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崔雲彩追上去的時候就知道,肖然一定會在,果不其然,在她往洗手間的走廊走去,終於在第二個轉角看到了靠在牆邊站著的肖然。

走廊佈置得很精美,昏黃的燈光,走廊上掛著外國油畫,而肖然一身黑衣站在其間,因為他微微低著頭,崔雲彩看不清他的表情。

聽到腳步聲,肖然抬頭,見到是她,目光微微一動,眸色變得更加深沉內斂,彷彿一汪深潭,深不見底。

崔雲彩本來已經停住了,可是看著他的目光,卻又往前走,直到走到他面前。

她此刻距離他只有一步的距離,而崔雲彩想,她似乎從來沒有和他那麼靠近過,肖然從來都是最會保持距離的,只要他想,她再怎麼努力也不能走近他,以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但是此時此刻的她,卻後退了一步。

只這一步,卻讓肖然的眸色有片刻的波動。

「你沒有解釋。」崔雲彩的語氣很平靜,連她都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現在該用什麼情緒和他說話,憤怒?委屈?疑惑?好像都不對。

「解釋什麼?」他淡淡開口。

都這個關頭了,他居然還在裝傻,崔雲彩覺得有點好笑。

「你早就知道我是崔家人?」崔雲彩問。

肖然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崔雲彩又問:「什麼時候知道的?」她記得自己的確是沒有說過的。

「大三上學期,那晚聚會,江麗喝醉了。」簡單的解釋,崔雲彩卻在心底罵了江麗一百遍。

她們大三上學期的確和肖然他們宿舍有一次聚會,那一晚夜宵KTV,她們全部都喝得酩酊大醉,卻想不到江麗居然一醉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心底有點苦澀,原來他居然那會兒就知道了。

那麼就是說……

肖然彷彿察覺到她目光的變化,此刻終於開口:「景辰,是崔家的公司,這是我選擇它的理由。」

就這麼一句話,卻重量十足,像是一個重錘,狠狠敲打在崔雲彩的心上。

她真的想不到,自己下意識隱瞞身份,卻還是被人利用了,居然……還是被這個人,以一種可笑的方式。

肖然看著她此刻燈光下慘白的臉色,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當初知道這件事後的場景。

室友摟著他的肩膀說:「這是個好機會啊,景辰,那麼多人想進都不能進的大公司,門檻高,走後門的多,像我們這些普通人要進去肯定不容易,但是你和崔雲彩關係好就另說了,這系裡誰不知道崔雲彩喜歡你?」

而他那時候想的卻是……她居然是崔家的大小姐。

他怎麼可能會想到呢?她根本就不像他想像中的富家千金,不囂張跋扈,不肆意張揚,她像普通女孩一樣,偶爾調皮,卻更多時間是懶洋洋的,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提起精神,這樣的人,居然是崔家的千金。

肖然不清楚那時候他心底的苦澀是什麼,可他不想知道。

那一段時光,肖然畢生都不願意再想起。

猶如魔障一般,不知不覺中在自己心中生了根的少女,卻擁有自己無法企及的身份,他和她的差距大地讓他愈發煩躁,可是在外面,他一直掩藏得很好。

每一次見到她,他都想著自己要離她遠一點,更遠一點……他甚至對她更加冷漠,他希望她能知難而退,他們並不合適,可是肖然那時候不明白,有的人是能讓他的情感輕易壓垮理智的,他想逃,卻逃不開,就像他明明想要她知難而退,可是當他看到她依然在他身邊,他又會覺得很慶幸。

把簡歷投去景辰,連肖然也說不清為了什麼,知情的同宿舍的人都說他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他卻覺得並不是這樣的,他想去景辰……想去景辰……是為了什麼,他很清楚。

「你為什麼不選擇在景辰工作?」肖然忽然對上崔雲彩的視線,他的目光居然有點狠戾,崔雲彩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一時之間居然說不出話來。

「我以為無論如何你都總會留在這裡的,我進了景辰,一直往上爬,以為能見到你,可是你卻去了上海。」肖然彷彿在自嘲,卻不知道是在嘲弄她還是在嘲弄自己,「崔雲彩,你不是說你做什麼都會堅持到底的嗎?這次你為什麼不?」

他嘴角的笑彷彿啐了血,眼神晦暗不明,崔雲彩從未見過這樣的肖然,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冷冽的氣息,卻又從中瀰漫出一股傷痛的味道,傷人又傷己。

崔雲彩沉默好久,忽然開口,卻是用一種好笑的語氣:「肖然,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一定會在?因為我喜歡你,所以無論你怎麼對我,我都應該站在原地等你嗎?」

