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chapter 18

  言焓靜默地立在那副名為「夏時」的畫旁,一瞬不眨地凝視著。

  一瞬間,那副畫似乎動了一下,夏天的風吹過青石巷,樹葉沙沙,落英繽紛。

  空氣裡是金銀花和西瓜的味道,是夏天的味道。

  他推開院子門走進去。

  四周忽然風起,樹下的鞦韆輕晃著搖動了一下。

  那棵樹很大很粗。

  他3歲的時候,媽媽說讓他賠著小夏時玩。可小女孩一點兒都不好玩,軟不隆冬的,臉一捏就癟掉,他才不想跟她玩。

  他繞著大樹跑,說:「阿時你來追我呀。」

  小夏時立刻屁顛顛去追他。

  他半路溜掉,出去找別的小男孩玩去了。

  小夏時一直咿咿呀呀喊著「小火哥哥」,跑了半天看不見人影,便停下來前邊望一下又後退幾步望一下,還是看不到呢。

  她抓抓腦袋想了想,又咧開嘴笑,繼續樂呵呵喚著「小火哥哥」,圍著大樹跑圈圈。一個人繞了一下午,還很納悶為什麼總是追不到小火哥哥呢。

  他4歲的時候,她纏著他盪鞦韆。

  他說好呀,然後把她推到天上去。她嚇得抓著繩子哇哇大哭:「小火哥哥你別推啦,我會掉下來的。別推啦。」

  他不滿地問:「還纏不纏著我玩了?」

  「不玩了,嗚嗚……」她皺皺的小臉上全是眼淚鼻涕。

  而他後來被爸爸一頓揍。

  他5歲就上學了,學前班的小夏時一天到晚跟著他後頭喊「小火哥哥」,他幾番恐嚇才讓她在同學面前閉了嘴,沒讓「言小火」這個她不識字亂叫的名字流傳出去。

  可她還是成天樂顛顛跟著他,小手揪著他的衣角,他到哪兒她到哪兒,他快煩死她了。

  學校的同學一見夏時和言焓在一起,就一邊手指羞羞臉,一邊調皮地嚷:「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小媳婦,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小媳婦……」

  有一天放學遭遇同樣的事,小言焓氣死了,沖身後的小夏時嚷:「不許跟著我!」

  小夏時揪著書包帶子,怯怯地一縮,軟萌萌道:「媽媽說讓我跟著你放學回家的。還有,韓阿姨也說讓你放學帶我回家。」

  小學生們更可勁兒地起鬨:「哦~哦~言焓和小媳婦住在一起啦!結婚!結婚!」

  他氣得滿臉通紅,一把將她推倒,撒開腿就跑。

  小夏時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來,跟在後邊追,一邊騰騰跑,一邊嗚嗚哭:「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小火哥哥帶我回家,嗚嗚,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媽媽!小火哥哥!」

  可他一溜煙跑回家,早把她甩在雲山之外。

  ……

  言焓想,如果那次她沒被找回來,從此丟了,或許他早就不記得她。

  畫裡,似乎風在吹綠葉,簌簌作響,

  他看一眼綠油油的枇杷葉子,彷彿又看到多年前,8歲的他站在樹下揪果子,紮著小辮兒的夏時圍著他蹦來蹦去,急忙忙地喊:「小火哥哥,我也要一個,我也要一個呀。」

  他摘了果子一溜煙跑掉,她光著腳丫在青石巷子裡追,栽一個跟頭磕腫了額頭,她趴在地上眼淚汪汪卻忍著不敢哭,怕大人知道了揍他。

  回想童年,他覺得幼時的自己對夏時太壞了,他不明白她喜歡他哪點。後來問她,她愣頭愣腦地回答:「因為你對我最好呀。」

  哪裡好了呢?

  小夏時3歲的時候,夏天中午的太陽照得好大,她搖搖言焓的手,軟軟地說:「小火哥哥,我想吃冰棍。可媽媽不讓我吃,你給我買好不好?」

  「好吧。」小言焓拉上她的小手,慢吞吞走過那一條條對孩子來說好長好長的巷子。

  走到半路,小夏時說:「我聽你媽媽跟我媽媽說,長大了要我嫁給你呢。小火哥哥,嫁給你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讓你搬到我們家裡去住,哦,還有親親。」

  「親親?」

  「嗯。」小言焓停下來,在她軟嘟嘟的臉蛋上啃了一口,「就是這樣啦。」

  「哦。」她揉揉臉蛋,踮起腳又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兩個小娃娃你啃啃我,我親親你,玩夠了才牽著手慢悠悠上路。

