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清兒進來的時候,見鳳嫣手裡捏著針線,腦袋卻看向窗戶外頭,直愣愣不知道想什麼呢,清兒把她手裡的針拿了去道:「姑娘仔細紮著手,這麼晚了就別做活了,如今大公子跟前有可兒,她手巧又勤力,大公子的東西打點的樣樣妥帖細緻,也用不著大姑娘天天趕著給大公子做衣裳做鞋的了。」

鳳嫣道:「她倒真是個底細人兒,卻不知鳳娣從哪兒得了這麼個人來,模樣兒也好。」

清兒道:「我聽麥冬說,她以前可是兗州府香隱閣的頭牌姑娘,模樣能不好嗎,後來瞧上個窮秀才,因幫著咱們二姑娘買下了王家的鋪子,二姑娘給她贖了身子,送她跟那窮秀去京城趕考,還應了她,若有事可找慶福堂,那窮秀才跟裴文遠是同榜得中,放了登州府外的一個小縣的七品官,帶著她去上任了。」

鳳嫣道:「這不挺好的嗎,她也算沒看錯人。」

「好什麼啊?」清兒道:「那窮秀才窮的時候還好,後來當了官,可就成了狼子野心,為了討好上司,把壞了孩子的可兒送給了登州府的知府大人曹良功,養在外宅裡,給那知府大人的母老虎婆娘知道了,帶著人闖到宅子裡一頓好打,生生把肚子的孩子打了下來,大冷天扔到海裡,不是得好心人救上來,早沒命了,就這麼著,身子也壞了,您想這剛落了孩子的女人,身子最是嬌氣,大冷天扔到海裡,能保住命真是造化了,還虧了安大夫呢,只不過,聽說命是救回來了,以後再不能有孕,那窮秀才可是缺了大德了,病好了也無處可去,就跟著二姑娘了。」

鳳嫣歎道:「倒真是個可憐人。」由陸可兒忽的想到了自己,當初若不是鳳娣一心相護,處處防著裴文遠,自己的下場,恐比這陸可兒也好不多少去,天下負心人何其多,竟難尋一個知心的人。

清兒打量她的神色低聲道:「我聽著今兒二姑娘有理兒,往哪兒尋安大夫這樣的品性的人呢,雖說有些木呆,可人好,性子更好,就瞧他對書齊那個耐心法,就不是尋常男人能有的,將來不定多疼自己的孩子呢,若大姑娘嫁了,這一輩子指定受不了委屈,二姑娘這是花了大心思替姑娘謀劃,您就不看別的,瞧瞧二姑娘這一片苦心也該好好想想。」

鳳嫣忍不住臉一紅,白了她一眼道:「你這丫頭莫非瘋魔了,大晚上的不睡覺,胡說八道什麼,莫不是瞧著麥冬跟牛黃過得好,也想著嫁人了不成,倒是有個現成的,你跟麥冬好,她嫁了牛黃,你乾脆就嫁給狗寶,你若答應,明兒我就跟鳳娣說,趕著過年也把你嫁過去,省的在我跟前嘮叨這些有的沒的。」

清兒道:「這明明說大姑娘跟安大夫的事兒呢,怎轉到奴婢身上來了,奴婢嫁誰不嫁誰的無妨,橫豎有大姑娘這個主子戳著,誰還敢欺負奴婢不成,倒是大姑娘您的終身大事兒,可得好好想想,二姑娘最會瞧人了,只二姑娘都說好的人,那就真是沒挑了,您沒見二姑娘連小王爺都不待見嗎。」

鳳嫣歎口氣道:「她哪是不待見,你們瞧著她面兒上不在意,心裡不知怎麼糾結呢,她也不是鐵疙瘩,這一晃都兩年了,能沒點兒情分嗎,她是忌諱小王爺的身份,得了,鳳娣主意大,她的事兒我,這個當姐姐的也管不了,讓她自己拿主意去吧,至於安大夫,如今瞧著是好,只怕將來當了官,又是一個樣兒了……」

