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上輩子都算上,鳳娣都沒這麼衰過,這他媽哪兒啊,滾動的身體終於停住之後,鳳娣揭開腦袋上蒙的斗篷,四處看了看,什麼都看不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她抬頭看了看天,連月亮都沒有,灰濛濛的彷彿成了一個囫圇個,絲……估摸是緩過來了,她覺得,身上哪兒哪兒都是疼的,渾身都疼。
先動了動自己的胳膊,能動,說明沒大事,就算傷也沒傷到骨頭,她又動了動腿,左腿能動,右腿……她一動鑽心的疼。
鳳娣真怕了,這要是摔折腿,成了殘廢,還折騰什麼啊,連走道都走不利落,還把慶福堂開遍大齊,狗屁吧。
越想越怕,越怕越難過,忍不住嗚嗚嗚的哭了起來,一邊兒哭一邊兒叨咕:「什麼破地兒啊,誰想穿越了,人家想家,想回去,嗚嗚嗚……人家根本也不是什麼余家二姑娘,我想回家啦,嗚嗚嗚……」
鳳娣哭的別提多傷心了,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的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了,鳳娣抹了抹眼淚,發現比剛才亮點兒了,一抬頭,見天上一輪圓圓的月亮,懸在空中,月光灑下來,照的四周亮堂了不少,但也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就像馮山說的,是一個山坳子,她滾下來的一面雖是緩坡,可一點兒都不矮,從這往上看,根本看不出自己是從哪兒滾下來的,前面是一片山林,一陣風吹過來,樹影瞳瞳,發出嗚嗚的迴響,像狼。
狼……鳳娣膽子都快嚇破了,她怎麼忘了,山裡肯定會有狼的嗎,她可就在動物園裡見過狼,隔著兩層鐵柵欄,她都還記著狼的眼睛,散發出綠幽幽凶殘的光,你盯著它看,就能無比清晰的體會到,你在它眼裡,等同於獵物,或者一頓大餐。
她,她不想成狼的大餐啦,她想回家,什麼余家慶福堂,她都不管啦,她要回家……鳳娣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哭的比剛才還傷心,因為比剛才還怕,她覺得自己倒霉透了,她忍不住想,與其讓狼吃了,剛才還不如摔死呢:「嗚嗚嗚……我想回家……」
忽聽嗤一聲,鳳娣蹭一下抬起頭來,看了一會兒才發現,前頭不遠的樹下彷彿有個人:「誰,誰在哪兒?」
鳳娣忽想起來,是因為有人殺自己,為了保命自己才滾下來的,這人莫非是追過來的?想著伸手摸了摸,摸了一塊石頭攥在手裡,雖說不見得頂用,好歹也比沒有強。
那個人影緩緩走近,鳳娣石頭越攥越緊,他走出陰影裡,月光打在他的臉上,鳳娣終於看清了:「周少卿……」
從來沒有一刻,讓鳳娣覺得這男人如此親切,她都恨不能撲過去抱著他親兩口,以表達自己內心的狂喜。
狂喜過後,鳳娣開口道:「你,你怎麼來了?」
少卿挑了挑眉:「看來你不希望我來,那我還是走好了,省的討嫌。」說著轉過身要走,鳳娣急忙道:「誰,誰不希望你來了。」
少卿轉頭看著她:「這麼說,你不捨得我走了?」
「誰,誰不捨得了?」鳳娣嘟囔了一句。「既然不是,那我還是走吧。」說著邁腳又往前走了幾步,鳳娣急忙道:「我,我捨不得你走,行了吧,你回來。」
少卿忍不住暗笑,卻道:「這兒風大,我沒聽真,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鳳娣氣的直咬牙,知道這廝絕對是故意的,趁著這會兒報私仇呢,鳳娣真恨不能一腳踹死他,見他又往前走了兩步,鳳娣真怕了,心說,反正這兒沒別人,說什麼誰知道啊,想到此,一閉眼大聲道:「我不捨得你走,你回來。」
