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兒接了裴文遠的衣裳,從婆子手裡捧了茶遞在他手裡,度著他的臉色,道:「今兒怎不歡喜,莫非有什麼心事?」
裴文遠牽著她的手坐在自己的腿上:「瞧見可兒,文遠心裡總是歡喜的,只過些日子便是晉王壽辰,今兒邱大人問我該送什麼禮兒,倒讓我發愁了,晉王貴為皇子,什麼稀罕東西沒見過,金銀珠寶珍珠瑪瑙自然顯得俗了,邱大人跟我商量著,送個和晉王心思的方好。」
可兒道:「你沒問邱大人去年晉王殿下的壽辰,底下人都送的什麼,你們依著葫蘆畫瓢還不容易。」
文遠道:「誰送的什麼,能擺在明面上不成,都是暗地裡送過去的,哪知道旁人送了什麼?只知道去年兗州府的王成儒拔了頭籌,一開年就升戶部裡去了。」
可兒目光閃了閃道:「如此說來,我倒是知道你該送什麼了,若聽我的,一准送到晉王爺心裡去。」
裴文遠大喜,湊上去親了她一口道:「若果真讓爺拔了頭籌,趕明兒爺陞遷,就把你納府裡頭去。」
可兒聽了,臉色一變哼了一聲,推開他道:「少拿這樣的話兒哄我,你們男人莫不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情熱之時,什麼都往外許,過不了幾天就丟在腦後去了,哪還記得自己許過什麼。」
裴文遠忙拉住她道:「我自然跟那混賬孫繼祖不一樣,你瞧這半個月我不是都在你這裡嗎,家都回的少了,昨兒我娘還問呢。」
可兒斜了他一眼道:「對了,我倒忘了裴大人還是個大大的孝子呢,我聽說你娘正尋媒人給你說巡撫大人的千金呢,你娘倒是會撿高枝兒,要我說,你快離了我這兒,回去等著娶你的巡撫千金要緊。」
裴文遠見她雙眼含嗔,小臉粉白,那張紅潤潤的小嘴張張合合,更勾人心魄,心火上來,摟著她就要親,不妨可兒卻潑辣,一張嘴咬了他一口,疼的裴文遠哎呦一聲放開她。
可兒叉著腰道:「咱們可是說好了,我也沒賣給你裴文遠,不過就是你情我願的湊在一塊堆混幾日罷了,誰還奢望長久不成,你既無心我便休,也別淨想著在老娘身上討便宜。」
裴文遠哪裡遇上過這麼潑辣的人,愣愣看著她發呆,可兒跟他對視半晌,忽的噗嗤一聲樂了,伸出長指甲,戳了他的額頭一下道:「瞧你這孬樣兒,我可不是你媳婦兒,你娘怎麼著厲害都礙不著我,如今我也想開了,但求幾年的快活日子,還想以後做什麼。」
裴文遠如今是稀罕死可兒了,雖說她總是這般好一陣兒歹一陣兒的,卻,越是這般,裴文遠越覺得新鮮,竟恨不能天天長在這兒才好呢。
裴文遠見她臉色和緩,拉她的手坐在身邊兒道:「快別鬧了,說正經的,你剛說送什麼?」可兒笑了,湊到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裴文遠嚇了一跳,臉色都變了,忙站起來到門口瞧了瞧,才轉回來道:「這話哪能隨便說,可是殺頭誅九族的罪過。」
可兒哼了一聲:「瞧你那個膽小的德行,如今這世道,可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若不敢還問什麼?」
裴文遠道:「這不是我敢不敢的事。」說著壓低聲兒道:「這是造反,是殺頭滅九族的大罪。」
可兒笑了:「不造反,晉王殿下就該聽命於太子,事事以儲君為先,緊守臣子之份,如今晉王可是如此?」
這……一句話問住了裴文遠,造反是大罪,可晉王的心思正是想取太子而代之,不然,也不會如此作為了。
可兒瞧著他道:「你可知去年王成儒送的什麼?」
裴文遠道:「我如何知道?」
可兒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裴文遠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般隱秘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可兒道:「我姐姐陸香兒可是王成儒的愛妾,我這個親妹妹知道又有什麼奇怪的,你若膽小就送別的好了,跟我也沒甚關係。」說著一撩簾進裡屋去了。
裴文遠想了想,自己投奔了晉王,吏部楚文成的道兒就算斷了,若在晉王這兒得不著好,恐自己這個州判保不住,如今他可是嘗到了甜頭,怪不得都削尖了腦袋往江南扎呢,便他這麼個芝麻小官,都肥的流油,更何況別人了,這事兒明兒跟邱大人商量商量便了,如今卻該快活快活,想著,忙著進了裡屋。
等裴文遠走了,可兒跟婆子道:「你去送信兒說餌已下,後頭就要看魚兒上不上鉤了。」
慎之道:「你怎知去年王成儒送的什麼壽禮?」說著不禁目光一閃道:「莫非陸香兒……」
少卿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便不為太子爺,也該防著些。」
