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鳳娣才有見到刀疤男,因為該拆線了,雖然鳳娣是個二把刀,可好歹比別人強些,傷口是她縫的,拆線當然也不能推給別人,更何況,她倒是想,能給誰啊,就牛黃,忠叔跟自己知道這個人的存在,那兩個轎夫早讓忠叔遠遠打發老家去了。
每人多給了十兩銀子,那兩人樂不得呢,反正幹他們這行在哪兒一樣,心裡頭也明白是因為慶福堂門口那個江湖客,也怕惹禍上身,故此三緘其口,把這件事咽進了肚子裡。
忠叔還跟鳳娣商量著,要把家裡小廝丫頭婆子換一些,鳳娣知道,他想把那些嘴不嚴,行事不穩的開發了,畢竟自己假扮余書南的事,若是洩露出去不大好,尤其現在,余家剛經了難,還沒站穩當呢,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恐又麻煩。
鳳娣倒是覺得,這事兒不必如此,既不能封住所有人的嘴,換不換還不都一樣,只把規矩立下來賞罰分明,誰也不敢多這個嘴,才是解決之道,不過,忠叔的意見她還是要尊重,說穿了,忠叔也是為了余家好,所以他想換就換吧,之於自己,只要這些人聽話懂規矩就成。
其他的,她倒希望能出來幾個牛黃這麼機靈好學的,她現在就可以預見,不用多久,牛黃就能獨擋一面,成為她手下的一員幹將,這小子太靈了,最重要的還忠心,如果慶福堂都是這樣的夥計,她也不用愁了。
鳳娣進來的時候,刀疤男正跟牛黃下棋,牛黃那張嘴不停的說,對面的刀疤男卻一言不發,兩人形成鮮明對比,看上去頗有些滑稽。
看見鳳娣,牛黃一伸手把棋子胡嚕了一通道:「大公子來了,不下了,先說好,我可沒輸,一會兒重新來。」
起來給鳳娣和余忠見禮,刀疤男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鳳娣,眉目清冷,沒什麼表情,或許是燈光的關係,或許他緩了過來,那臉上的刀疤看上去也沒那麼可怕了。
鳳娣覺得,自己這個救命恩人當的真挺憋屈,人家連謝字都不準備說,這叫什麼事兒啊,得了,不說就不說吧,知恩不圖報才是君子所為,她雖然不是君子,今兒就當一回也沒什麼。
想到此,往前坐在炕上,讓牛黃把炕桌搬了下去,伸手按了按刀疤男的胸口:「這樣按疼不疼?」
刀疤男搖了搖頭終於吐出兩個字:「不疼。」不疼才見鬼了,鳳娣收回手:「脫了衣裳我看看,如果癒合的好,今天該拆線了。」
忠叔皺了皺眉:「公子……」
鳳娣抬手止住,她知道忠叔想說什麼,無非就是覺得,男女之間這麼著不合禮數,可現在說禮數豈不晚了八村了,牛黃這小子的嘴倒是嚴實,估計那天自己騎在刀疤男身上給他縫傷口的事兒,連忠叔都沒說,要不然,現在忠叔也不可能是這種反應。
鳳娣想得開,可忠叔想不開,就算扮成了大公子,可真真是他們余家未出閣的姑娘,扮男人是迫不得已,這樣兒可實在不妥,不說這是個不知底細的江湖客,就算是個知道底細的,這麼著可也實在過了。
想到此,忙趨前一步道:「公子,老奴來吧。」
鳳娣倒笑了:「忠叔會拆線?」
「拆線?拆什麼線?」刀疤男已經把上邊的衣裳腿了下來,余忠看到那癒合很好的刀傷,愣了一下,沒想到會癒合的這麼好,更沒想到,連藥都認不全的二姑娘,竟會這種失傳已久的技藝,外傷縫合,上古醫書上早有記載,乃是神醫華佗所創,後來卻失傳了,二姑娘怎麼會這個,莫不是余家那兩本醫書上有這方面的記載。
想二姑娘雖認不全藥,卻聰明的緊,看著醫書學會了也說得過去,再說,從余家遭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二姑娘的聰慧,余忠早就心服口服,再有什麼事兒都不覺得稀奇,彷彿什麼事在他們這位二姑娘身上都算不上稀奇了,只不過這麼給個男人治傷,終究不妥。可也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
鳳娣把線一點點拆了下來,上了藥重新裹好,叮囑刀疤男:「雖癒合的不錯,卻要切記別使大力,至少還要養一個月才能痊癒。」
刀疤男點點頭,又吐出兩個字:「謝謝。」
鳳娣都有點兒受寵若驚了,本來想說大恩不言謝的,又覺得這麼說實在虛偽,索性點點頭,開始說正事兒。