周少卿這才轉身走了回來,到了近處,蹲下看了她半晌:「我怎麼看你的表情,不像捨不得我呢,要是捨不得,我回來了應該高興啊,怎麼連點兒笑模樣都沒有,反倒像是咬牙切齒的。」
鳳娣就沒想過,周少卿是這麼個惡趣味的人,貌似,她跟他沒這麼熟吧,從兩人第一次見面到現在,說的話兒都不多,認真算起來,今天晚上說的話比以前每一次都多,這兒但能有第三個人,她都不想搭理他,可沒有,就他們倆。
而且鳳娣真是怕了,哪怕這個人是她最討厭的周少卿,也好過她自己待在這兒鬼地方,想到此,勉強笑了一下。
誰知周少卿哼了一聲:「不想笑就別笑,難看死了。」鳳娣瞪著他,都想張嘴咬他一塊肉下來,咬著牙道:「周少卿,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算什麼君子?」
周少卿笑了:「我從來也沒說自己是君子,原來你知道我叫什麼啊?」
鳳娣別過頭,不想搭理他,忽覺腳腕子一疼,鳳娣哎呦一聲:「你,你別碰我的腿。」
周少卿冷聲道:「如果不想當個跛子,就忍著,你不是挺厲害的嗎,堂堂余家的大公子,慶福堂的當家人,這點兒疼都忍不了。」
鳳娣瞪著他:「誰說我忍不了了,我就是不習慣你碰。」說完又覺這話有歧義,急忙加了一句:「呃,我的腿。」周少卿道:「不習慣也得習慣。」
說著,手順著鳳娣的大腿捏了下去,一寸一寸的捏,鳳娣疼的直冒汗,周少卿捏到腳腕子的時候,鳳娣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周少卿抬頭看著她,彷彿也鬆了一口氣:「還好,只是腳脖子錯位。」鳳娣剛鬆了口氣,忽聽周少卿喊了一句:「余鳳娣。」
鳳娣一楞,就覺腳腕子一陣劇痛,周少卿已經放開了她的腳,撕了他自己的袍子下擺,把她的腳踝一層層纏住,跟她道:「至少十天不能走路。」
鳳娣這才知道他給自己復位呢,忽想起什麼:「那個,不會跛腳吧。」
周少卿哼一聲:「原來你還怕跛腳,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鳳娣嘟囔了一句:「遇上這種事兒誰不怕,更何況……」說著閉了嘴,周少卿卻接了下去:「更何況你還是個丫頭。」
鳳娣沉默半晌:「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周少卿把手裡的布條打了結:「自己想。」
鳳娣就知道這廝不會痛快的告訴她,索性也不問了,反正現在問了也沒什麼意義:「你怎麼下來的,我怎麼沒發現?」
周少卿好笑的看著她:「你哭的那麼傷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能發現什麼?」鳳娣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下雨了,我們得找地方避避,等天亮就會有人來了。」一個冰涼的雨點落在臉上,鳳娣抬頭看了看,剛才還懸在天上的月亮,這會兒連點兒影兒都沒了:「什麼鬼天氣,剛還有月亮呢。」
周少卿道:「這是山裡,又入了秋,隨時可能下雨,怎麼,無所不能的余大公子,連這個都不知道,上來我背你。」
鳳娣一愣,看著他蹲在自己身前,有種古怪的違和感,她幾乎都不能把這個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跟高高在上的周少卿聯繫在一起:「上來啊,還是你想自己走。」
鳳娣撇撇嘴,趴在他背上:「手,我們得從那邊兒山壁上去,你不抓著我,一會兒摔下去我可不管。」
鳳娣只能把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小點兒力氣,你是想勒死我嗎?」
鳳娣氣不過,握拳捶了他一下:「周少卿,你想背就背,不想背,把我放下來,自己滾蛋,哪這麼多事兒。」
