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chapter25

蘭桂區,老體育館西樓。

蘭桂區新體育館建成後,很少有人來老館。現在又是冬天,去游泳館的人就更少。

所謂的事故是一名年輕男子死在了游泳池裡。

游泳館的負責人說,案發地在深水區,水深2.5米。死者來的時候交了20塊的押金,還買了一條游泳褲。

在他之後來的是一個女孩,才下水游一圈就發現有人漂在水底,她頓時嚇得尖叫,叫來了安全員,把人撈上去。

言焓蹲在池邊,摸了一下池裡的水,水溫在二十幾三十度左右。正想著,視線裡出現了一隻溫度計。甄暖蹲在一旁量水溫,27.3℃。

她散著頭髮,微微側著頭,粼粼的水光折射在她白皙小巧的臉上,一漾一漾的。

言焓收回目光站起身,淡淡地問:「人死的時候,安全員在哪兒?」

負責人面露難色,扭頭看向旁邊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年輕:「還不過來!」

安全員看上去不到20歲,斯文又清秀的樣子。

言焓問:「大學生兼職?」

安全員點點頭,這男孩子嚇得不輕,眼中有淚霧:「我實在是憋不住了,要去上廁所。我也不知道走一趟就這樣了。當時游泳池里根本沒人,那個男的一直在岸上做準備熱身,我才去的。」

「安全員只有一個?」

男孩點點頭。

負責人趕緊解釋:「因為客人少,所以……」

「監控錄像呢?」

「呃,上次館裡搬東西弄壞了電線,一直沒來得及修。」

「上次是什麼時候?」

「上個星……」負責人撞上言焓冷銳的眼眸,支支吾吾幾下,說了實話,「上,上個月了。」

言焓又問:「發現屍體的那個女孩呢?」

「警察正在給她做筆錄。」

安全員哽咽:「我回來的時候,看見她一邊往岸上爬,一邊喊救命,後來我就跳下去救人,把他撈上來之後,我還給他做了急救,沒想到人已經死了。」

言焓轉頭看甄暖:「你先去看看屍體。」

……

死者穿著泳褲躺在池邊。

甄暖很快從小松那裡拿了手套戴上,一邊初步檢查,一邊對小松說話:

「青年男性,體態微瘦,屍斑淡紅色;皮膚濕冷,摸上去有輕微的黏稠感。」

甄暖撥開他的眼瞼看:「角膜輕度渾濁,瞳孔渙散,瞼球結膜細微的點狀出血。」

再看口腔和鼻腔:

「沒有異物,也沒有泡沫。嘴唇、手指腳趾甲發紫。」

負責人和安全員都看愣掉,沒想到這個瘦弱的童顏美女竟是法醫,而且看上去很專業能幹的樣子。

老白在一旁看著,杵一下譚哥的手臂:「誒,小貓兒辦事的時候,看上去真有模有樣的。」

「誰說不是呢?」

「我看她平平總是呆呆的,很膽小的樣子,表情和說話又都萌萌的,沒想到在自己的地盤,就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很有氣質很可愛呢。」

言焓聽言,看向甄暖。

她正捧著死者的頭部,撥開頭髮檢查頭皮。

因為她的發帶掉了,頭髮全散開,手上正在做檢查也無法捋頭髮,只能時不時地輕輕甩一下長髮,稍稍歪著頭將頭髮撇到一邊。看上去異常的溫婉柔美,偏偏臉上認真嚴肅,還習慣性微微孩子氣地皺著眉,一副小學究模樣。

甄暖將死者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尤其是頭部和脖子,結果是:

「全身到處都沒有新鮮的損傷,包括外傷口和青腫。除了胸口的指印,是急救員心臟復甦,於人死後留下的。再就是手腕有舊傷,他自殺過。」

她站起身,摘下手套,對言焓說:「沒有外傷,體表觀察中毒的可能性比較小,也不是溺死,至少不是濕溺。有可能是乾溺造成反射性心跳驟停。但一切都要等回去屍檢了才能確定。」

這時,門外傳來有人悲慼的哭聲。

很快,幾人攙扶著一對悲傷的中年夫婦走進來,丈夫摟著哭得心碎不已的妻子:

「我下樓去給他買蘋果,就一會兒沒看著他,他就跑出來了。我應該時時刻刻守著的,這樣他就不能自殺了,他根本就不會游泳。是我不該下樓……可他說想吃蘋果……我的兒子……」