牛黃端了茶上來,鳳娣吃了口道:「我不問你是誰,也不問你來處,更不問你為什麼昏死在慶福堂前,只一樣,以後你打算怎麼辦,不瞞你說,雖然我慶福堂定了二月初二開張,可過兩天就該著收拾了。」
那意思就是,你在這裡養傷不合適,能走趕緊走,可刀疤男當沒聽見一般,只是望著她不說話。
牛黃搓了搓手,道:「那個,公子,他力氣大,又是練家子,您跟前不正少這麼個人嗎,以後出來進去的,不定就遇上什麼人呢,當然,有奴才在,便拼了奴才的命,也不能讓公子傷著,可就是怕遇上厲害的,一刀把奴才結果了,奴才就算想拚命也沒得拼了,若是這位大哥那就不一樣了,多厲害的人也能料理了。」
「牛黃胡說什麼?」余忠喝了一聲。
牛黃縮縮脖子低下頭去,鳳娣看了他兩眼,雖說牛黃這幾句說的誇張,可仔細想想,還真有點兒道理,所謂藝高人膽大,自己為什麼不敢走夜路,不就是膽小嗎,因為心裡頭明白,動腦子不算,論動粗,隨便來個人都能把自己打趴下,若真有這麼個人在身邊當保鏢,還真是挺安全的。
只不過這樣的江湖客,多是懶散慣了的,且不會輕易聽命與人,更何況,當她的保鏢了,簡直異想天開,且,用救命之恩勉強人家幹這個,怎麼想怎麼有點兒卑鄙。
想到此,跟刀疤男道:「牛黃說笑的,你別當真,我的意思是……」鳳娣話沒說完,就給刀疤男一個「好」字噎了回去。
鳳娣眨眨眼看了他一會兒,小聲求證了一句:「你剛說什麼?」刀疤男,眉目不動的重複了一遍:「好。」
初七這天回府的時候,鳳娣身邊兒多了個保鏢,鳳娣不知道他叫什麼,就他這惜字如金的樣兒,估計問了也白問,就知道姓冷。
鳳娣覺得,他應該叫冷冰冰,當然給人起外號是不對的,可也得有個名字,見他個子大,鳳娣索性叫他冷大,鳳娣自己都覺得,這個名字太不上檔次,讓她想起紅樓裡寧國府的焦大,可他自己沒反對,鳳娣也就叫上了,反正名字就是個代號,沒什麼意義,再說,不定那會兒這位就走了,取什麼名兒都一樣。
鳳娣沒時間在冷大身上投注太多關注,她要立店規,鳳娣也是頭一回弄這個,沒經驗,好在旁邊兒有個機靈的牛黃,這小子什麼事都一點就透,尤其,還在鋪子裡當了兩年的抓藥夥計,對鋪子裡的情況很是熟悉,再參考以前的規矩,鳳娣給慶福堂定下了,儀容儀表,情節陳列,員工紀律,以及道德規範,四個大項,又各自分成數個小項,鉅細靡遺,讓人刻成石碑戳在八個店舖門口,條分縷析,特意言明,掌櫃夥計一視同仁,有功當賞,有過必罰,另有獎懲升降制度刻在石碑背面,一樣分明。
忠叔一開始覺得,這樣做有些過,掌櫃的怎麼能跟夥計一視同仁呢,鳳娣卻道:「王子庶民尚且同罪,更何況掌櫃夥計。」
對於夥計的招募,鳳娣決定對外,以前的老夥計回來了當然好,沒回來的就算了,不勉強,八個鋪子照著以往規矩,每個鋪子十名夥計,一個掌櫃,兩個賬房,算標配,兩個賬房一個管櫃上銀錢來往,一個管後藥庫進出,每月二十五盤庫算賬,對不上的,數目小的罰兩倍,數目大的直接送官,若有賬房跟掌櫃相互勾結做黑帳私吞櫃上銀子的,若經查出,翻兩倍交回,辭退回家,吐不回來的,一律交由官府,這是鳳娣特意給賬房立下的規矩,這些規矩一樣刻在門前石碑上,明明白白,鳳娣倒是想看看,誰先以身試法。
慶福堂這個刻著店規的石碑往外一立,旁邊兒牆上就貼著招募夥計的告示,正月初八,慶福堂的立碑貼告示,短短一天,就傳遍了冀州府上下,城內的,城外的,別的鋪子的,沒有不來湊熱鬧的,雖說冰天雪地的,整個冀州府倒比除夕還熱鬧。
周少卿的車剛進冀州府,就見這大冷的天,街上不見人少反見人多,三五成群的往前走,吵吵嚷嚷的。
周少卿讓周貴兒去掃聽,不大會兒,周貴回來道:「回爺的話,這些人都是去慶福堂的,聽說慶福堂二月初二開張,如今正在招募夥計。」
慶福堂?周少卿忽想起那個糖畫來,旁邊的許慎之道:「我就說這丫頭能折騰吧,這才幾天,都快把冀州府翻過來了。」撩開車窗的棉簾跟外頭的周貴兒道:「掃聽清楚了嗎?余家在哪兒招募夥計?」
周貴撓撓頭道:「這個就更新鮮了,夥計報名卻不在慶福堂,反倒在城東原先夏家的延壽堂裡。」
許慎之一愣,看向周少卿,周少卿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寒地凍的都沒擋住冀州府的熱鬧,余家這個丫頭的確有些能耐:「她倒是動作快,我這麼急的趕過來,就是想把延壽堂這幾家鋪面留在手裡,不想讓這丫頭搶了先。」