鳳娣話音一落,感覺周少卿真要把她丟下去,急忙圈住他的脖子,軟著聲兒道:「我錯了,錯了,還不成嗎,周少卿你別丟下我好不好,我,我,我怕,嗚嗚……真的怕,我怕我死在這兒,我怕我成了狼的口糧,嗚嗚……」
周少卿心裡一軟,終究是個小丫頭,別管多聰明,有多少手段,依舊只是個小丫頭罷了,周少卿歎了口氣:「哭什麼,要是能把你丟下,我還下來做什麼,別哭了,再哭,一會兒真把狼招來了,到時候我就把你丟過去,你這細皮嫩肉的,給那些狼當一頓美餐。」
鳳娣氣的不行,報復的把眼淚鼻涕一股腦擦在他的背上,周少卿搖頭失笑,感覺雨點落得密了不少,腳下加快。
鳳娣發現,自己真錯看了周少卿,就算背著自己這麼個累贅,又是夜裡,周少卿依舊走的很快,鳳娣覺得,他肯定練過,或許還是個高手,就看他手腳並用爬山的這個利落勁兒,一般人絕難做到。
在雨下的更大之前,他們終於到了周少卿說的山洞,山洞不算太大,但也足夠兩人避雨了,而且,有不少砍下來堆在這裡枯樹枝,想來以前有人來過。
周少卿尋出火鐮打著點起火,開始脫衣服,鳳娣急忙道:「你,做什麼?」
周少卿面目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你這個余家的大公子難道不知道,穿著濕衣服,會寒邪入體?」
鳳娣當然知道,可問題是,這裡孤男寡女的,萬一他……想到此,鳳娣不禁搖搖頭,怎麼可能嗎,他可是周少卿,越王府的小王爺,幹這樣的事兒,也太跌份了,而且,自己怎麼忘了,自己是個現代人,他想脫自己就看,怕什麼。
想著真睜大眼看了過去,周少卿也這沒客氣,袍子、中衣都脫了,就留著裡頭一條褲子,擰了衣服上的水,搭在火邊兒上,看著鳳娣。
鳳娣急忙道:「我,我沒事兒,不冷,我不怕寒邪入體。「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哆嗦,這都快深秋了,本來就冷,又是山裡,還淋了雨,剛才惶急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一放鬆下來,真冷,冷的牙齒都打戰。
周少卿臉一沉,一把把她拖進懷裡,就要解她的衣裳,鳳娣急忙抓住他的手:「周少卿,我說不用,你聾了不成。」
周少卿卻低頭在她耳邊道:「余鳳娣,你給我記著,你這條命是我救的,從今天起,就是我的,誰也不能拿走,就算你自己也不能……」最後一個字落進鳳娣的耳朵裡,鳳娣就覺脖頸一痛,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鳳娣看到的是眼前跳動的火光,以及環住她身子溫暖的懷抱,真的很溫暖,肉貼著肉的溫暖,驅走了寒意,很暖,很暖。
她知道抱著自己的人是誰,她從來不知道,周少卿的懷抱竟會如此溫暖,在這樣的寒夜裡,她竟然可以這麼靠著他取暖。
此時的鳳娣幾乎忘了這裡哪裡,忘了外面的世界,忘了那些紛紛擾擾,也忘了余家,更忘了彼此的身份,她的腦子裡只剩下了這樣的溫暖,令她貪戀,令她不捨。
「醒了。」跟這個懷抱不大協調的聲音響起,鳳娣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目光,火光映在他眼裡,跳躍了數下,彷彿點燃沉寂夜空的星子,鳳娣從來不知道,周少卿的眼睛會這麼溫柔,她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異常鮮明的自己。
她的頭髮落下來,散在她柔細的臂膀上,她身上並非寸縷皆無,肚兜還在,褲子還在,即便如此,從他的眼睛裡看去,也相當曖昧。
在古代,這樣的境況女人應該算失節了吧,照著古代的規矩,自己只有嫁他了,想到這些,鳳娣忽覺古怪,她跟周少卿唉,兩個人才認識多久啊,一共都沒見過幾次,說的話都能算出來有多少句。