清兒暗罵裴文遠,缺大德了,把她們姑娘害的,都不信這世上有好人了,清兒道:「大姑娘不用想這些,咱二姑娘什麼人,您還不知道啊,沒有把握的事兒,萬萬不會做,尤其關係到大姑娘的終身大事,二姑娘比誰都怕大姑娘受委屈呢,安大夫的師傅,二姑娘也喊一聲師傅,就是如今皇上欽點的太醫院院判王大人,我聽人說,學醫這行裡,師徒堪比父子,有這麼一位師傅,還有二姑娘,您怕什麼?」

鳳嫣伸手戳了她的腦袋一下:「夜了,快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呢,鳳娣病著,家裡的事兒我得瞧著些,各家的年禮該預備了。」

清兒忙進去鋪床,灌了湯婆子塞子被子裡暖著,出來道:「說起年禮,瞧二姑娘的意思,小王爺哪兒莫非不送了?」

鳳嫣道:「往年都送,今年不送,成什麼了,明兒我問了鳳娣再說。」

年禮兒?鳳娣這才想起,還有這麼檔子事兒,依著她,還送什麼啊,雖說沒說清道明,可鳳娣覺得,兩人的關係也差不多就這樣了,也沒有再走下去的必要,等開春,皇上一賜婚,兩人就算徹底掰了,不過掰之前,這年禮還真不能省,可送什麼呢,真讓人頭疼,前兩次可都是投機取巧,這次可麻煩了。

鳳嫣見她愁的那樣兒,忍不住笑道:「買賣上那麼難的事都沒見你這樣過,至於嗎。」

鳳娣忽的想起什麼道:「我記著城外有個燒瓷器的窯是不是?」

鳳嫣點點頭:「是有一個,怎麼想起這個了?」

鳳娣道:「這就成了,可兒給我拿紙筆來……」

慎之上了台階,還沒進屋,先把管事叫過來問:「冀州府的年禮送來了嗎?」

管事苦著臉道:「可是說呢,這眼瞅就小年了,往年這個時候早到了,今年不知怎麼了,莫非是大公子病著,忘了這檔子事了。」

慎之嗤一聲道:「病什麼?早好了,想來是有別的心思呢。」

正說著,忽的外頭小廝跑進來道:「大管事,許貴兒回來了。」

大管事真是鬆了一口氣:「可來了,再不來,這個年也甭過了。」忙著迎了出去,許貴兒捧了個老大的盒子進來。

慎之看了少卿一眼道:「好傢伙,今年的禮倒大,莫不是糖畫吧。」

許貴兒搖搖頭,把盒子打開來,慎之探頭一看,不禁失笑,暗道這丫頭也算費心了,抬頭瞧了眼少卿,果見陰了數天的臉晴了不少,眸光裡隱約的歡喜遮都遮不住。

少卿把裡面那個瓷人拿出來,端詳半晌兒,問許貴兒:「這是她畫的?」

許貴兒忙點頭:「畫了足足一天呢,又親自拿到冀州府外的窯口裡,瞧著上色,瞧著燒,大公子說,就這一個燒的最好,就讓裝盒子送來了。」

慎之扒頭瞧了瞧那大肚子瓷人,又看了看少卿道:「別說,真有些像呢,尤其這張沒有表情的臉。」

少卿看了他一眼問許貴兒:「慎之的是什麼?」

許貴兒忙道:「少爺的年禮兒是頂帽子,是用王家三舅爺從蒙古那邊捎回來的皮毛做的,是大姑娘的針線。」

慎之臉色一喜:「在哪兒呢,我瞧瞧。」

許貴兒道:「已送到侯府去了。」

慎之急忙站起來道:「那我先回去了。」說完不等少卿在說什麼,快步走了。

許貴兒目光閃了閃,心說,五少爺這個心思恐要落空了,大公子哪兒心心唸唸要把大姑娘嫁給安子和呢。

如今許貴兒算是明白了,只大公子想幹的事兒,就沒有幹不成的,就拿當初的裴文遠來說,硬生生就讓她給攪黃了,不過裴文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了。