  她人小腿短,走一會兒就耍賴蹭在地上不肯動了。

  小言焓便背上她,像只烏龜一樣哼哧哼哧地走。

  小夏時4歲的時候,蹲在地上玩泥巴。

  有淘氣的孩子走過來扯她的辮子,又揪她的臉。她害怕,卻不敢哭。小言焓衝出來,把人一頓暴揍,從此附近再沒人敢欺負夏時,但言焓被他爸一通打,屁股都腫了。

  小夏時5歲的時候在鄉下玩,男孩子們燒野火。她從小怕火,嬰兒時遭過火災,燒死了雙胞胎的姐姐夏天。

  她一個人縮在田埂邊哇哇哭,不敢動。是小火哥哥跑來,摀住她的眼睛,把她抱在懷裡走出起著火的蘆葦蕩。

  他把她抱到小溪邊,給她洗花花臉,洗小手,洗肚皮,洗小腳丫,還抓蝌蚪和小魚給她玩,逗她開心逗她笑。

  他們一起上下學,雖然有次把她弄丟,但後來,他一直牽著她的手來回學校,路上看見好玩的東西,一起停下看,看完了又一起走。

  等漸漸長大,不好意思牽手了,兩人就一前一後。

  他比她高一級,小升初後不在一個學校,每天放學必然百米衝刺到小學門口接她,還裝作我也是慢吞吞剛剛來的樣子。

  中學在一個學校了。

  她剛上初中,他就放話,她是他罩著的,誰也不准惹她不爽,不然他不客氣。

  夏時聽說後,臉紅答答地去問他;

  他皺眉,疑惑狀:「我說過這話兒嗎?喂,夏家阿時,不會是你想纏著我,故意這麼說的吧?」

  那時,他特別貪玩,總是逃課,可不論跑多遠,放學鈴聲響起時,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學校。老師都說,對言焓來講,放學鈴才是上課鈴。

  回家的路上,他酷酷拽拽地走在前邊,發覺好長時間她不作聲了,又緊張地回頭,生怕她走丟。

  她就抿著唇,軟軟地笑:「小火哥哥,我都那麼大了,不會走丟啦。」

  他臉一紅,哼一聲:「切,誰看你呀?」

  再後來,她越來越漂亮,他也越來越帥氣,找夏時交往的男生,找夏時退出的女生都漸漸多了。

  他打架的次數也隨之劇增,絕大多數都是為她。

  他從沒說過喜歡她,卻比任何人都護她。

  他很喜歡且擅長貝斯,和朋友們組了樂隊,有了他自己的朋友圈子,有個女孩以高超的DJ打碟技術加入他們的樂隊,成了言焓少有的異性朋友。

  樂隊曾有過一段異常輝煌的日子,聞名深城。樂手們的友誼也非比尋常,卻有一次,言焓不肯去慶功,要去接夏時放學。他因為忙失約了很多次,那天他答應了夏時。

  平日裡有人說DJ女孩喜歡言焓,他以為是玩笑,並沒在意。

  女孩或許是仗著什麼,酸味十足地說了句:「是公主嗎,放個學還要人接回家,沒長腿啊。」

  言焓不耐煩地皺眉:「就是公主,怎麼了?!」

  作為另一個學校的校花,DJ女孩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在那天釋放,纏著攔著不讓他走,又哭又鬧,整個隊的樂手都在勸和,女孩質問言焓:「我哪裡不好,哪裡比不上你家弱不禁風的小公主了?」

  言焓甩出一句:「長得太醜,倒胃口。」

  那次,由於各種原因,事情鬧得很大。

  在那之後,樂隊散了。

  也是那次,因她受的傷害,他暴怒之下差點兒失手殺了人,是她撲到他懷裡攔住,驚恐地哭喊:「我沒事。小火哥哥你別這樣,別這樣。」

  他握著肩上她哭得顫抖的腦袋,終究克制住,血紅著眼說:「他媽的以後誰敢動夏時一根頭髮,我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時間一天天地過,他一天天地拔高,不知不覺中,他都還沒有意識到,回頭看,就已經愛她到了骨子裡。

  見不得她受欺負,看不得她流眼淚。只要她跟在他身邊走,低著頭,含著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心情就很好。

  或許,只有一種解釋,是命裡血裡注定的。

  分明下定心保護她一輩子,分明發誓:他媽的以後誰敢動夏時一根頭髮,我要他的命!

  可現在,有人把他最心愛的女孩拆得七零八落,第一年,失蹤,第二年,一根骨頭和碎肉,第三年第四年,更大片的骨頭器官和組織……

  可現在,有人把夏時弄不見了,從世上消失了,他卻不知該去要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