兒嗎?」
雲經遠點頭,起身踱步到對面的圓交椅上落座,捧起一盞差不急不緩地抿了一口,微微閉眼像是在品味茶香,一會兒後才放下茶盅,蓋上茶蓋,抬眼看向如玥。
嘖嘖,這一套動作簡直太文人了。
「侯英之事,如何?」雲經遠啟唇,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句。
如玥在雲經遠面前,大腦CPU永遠都是高速運轉的,她忖了忖,侯英?應當就是侯大小姐,如何?問的大概是她怎麼看。
她點頭道:「如玥就覺得侯大小姐蠻好的,跟舅舅也有感情基礎,為了舅舅不惜跋山涉水地來京城,聽說連嫁妝都帶好了?再說了,雖說侯大小姐不是嬌養著的閨閣女子,但脾性想來挺合舅舅的,不然也不能這麼自信地來京城嘛。」
雲經遠跟蘇承灃對視一眼,互相明白了對方心裡頭的想法:婦人啊婦人,著眼點永遠在情感之上,不過玥兒所言也不無道理。
還是由蘇承灃點醒如玥:「不僅如此,侯大小姐是侯大將軍獨女,大將軍在邊關日益權重,新帝也對侯英此行很滿意。」言外之意就是把倍受侯大將軍寵愛的獨女留京以備不時之需唄,防止侯大將軍有異動。而侯大將軍能放任愛女勇敢地追求真愛,也是另一方面朝新帝表忠心。
權術啊權術,如玥認為這種東西聽聽即可,懂了就行,她作為小女人還是盯著感情看。
「所以說這門親事很好啊,舅舅有不滿意之處?」
這還是如玥第一次從雲經遠臉上看到不自然的神色,他抿抿嘴唇,聲音有些干澀:「我從未將她當女子看待。」
懂了,昔日戰友突變紅妝,作為正經直男的雲經遠心裡還是拗不過那道彎。那種感覺略微奇妙,把自己好兄弟給睡了,午夜夢回瞅見枕邊人,會不會恍惚懷疑自己的性取向?
如玥終於覺得自己派上了用場,還是在號稱「新帝兩大智囊」的舅舅和老哥面前。
她驕傲挺胸,眨眨眼:「舅舅放心,外甥女會去見一見未來舅母。」順便改造改造她。雖然如玥愛鬧騰了一些,但正經閨秀的舉止禮儀那可都是槓槓的,開個短期速成班不在話下。況且她真是太好奇未來舅母了,為何她要上趕著住酒樓呢?
雲經遠和蘇承灃同時欣慰地看著如玥:雖然腦子轉得慢了些,但總還是比其他女子聰慧許多,真不愧是我的外甥女/親妹子。
其實論起自戀這個屬性吧,這仨人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在雲府其樂融融地用了晚餐,晚餐後如玥肚子裡的兩個家伙又開始翻騰了,只不過這次的胎動比以往劇烈些,看來小家伙們有力氣了呢。雲經遠雖然是個年長的大老爺們兒,由於缺乏當爹經驗,瞧見胎動震驚得跟什麼似的,不住地反復問:「真的無事?」
如玥幸福地連番保證無比健康,雲經遠才放心讓如玥回了府。
在薄薄的暮色中,坐著慢悠悠的馬車,如玥將車簾掀起,頗為小資地瞧著大街上收拾貨品的小販,行色匆匆的路人,還有欺凌弱小的惡霸。
原來傍晚歸家也挺詩意的嘛,等將軍回來,她要……
欺凌弱小的惡霸?!
如玥突然眸光一凜,朝街道最吵鬧的地方看去。
大概每一個朝代都有淒苦女子,每一名淒苦女子都會賣身葬父,每一段賣身葬父故事發生時都有一幫龍套般的惡霸企圖強搶民女。能賣身葬父說明沒靠山,沒靠山的人就是惡霸瞄准的對象,更何況這位白衣白裙額頭纏著白布帶的女子確實長得不賴。
「紅纓,那幾個人你能搞定嗎?」如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紅纓稍稍一瞟,淡定道:「府衛即可。」意思是殺雞焉用牛刀。
如玥本就不打算讓紅纓插手,紅纓的任務就是保護她跟她的娃就行,鋤強扶弱的事由將軍府的府衛去做更能彰顯威風霸氣。
她剛打算吩咐府衛打打副本,就見旁邊的豪華酒樓裡突然竄出一道紅色身影。
這年頭,女子都這般牛氣了?
紅衣女子一套槍法耍得行雲流水,快准狠,那些惡霸連罵都沒來得及罵一句,就被當場敲暈在地。圍觀的人群登時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也難怪,紅衣女子的凶狠模樣比那些惡霸都狠上三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狠啊,就是瞅一眼都心裡發毛。
「你!」紅衣女子拿槍尖指著一個賊眉鼠目的尖嘴猴腮男,霸氣十足地道,「跪下!」
槍尖閃著凌冽的寒光,尖嘴猴腮男不愧長得賊眉鼠目,因為他本來就膽小如鼠,完全沒有任何反抗地噗通下跪,還瞬間痛哭流涕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女俠求放過啊!」
如玥還在疑惑這尖嘴猴腮男究竟犯什麼過錯了,難道長得丑也是一種罪?