她看著他的目光,不進不退,第一次,一分都不躲避:「你知道嗎,那一次我跟你表白,那一次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我從未那麼喜歡過一個人,肖然,你是第一個。」

「那時候我很喜歡在男生宿舍樓樓下的籃球場坐著,因為那是我能見到你最多的地方,你明明知道的,可是那一天你生日,我傻乎乎得拿著跑了一天才買到的禮物冒雨來到籃球場,打了電話給你,只想讓你出來把禮物拿走,那時候你說:『崔雲彩,回去。』五個字,你只回了我五個字。」

「你還記得大三下學期那一年,9月18號,那天晚上我打了一個電話給你,我說想見你一面,因為那天我爸爸出了車禍,很嚴重,那一天晚上我很害怕,可是我第一個想的是你,哪怕見一面也好,我是那麼想見到你,我在街口公園等了你一晚,你卻沒有來。」

「我發高燒,江麗她們不在,打電話托你帶我去醫院,我想,總歸是一個朋友的請求,你還是會來的,我可悲得想,用朋友這個名義能讓你來看看我,也是好的,可是那一天,你陪了趙穎去實習,我在宿舍自己一個人傻傻得等你,舍管老師問我需要幫忙嗎,我卻還是抱著一絲期待你會來,可是那一天你還是沒有來。」

「肖然,我很明白,我喜歡你,卻不強求你一定要喜歡我,只是……只是每次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會出現,我有時候會覺得你很無情,即便是作為朋友,為什麼你就不能關心一下我呢?就像是我發燒那次,我覺得……趙穎一個人去實習沒什麼的,但是我發燒,我病了,你卻不來,明明就算是老大生病了,你也會幫忙送她去醫院的,可是唯獨對我如此,只能說你是真的不喜歡我,討厭我到這個地步,那時候我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很廉價,我很笨,在你面前總是想耍一些小心計讓你關心我,可是每次都失敗,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呢,我高興的時候,傷心的時候,甚至害怕、生病的時候,我都只能第一個想到你,可是你一次也沒有來過,一次也沒有。」

「後來,我才開始忍耐,我想,你既然要我等你,那麼我就等等看,我自己也很好奇自己能夠喜歡你多久,直到大四畢業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是兩年零六個月,兩年半,是你給我能喜歡你的期限,直到畢業那一天,我看到你和趙穎……其實我覺得你們挺般配的,你很關心她,她也喜歡你,這很讓人羨慕,所以我只能退出,雖然我很傷心,可是我也只能……半途而廢。」

崔雲彩說完也覺得自己十分了不起,她鮮少有說這麼一大串話的時候,以前總想過自己有一天要把這些話都說給他聽,自己也許會委屈,會哭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喜歡他,可是放在現在,只能說,她曾經那麼喜歡他,她原來……已經是喜歡過他而已。

見到他的時候會覺得侷促,會變得奇怪,原來已經不是因為自己還喜歡著他,只是因為喜歡過,最美好的年紀,最喜歡的人,因為看到肖然的時候總會想起當年那個笨拙而可憐兮兮的自己,原來這才是原因。

崔雲彩說完,卻注意到肖然的臉色已經不能用白來形容,而是慘白,他的氣息有些凌亂,彷彿在忍耐,在壓抑,然後他徐徐開口,嗓音居然十分瘖啞:「如果我說,我關心趙穎,卻不喜歡她呢?崔雲彩,你為什麼不想想別的可能性?你不是一直很愛幻想的嗎?為什麼獨獨漏了一種可能?」

崔雲彩問:「難道我要幻想你其實喜歡著我,可是我不知道?」

肖然道:「如果我說是呢?」

他的臉色十分不好,一向挺得很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弓著,讓她看著都有點難受。

崔雲彩搖搖頭,卻說:「肖然,我雖然只喜歡過你一個,但是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怎麼樣的,我喜歡你,總會在乎著你今天是不是開心,是不是生氣了,我會在意你身體如何,會想一直在你身邊,想要給你所有的好。但是今天你跟我說,你興許是喜歡著我的,可是我卻感覺不到,我感覺到的是,你對其他人,甚至對一個路人都比對我好,肖然,這樣的喜歡,你給我,我就一定會要嗎?」她微微昂起頭,「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意思了,我剛才說了,兩年半,是你給我喜歡你的期限,現在……你喜歡誰我都只能給你一個祝福。」

肖然慢慢直起身來,眼眸如勾,凝視著她的臉,半響,才低聲說出一句:「你說得對,我可能是喝醉了,不然話不可能那麼多。」他慢慢抬起右手,用手背擋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堪燈光的侵擾,崔雲彩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彷彿在笑:「我說的那個可能性,也只是說說罷了,你不必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