慎之笑道:「我說你可別跟她較勁兒,咱們如今可是慶福堂的股東,她余家的買賣咱佔著一成的股份呢,算自己人,自己人爭地盤沒意思。」
周少卿瞟了他一眼:「你倒是挺向著那丫頭的,不是瞧上她了吧。」
許慎之哧一聲笑了起來:「你快得了吧,甭說那丫頭年紀多大,姿色如何,就算她是九天仙女下凡,我也不敢要,攤上這麼精個媳婦兒,這輩子就什麼都甭想了,一准讓這丫頭挾制的死死,我可沒這麼想不開。」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一聲:「我倒是覺得,這聰明的女人才有意思,若頭腦空空,便生的閉月羞花,也不過是繡花枕頭罷了,耍樂一時圖個快活還罷,若娶回去有甚意趣兒。」
許慎之聽了笑道:「你不說我倒差點兒忘了,我可還記得,你十歲那年進宮,趕上肅王選妃,那些選上來的世族貴女,美貌佳人,在御花園裡排排站了兩大溜,太后便把你叫過去,一指下面的美人問你,若你娶妻想要哪個,你眼睛都沒瞥一下,冷哼一聲說我一個不要,我要娶天下最聰明的女子,這些都是草包,那次你可得罪了不少人,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好笑,若照著你的話兒,這余家丫頭,可有點兒意思不?」
周少卿挑挑眉:「就這些小伎倆還當不得聰明二字,若她真是天下最聰明的女子,娶她又何妨。」
許慎之忙道:「你快得了吧,說笑罷了,就憑你小王爺的身份,無論如何也不能娶個商家之女。」
兩人這會兒只當成了笑話說,待多年之後,許慎之每每想起今日之言,都覺得,或許就是這一刻埋下的因,後來這兩人才那般折騰,折騰的整個大齊國都跟著不消停。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且說鳳娣,把八個延壽堂的鋪子都清理了出來,先用來培訓夥計,等慶福堂理順了,再研究開醫館的事兒。
值得一提的是,她師傅賈青帶著十家藥材行入了慶福堂的股,賈青占一成,其餘九家一共佔一成,慶福堂沒開張就分出去了三成股,瞧著彷彿吃了虧,可鳳娣知道,她余家佔了大便宜。
當日府衙的封條一貼,櫃上的銀子跟貴重藥材可都打了水漂,核算起來的損失,有幾萬兩銀子之數,鳳娣又讓人把八個鋪子內外的格局都弄成了一樣兒,這樣才有連鎖店的雛形,卻也費了不少銀子,如果沒有四通當這十萬兩銀子,跟賈青這十家藥行托底兒,鳳娣真不敢這麼折騰。
有三成的股東,出錢的出錢,出藥的出藥,剩下的就是研究怎麼開張賺銀子就行了,其實,這些也不用鳳娣想,余家慶福堂是百年老字號,冀州府裡大都認慶福堂的字號,那三百張藥方炮製的成藥,不管丸散膏丹,只要鋪子開張,就不愁賣。
鳳娣愁的是製藥,製藥的方子,以前她爹活著的時候是她爹管著,如今在她手裡,她可真是一竅不通,偏偏忠叔說了,這些方子最最要緊,不能讓外人知道。
鳳娣也看了好幾天,說實話,真沒看出哪兒神奇來,但是想起冷大的傷,不管前頭那個救命的獨參粉,還是後面的止血膏,刀傷藥,還真是立竿見影,神的不行,可這些藥方橫看豎看都差不多,每一味藥都挺平常,可配在一起就不一樣了,這是配伍的神奇之處,
鳳娣最近看了不少醫藥書,雖說仍然不多明白,但至少入了門,知道這藥到底怎麼來的,什麼病得用什麼藥,大約能知道點兒了,不像過去是個完全的門外漢,可讓她製藥,也太看得起她了。
鳳娣想來想去,想出一招兒,就是把製藥的步驟分開,且各種藥的步驟混在一起,輪班分工,分幾次完成,最後兩位藥,讓牛黃帶著人往裡頭加,這樣一來即便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也不會輕易外洩。目前應急,先這麼著,等她騰出手來再想別的法兒。
一直忙活到十五,鳳娣這天正在書房看花名冊,想怎麼分配這些夥計,忠叔拿著個帖子進來道:「公子,四通當的夥計送來的,他們東家邀您南街賞燈吃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