慎之不禁搖頭失笑:「你倒是把誰都算計了進去,只你這般利用陸可兒,若給那丫頭知道,恐要惱的,別看那丫頭有些手段,可真到了裉節兒上,就瞧出來了,心軟的一塌糊塗,冀州府的夏家,兗州府的安家,江南胡家,哪一家都沒趕盡殺絕,還變著法兒的幫了安家跟胡家,陸可兒被她救了,又伺候她這麼些日子,在她心裡,早看成自己人,這丫頭可護犢子,若過後知道,恐要生事。」
少卿臉色一淡:「我並沒有強求陸可兒,若她自己不應,不用她這招棋也一樣,只不過略費些周折罷了。」
慎之搖搖頭,知道在少卿心裡也只有那個丫頭罷了,旁人如何根本不會在意,其實想想,這兩個人真有些不合適,無論身份地位脾性都不合適,身份不說,這脾性,少卿自來是個冷性子,又是皇子,哪會屈就,偏偏余家丫頭,面兒上瞧著機靈,可那性子也硬著呢,拿定了主意,半點不讓,哪管你是皇子還是王爺啊,在皇上跟前尚敢梗脖子呢,這硬碰硬,真不知道,怎麼了結這場糾結呢。
少卿道:「你讓人盯著邱思道跟裴文遠,估計這一兩日便有動靜了。」
慎之道:「裴文遠就是個書生,可邱思道卻是老狐狸,他能上鉤?」
少卿道:「老狐狸又如何,他一向跟王成儒不合,晉王如今看中王成儒,這口氣他怎嚥得下,想找回來,自然要在今年的壽禮上下功夫。」
慎之道:「若真如此,可是晉王失算了,想不到這一盤棋最後會毀在一個不入流的裴文遠身上。」
少卿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為官者只要心裡有個貪字,就走上了不歸路。」
少卿看向不遠處的胡宅,胡家的宅子跟他的別院相隔不遠,立在這兒聽雨樓上,能隱約望見胡家宅子裡的進出的人,這丫頭自從住進胡家,竟一眼也沒往這裡望過。
少卿臉色略陰,卻側頭看了眼架子上的瓷娃娃不禁緩了緩,想起年前那檔子齷齪事,心裡不免愧疚,歎了口氣,如今且由著她吧。
鳳娣一進慶福堂,馬方就忙過來道:「大公子,有件蹊蹺事兒。」
鳳娣道:「什麼蹊蹺事兒?」
馬方道:「您來的時候是不是說可兒姑娘在京城照顧她姐姐的病呢?」
鳳娣點點頭:「莫非你說的蹊蹺事兒是關於可兒的?」
馬方道:「咱們冀州府的夥計是見過可兒姑娘的,今兒從梨花巷那邊去送藥,卻瞧見了可兒姑娘。」
鳳娣一愣:「怎麼可能,莫不是眼花瞧差了。」
馬方道:「那夥計也心疑,怕自己瞧差了,就遠遠的跟著,親眼看著可兒姑娘進了梨花巷最裡頭的一個小院,跟前有個婆子,還有……」說著有些躊躇。
鳳娣道:「還有什麼?有話兒就說,吞吞吐吐的不痛快。」
馬方道:「夥計掃聽來,那個小院卻是裴文遠新納的外宅。」
鳳娣蹭一下站了起來:「你說誰?」馬方道:「裴文遠。」
鳳娣臉色變了幾變,吩咐狗寶:「備車,去別院。」邁腳出了慶福堂。馬方撓了撓頭,暗道這事兒莫非跟小王爺有什麼關係不成。
鳳娣這個氣啊,鬧半天,可兒不是去伺候她姐姐,是給周少卿辦差來了,這事兒只略一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清兒路上瞧著鳳娣的臉色一個勁兒的勸:「大公子,你可應了大姑娘,不管發生什麼事兒都不能急,尤其跟小王爺得好好說。」鳳娣心道,狗屁,好好說,這廝利用她的人幹這樣齷齪的事,她還跟他好好說什麼。
許貴兒遠遠看見鳳娣的車,不禁大喜,從來了江南,小王爺可就沒笑過,那張臉比以往二十多年都冷,瞧著著實怕人,許貴兒心裡知道,就是因為大公子,明明去年從江南回去的時候還親親熱熱耳鬢廝磨,情投意合的,過了年回來,就成了兩不相干的路人,能怨小王爺不痛快嗎,擱在誰身上受得了啊。
要說起來也怪,這男女之間,大都是男人容易變心,今兒還山盟海誓,明兒說不准就丟在腦後了,偏偏小王爺跟大公子之間完全倒了個,小王爺這心心唸唸的,大公子哪兒卻若即若離,好容易去年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眼瞅著該雙宿雙飛了,太子宮一場賞花宴過來,又回去了,且這意思,還不如當初呢,竟恨不能生分了才好。
許貴兒如今算是明白了,都說這世上的男人狠心薄倖,這女人一旦狠下心來,可比男人狠多了,偏偏他們家小王爺放不下。
許貴兒跑進聽雨樓,也顧不得周少卿正彈琴,喘著氣道:「爺,外頭大公子來了。」
琴聲戛然而止,許貴兒還要說什麼,就見眼前人影一閃,周少卿已經從樓上一躍而下,許貴兒愕然。
慎之道:「貴兒,你說那丫頭這都來了半個月了也不露面,今兒好端端的來是為什麼?」
許貴兒道:「想是琢磨明白了唄,說起來,太子宮那事兒也不怨小王爺啊,況且,為著差點兒要了晉王的命,小王爺還挨了皇上的罰呢,大公子便多大的委屈,若站在小王爺的立場想想,也該明白。」
慎之嗤一聲道:「那丫頭什麼性子,哪會站在少卿的立場上想事情,況且,從一開始那丫頭就恨不能躲著少卿呢,如今好容易有了這麼個借口,你說她會怎麼做?」
許貴兒臉色一變道:「少爺是說……」