少卿摸了摸那瓷人的眉眼兒,慎之說的是,這眉眼神韻,真跟自己脫了形一般,可見她嘴上什麼都不說,這心裡還是有自己的,想著,不免高興起來,遞給跟前的人:「擺在寢室的架子上。」

回頭問許貴兒:「她的身子可好了?」

許貴兒道:「安大夫施了針,配著藥吃了幾天就好了,只安大夫也說,這回真是險的很,若不是大公子機警,摀住口鼻,便僥倖保住命,這一輩子也甭想再生子了,晉王兩口子這招兒也太過陰損了些,卻在太子宮幹出這樣事兒,真真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少卿臉色一沉道:「江南的事兒過去了,他是心裡出不來這口氣,才尋鳳娣的麻煩。」

許貴兒道:「可晉王就不想想,就憑江南散瘟,毒害太子,哪件事兒不夠殺頭的罪過了,若不是皇上有意護著,晉王還能好好的去賞梅宴上喝酒嗎,早進宗人府大牢了。」

少卿目光閃過狠戾:「趕了一路下去歇歇吧,過了年跟我下江南。」

許貴兒一愣,心說又去江南做什麼,回去琢磨了一宿,才琢磨出點兒影兒,小王爺莫不是要把晉王給辦了,前頭好歹看在兄弟的份上,還留著兩份情面,可晉王對大公子下手,那就是真是找死。

而開春三月二十八是晉王的壽辰,各地的孝敬的壽禮都會送來京城,這裡數著邱思道是晉王麾下的新寵,裴文遠也投奔了晉王,這兩人莫不是幹了什麼事兒,要說,晉王也真沒成算,若不動大公子,也不會觸怒小王爺,這麼一來,不用想也知道,明年有的折騰了。

又是一年臘月二十三,今年小年的掌櫃家宴,擺在了原先夏家的宅子裡,忠叔一早就讓人收拾了出來,就在前頭大廳裡,兩邊兒的穿堂都打開,點了炭火盆子也不覺得冷,地兒也大了不少,足能擺下十二桌席,灶上殺雞宰羊,早就預備好了,年年這一天是余家最要緊的日子,這一年比著一年的熱鬧,正應著余家一年比一年的興旺。

今年尤其熱鬧,大門上貼上了喜慶的春聯,裡頭的小門上貼了倒福字門神,穿堂外,挑高的大紅燈籠,一落晚,齊齊點起來,裡外通透,那喜慶的年味兒,讓人一進來就能感覺到。

各鋪子裡的掌櫃差不多都到齊了,三五成群的說著話兒,不知誰提起劉瑞跟常志去年擊掌打賭的事兒來:「今年常志跟著大公子去了江南,這賭約可沒法兒應了,要不明年吧!劉瑞你敢不敢跟常志再賭一回?」

劉瑞哼一聲道:「都不是慶福堂的人了,還賭什麼?」

眾人一愣,常志一腳邁進來,幾個人忙圍過去跟他打了招呼,低聲掃聽:「你跟大公子走的近,跟我們透個話兒,江南的大掌櫃怎麼成了馬方那小子了,那小子算什麼啊,說起來,還不就是當年回春堂一個站街的夥計嗎,跟了大公子才一年就成精了,你瞅他牛的,都沒邊兒了,論資歷,論本事,哪數得上他啊。」

劉瑞卻慢悠悠的晃過來道:「馬方怎麼了,雖說不如某人的本事,可有一樣卻比某人強多了,那就是忠心,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知道沒有大公子的提拔就沒有今天,人家知道知恩圖報,不像某人挖著心眼子攀高枝兒,也是,這人各有志,眼望著錦繡前程呢,趕明兒混個烏紗帽,能光宗耀祖,慶福堂的大掌櫃算什麼,誰瞧得上啊。」