那名霸氣的紅衣女子簡短地命令賣身葬父女:「過去,踹兩腳。」
賣身葬父女哪兒有那魄力?瑟瑟縮縮地不敢邁步上前。
紅衣女子大刀眉蹙起,氣場十足地喝道:「快!」
「好,好。」賣身葬父女經不住她這麼一喝,頓時就抖若篩糠,但還是鼓起勇氣輕輕地踢了尖嘴猴腮男一下。瞧她那被勉強的可憐兮兮那樣兒,讓這「英雌救美」的狗血橋段有了一絲違和感。
沒想到紅衣女子還是不滿意,上下瞅了兩眼賣身葬父女的單薄身板,不客氣地給尖嘴猴腮男補了一腳。好家伙,這男的當場被踢得三米開外,嗷嗷直叫。
「趁著混亂敢偷摸女人,賞你一腳還是輕的!」紅衣女子霸氣側漏地丟給賣身葬父女一枚銀錠子,讓她好生安葬了父親,若是實在找不到活兒干,到雲府做粗活也行。
雲府?
如玥心中生疑,微微抬頭,「望江樓」三個大字在暮色裡閃閃發光。
她只覺轟隆隆一聲猶如雷劈,恨不得把剛才誇下的海口全給收回來!這枚紅衣女子八成就是侯大小姐侯英,果然是英氣的女將軍啊,這……人家不把如玥給改造了就謝天謝地了!
如玥吩咐快快回府,她得好好兒調整一下改造方案,任務艱巨,壓力山大,未來舅母如此漢子舅舅你為毛不早說啊!有這樣坑外甥女的嘛!/(ㄒoㄒ)/~~
……
在將軍府龜縮了幾日,如玥想破頭都沒想出好法子,她雖然膽子不小吧,但還是著實被侯英在街上的一幕給嚇到了。那種凌冽的殺氣,她除了在自家將軍當初英雄救美的時候見過,偌大的京城,還真沒再看到過。
這殺過人的和花架子完全是兩碼事,就拿功夫還不錯的蘇承宇來說吧,他打起架來還是招式偏重,換句話說就是略顯炫技了,並且只是以拳頭揍人,氣場上還差了幾節。但這位侯女將軍就不同了,她的招式講究瞬間制敵,那種屍山血海中歷練出來的殺氣真的不用刻意就能讓人遍體生寒。
「夫人,三爺派人來問,您為何不親自去一趟望江樓?」黃鸝來傳話。
如玥從水果沙拉中抬起頭來,撒謊不打草稿:「就說本夫人突感身子不適,還得再歇幾日,啊不對,再歇十幾日!」
黃鸝看著生龍活虎的自家夫人,深深地低下了頭。
都初冬了,天氣也慢慢變涼,不過幸好南夷地處南方,氣候應該不會如京城這般寒冷,顧景逸也不會被凍著。如玥很放心地點點頭,打著飽嗝縮回貴妃榻裡。
動物選擇冬眠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一到冬天人就懶懶地,連肚子裡的兩個小家伙的蠕動頻率也慢了。如玥撫摸著肚皮,自然而然地就打起了盹兒。
白日做夢,總能夢見自家將軍歸家。
如玥有一項技能,就是在夢裡還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而顧景逸也沒變得三頭六臂,普普通通地陪著她吃飯,還是如常地過著滋潤小日子。
從夢裡醒來,如玥用茶水漱漱口,醒醒神。
「今兒晚飯做康哥兒最喜歡吃的羊肉串吧。」如玥從貴妃榻上站起,圍著圓桌踱步,做每日例常的鍛煉。
黃鸝走上前扶著她:「康少爺至今都沒回府。」
如玥頓了腳步,皺起眉道:「他一般不是午飯過後就回來嗎?順昌伯府那頭沒說什麼?」
黃鸝搖頭。
媽蛋!如玥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蘇如晴以為把康哥兒留下,她這裡就沒有能要挾鍾氏的把柄,到時候鍾氏再來一趟求她,她同意的幾率說不准會大些。
真是癡心妄想!
如玥立刻果斷地吩咐:「鍾氏和蘇如瑩沒去金陵之前,將軍府門口都不准這二人進,誰敢放她們倆進來,等將軍回府自個兒跟將軍請罪吧!」她說罷瞇起眼,補了一句,「大姐姐也暫時甭放進來了。」
黃鸝聞言抖了一下,雖說自家夫人好說話,但只要逆了夫人的意被老爺知道了,那可不單單是一頓板子的事了。她得趕快給方甲報備,萬不可出了差池。
急急忙忙趕到府門,方甲聽了後讓黃鸝安心。
他清楚老爺的手段,他自個兒也有些手段,若是能將鍾氏母女倆放進府裡來,那他這金牌小廝就甭當了。二人說話間,一輛將軍府儀制的馬車停在府門前,方甲和黃鸝都頗為謹慎地瞄著,從馬車上下來的人居然是康哥兒。
「康少爺,您怎麼回來如此晚呢?」黃鸝連忙把康哥兒牽進府。
她跟康哥兒玩得好,自然感情也比尋常丫鬟深些。
康哥兒昂著小腦袋,眼眶紅紅,著實惹人憐愛。他啞著嗓子囁喏道:「黃鸝姐姐,我要見姨母。」說著,豆大的眼淚珠子就往下掉。
黃鸝瞅著心疼:「別哭哈,姐姐這就帶你去。」
方甲看著黃鸝邊哄邊牽著康哥兒走進內宅,心裡對黃鸝愈發喜歡了。她本就細心會疼人,還性子爽朗不造作,以前每次去夫人那裡報事,都是黃鸝接待的,也每次,她都會先端上一杯茶水讓他解乏。
這種好姑娘,幸好被他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