慎之道:「今兒這趟必然不是好來的,你瞧著吧,不定要鬧成什麼樣兒呢。」
鳳娣還沒下車,少卿已先一步過來扶她,鳳娣抬手避開,跳了下來。少卿手上落空,怔了怔,端詳她半晌兒,臉上的喜色隱了下去。
鳳娣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打算在門口說,還是裡頭說。」
周少卿忍著氣走了進去,鳳娣根本沒往聽雨樓去,到了前頭待客廳中,剛進來便道:「我問你,可兒在哪兒?」
周少卿看了她一會兒,冷聲道:「你是來質問我的,若不是陸可兒的事,想必你今日也不會來了,我竟不知,在你心裡陸可兒都比我重要。」說著點了點頭:「是,陸可兒是我安排的,那又如何,我問過她的意思,她自己願意,她想報你的救命之恩,我不過給她一個機會罷了。」
鳳娣道:「我是救了她,可我救她的目的,是希望她徹底擺脫泥沼重獲新生,她還年輕,她還有幸福的機會,我從來不指望她報我什麼恩,你卻讓她幹這樣事兒,周少卿,我知道你的,我很瞭解你怎麼想,你是不是覺得,可兒本來就是個伺候男人的粉頭,她就活該低賤,反正以前伺候過那麼多男人,現在再多一個也沒關係,若是借由她能扳倒晉王,簡直是一個付出最少卻得到最多的妙計,可你想沒想過,她是一個人,一個女人,她也有尊嚴,想來我說這些,你肯定不能理解,因為在您們眼裡,別說可兒,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是玩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王道,也是你們生下來就擁有的特權,你們心裡永遠不會把女人當成跟你們平等的人來對待,女人活該就是你們的附庸,你們的財產,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們一邊兒想著溫香軟玉,一邊想著左擁右抱,你們恨不能把每一個你們看上眼的女人,都弄到手裡,讓她們在後院裡為了你們爭鬥邀寵,你們的虛榮心就得到了最大滿足。」
「余鳳娣,你是不是瘋了,就為了一個陸可兒,你跟我這麼胡說八道的。」
一個陸可兒?鳳娣冷笑一聲:「周少卿,既然今天到了這種地步,索性咱們就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覺得,你堂堂皇子喜歡我這樣一個商家之女,我就該感激涕零,受寵若驚的巴望上你,對你言聽計從了,恕我直言,這輩子也不可能,因為你的喜歡根本就是虛的。」
周少卿陰沉沉的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的喜歡是虛的?」他的聲音緊繃非常,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蹦,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瞧著很是怕人,鳳娣卻沒有退縮,她今天就要破釜沉舟,她再也不想跟他糾纏下去,他們根本就沒有未來。
想到此,鳳娣直直看著他道:「如果你真心喜歡我,那麼我問你,你會不會娶我當你的王妃?我說的不是側妃,是你的王妃?」
少卿抿著唇看著她:「你這麼跟我鬧,竟是為了王妃的名分嗎?」
這句話真刺激到了鳳娣,鳳娣頗諷刺的笑了:「名份?這個東西在別人眼裡或許重逾千斤,但在我余鳳娣眼裡,卻一文不值,若沒有愛,空守著名分有什麼用,不過一個虛名頭罷了,我余鳳娣不缺吃少喝的,做什麼依靠著一個男人過活,若過那樣憋屈的日子,倒不如一死來的痛快些。」
周少卿咬著牙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鳳娣道:「周少卿,我想說的就是,若得我余鳳娣傾心許嫁的男子,必須只愛我一個,只有我一個,再無旁人,兩情相守,彼此忠誠,你做不到,就請離我遠點兒,你當你的王爺,我做我的草民,好聚好散,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饒。」
周少卿點點頭:「我知道你的心野,卻不知竟野到了這種地步,我來問你,身為女子應該緊守的三從四德是什麼?我以往縱著你,不代表就可以任你胡作非為,可著大齊,可有你這樣的女子?」
鳳娣道:「我就是我,跟別人比什麼,我從來也沒強求你愛我,你做不到我的要求,咱們就一拍兩散。」說著,伸手把自己脖子裡的玉珮拽出來,放到桌子上:「玉珮還你,這兩年多謝你照顧了,再會。」
說完轉身就走,腳沒邁出台階就聽後頭陰沉沉的聲音道:「余鳳娣今兒你敢邁出這個門,我保證你會後悔莫及,我周少卿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