眾人一愣,看了看常志,又看了看劉瑞,常志臉色有些不好看:「劉瑞你跟這兒說什麼風涼話,要是你,我不信你還能留在慶福堂。」

劉瑞道:「我沒你這樣大的本事,能攀上小王爺,再說,我知足,我就想著在慶福堂幹一輩子,養妻活兒,過我的小日子,不像你野心大,打從進了慶福堂開始,你就想著出路呢,可你小子這事做的太不地道,你就是想走,提前知會大公子一聲,大公子還能攔著不成,偏偏那邊兒都弄好了,才跟大公子說,常志,你現在是得了好機會,可你不想想,若沒有大公子提拔你,你小子現在還是個夥計呢。」

牛黃過來道:「劉瑞你也是,都這份兒上了還說這個做什麼,這事兒誰也不怨,只能怨咱慶福堂的廟小,留不住他這尊大佛,不過,這給皇家當差可不容易,就算將來能混個一官半職,往後可還不知怎麼樣呢,你沒看見胡有慶的下場嗎?」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鳳娣進來,眾人忙躬身:「大公子。」

牛黃道:「我們這兒恭喜常志呢,跟他說以後當了官,可別忘了我們這些一起混過來的兄弟。」

鳳娣看了常志一眼,走到前頭打量一圈笑道:「去年在府裡擺宴不過六桌,今年擱不開了才挪到這兒人來,這是大喜事,若明年再擱不開,咱們就擺到長街上去,就在余家前頭的街上搭棚子擺席,不止咱們這些掌櫃的賬房,還有鋪子裡的夥計,咱們慶福堂好好熱鬧熱鬧。」

牛黃道:「那可得擺上幾條街了,要不然真坐不下這些人。」

鳳娣樂了:「就是把冀州府街上都擺滿了也無妨,讓冀州府的老百姓跟咱們慶福堂一塊兒過小年才熱鬧呢。」說著頓了頓道:「今年有松鶴堂三十家鋪子的掌櫃,我就多說一句,招牌不一樣,規矩一樣,慶福堂跟松鶴堂是一家,沒有厚薄之分,明年開年起,各大掌櫃的半年一輪換,具體鋪子裡怎麼輪換,各大掌櫃的說了算,我只有一個要求,鼓勵競爭,但都得給我光明正大著來,誰要是使陰的,讓我知道,那可對不住了,捲鋪蓋捲滾蛋,我慶福堂不要這樣的害群之馬,松鶴堂的掌櫃都是藥行裡的老人了,自是知道藥行的規矩,其他人在慶福堂的日子也不短了,更該知道我的規矩,行了,今兒過年,咱們不說這些,我還是那句話,請各位同心同德,為了讓咱們慶福堂這塊招牌更響亮,各盡所能,我這裡拜託了。」說著一鞠躬。

眾人忙躬身,鳳娣舉起酒杯道:「這杯酒我敬大家,這一年辛苦。」說著仰脖乾了。

鳳娣走出來,不禁回頭看了看,裡面觥籌交錯正熱鬧,可兒道:「大公子下雪了。」鳳娣抬頭看了看,可不嗎,細密密的雪落下來,不一會兒就在地上鋪了一層,打在門前的紗燈上,搖曳出婆娑的雪影,有種凌亂的美感。

忽的後面腳步聲傳來:「大公子。」

鳳娣回身看著常志,不禁歎了口氣:「你不用在意別人說什麼,既然選擇了要走的路,就照著你想的去做,只不過,你也得做好心理準備,官場這條道兒不好走,跟咱們做買賣不一樣,誘因太多,即便你現在滿心抱負,以後怎樣真難說,我只是希望,無論什麼時候,都別忘了你的本心,凡事多想想,三思而行。」

常志跪下道:「小的謝大公子教誨。」

鳳娣搖搖頭:「你錯了,這不是教誨,是叮囑,你是從慶福堂出去的,我總是希望你能好的,怪冷的,回去吧。」說著上了車。

可兒道:「大公子對他太好了,這樣的人不值。」

鳳娣道:「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做人一分厚道一分福,這事嚴格說起來也不是常志的錯,能抓住機會才有發展,他只是比別人心更大,這樣的人才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