她討厭他,非常討厭,討厭他這張冷臉,討厭他的出身,更討厭他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總之,鳳娣就是討厭這個男人,什麼都討厭,但,就是這個討厭的男人,在這樣的寒夜裡抱著她,給她溫暖,這算不算世事難料。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周少卿的聲音很低,仔細聽,有些莫名的緊繃,鳳娣垂下眸子,很久才小聲道:「周少卿,謝謝你。」
「謝我什麼?謝我幫你,還是謝我來救你,如果是謝我幫你,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後悔幫了你,如果是謝我救你,更不用,如果不是我幫你,也不會有那些殺手。」
「殺手?你說那些人是殺手?」鳳娣驚愕的看著他。
「當然是殺手,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人?」
鳳娣吶吶的道:「可是殺手為什麼殺我?」
周少卿冷哼一聲「你壞了回春堂的買賣,賀兆豐的親爹給你活活擠兌死了,賀家要是能嚥下這口氣,也沒有今天的回春堂了。」
鳳娣道:「可他爹當年找江湖人燒了我家的藥船,我爺爺差點兒就沒命了,這筆賬怎麼算,難道就活該了,就許他賀家殺人放火,不許我余家點燈嗎,這是哪家的道理,還有安家,他回春堂才缺德帶冒煙呢,現在還來雇殺手殺我,什麼東西啊,還有王法嗎,行,他不是這麼幹嗎,回頭我也雇殺手滅了他全家,連他家的雞都宰了。」
周少卿點點了她的額頭:「你這小腦袋裡成天想的什麼,既知道賀家這麼做不對,你還跟著學,你這就有王法了?」
鳳娣切一聲道:「這個狗屁地兒,王法都是給你們這些人想出來,管老百姓的,真要都照著王法兒,冀州府的邱思道頭一個該砍頭,可你們不捨得,因為邱思道這樣的人得用,你們相信水至清則無魚,你們這些上頭的人,要一個好名聲,就讓下頭的官玩命的貪,貪完了,給你們送,再缺銀子使了,索性弄出幾個大貪官來殺頭抄家,就什麼都齊了,比堆在國庫還好使呢,放在國庫的都是死銀子,放在貪官兒哪兒是活的,可以利滾利的,往外生銀子。」
「這些話誰跟你說的。」周少卿緊緊看著她,眸光更沉。「還用誰跟我說,明擺著的事兒,真當老百姓都是傻子了,呃……」
話沒說完就給周少卿捏住下巴,他的力氣很大,捏的她生疼,他的聲音冷如寒冰:「這些話以後不許再說,跟誰都不許再說,再讓我聽見一次,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鳳娣給他眼裡的厲色嚇住,下意識點了點頭。
周少卿放開她,臉色略緩了緩:「很多事,明知道如此也不能說出來,需知禍從口出。」
鳳娣也有些後悔,剛才自己一時激動,胡說八道一通,卻忘了周少卿可不僅是四通當的東家,他還是越王府的小王爺,他是皇族,是最高的統治階級,這些人當然不願意自己的心思被人知道,進而宣揚出去,這純粹是掩耳盜鈴。
兩人之間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僵,只聽見外頭呼呼的風聲,雨彷彿停了,鳳娣看了看火邊兒烤的衣裳,剛想伸手摸摸乾沒乾,忽聽周少卿道:「你怕不怕狼?」
鳳娣白了他一眼:「當然,你不怕啊?」
周少卿道:「不怕,你忘了剛才我說什麼了,狼來了,我就把你丟出去,等狼吃飽了,哪還有肚子吃我。」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當我傻啊,狼還有吃飽的時候,就算吃了我,你也跑不了,狼是最貪婪殘忍的動物。」
周少卿忽然站起來,扯過衣裳丟在她身上:「快穿上衣服,把那邊兒的柴火挪過來,一點兒點兒的往裡添,火要是滅了,咱們就真成它們的美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