警察輕聲詢問著,

丈夫哀痛地講述:「我兒子自從他未婚妻車禍去世之後,就一直想尋死,不聽勸也不肯看心理醫生。他自殺了好多次,每次都救了下來,可這次……」

老白轉頭對甄暖豎拇指:「厲害。」

甄暖卻皺眉:「不是的。雖然現在從安全員的證詞、死者父母的證詞、還有屍體的表面觀察這三方面來說,自殺的可能性很大;但沒到屍檢,一切都不能做定數的。」

言焓聽了,勾唇一笑:「不錯。態度有長進了。」

甄暖一愣,臉微微發紅,有點兒羞窘,但也很開心自己慢慢在進步。

「謝謝隊長。」

……

C-Lab,第三解剖室。

甄暖打開屍體後發現,死者頭皮下無出血,頭骨無骨折,腦組織肉眼觀測無異常。

心、肺表面有些許點狀出血,心血呈暗紅色流動性,各瓣膜並無異常,氣管支氣管內無異物。

這和溺死以及窒息的性狀都非常相似。

鑑於死者頭部頸部無掐壓痕,身體各處也無掙扎傷,他人掐溺的可能完全排除,自殺的可能性高了起來。

而後,毒物學檢測也沒發現體內有毒物。

……

C-Lab,第一病理組織實驗室。

程放譚哥他們幾個拉著老大過來串門子,看看病理實驗室平時的工作狀態,正好遇上研究員們在做病理組織檢查。

好奇的警官們難得見一次顯微鏡啊儀器啊什麼的,美其名曰「學習」,實則起了孩童般的貪玩之心。

大傢伙兒這兒瞄瞄,那兒瞅瞅。

研究員們倒個個都不受干擾,專心致志地工作,偶爾還能回答刑警同事們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那個長得像千層餅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細胞器的一種,叫高爾基體。」

「寫啊~海燕的高爾基?」

「翻譯過來字是一樣,但這個是意大利的細胞學家高爾基。」

「哦~這樣。……你想吃千層餅嗎?」

「……不想吧。」

小松盯著顯微鏡觀察組織切片,邊唸唸有詞:「腦膜出血……」過了一會兒,「肺、肝、脾、腎淤血水腫。」揚聲,「老師,應該是溺死的。像你說的,乾溺。迷走神經反射造成心臟驟停。」

程放問:「這麼說,還是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了?據他的家人說,他不會游泳,也沒有和誰結怨。自己臨時買了泳褲,裝作游泳的樣子在水邊做熱身,等安全員走了就跳下去。」

長方形操作台這邊的甄暖盯著顯微鏡,沉默了一會兒,說:「小松說的是對的,但他說的那些現象並不是溺死才有的特異性症狀。保險起見,還是要多篩查排除。」

實驗室裡安靜了一秒。

誰都沒想到平時膽小不愛吱聲的「小貓」甄暖會忽然「反駁」副隊長的話。

眾人悄悄看她,她自己竟也未察覺,一身白大褂,清麗秀氣,坐在操作台前正專心致志盯著顯微鏡,小臉上乾乾淨淨的,只有認真的表情。

程放也是豁達的人,不以為忤,反以為樂,和眾人交換著眼色,大家都有驚喜之感。

言焓眼裡也閃過一絲好玩的笑意。

半晌後,甄暖慢慢地說:「有一個發現。」

小松:「什麼?」

「死者心肌纖維斷裂,排列呈波浪狀;心肌間質血管壁細胞核呈柵欄狀。」

小松頓了一下,抬頭:「你懷疑是電擊?」

這下,原本琢磨儀器們的刑警全齊刷刷抬起頭來,像動物世界裡一群吃草的小鹿突然聽見危險信號似的……萌萌噠。

「也不是。」甄暖抿唇,搖頭,「這並非電擊致死的獨特性改變。我只是想起,有一部分人把這個當成是電擊死的特異形態學變化。但其實,心肌缺血和心室纖顫都會造成這種情況。」

「……」

警報解除,眾人一個個低頭下去了。

小松「哦」一聲,坐回去:「還以為有新發現。看來還是自殺。」

甄暖卻想起言焓的認真和律己,想起他說判斷自殺還是他殺是法醫的責任。

她從顯微鏡裡抬眸看看他。

也不知是不是言焓的在場激發了她的嚴謹鬥志,她再度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提醒了我,或許可以檢測,會不會是電擊造成了死者的死亡。」

眾人又是紛紛抬頭,目光齊齊聚焦,全是讚賞。

程放笑:「甄暖,不錯嘛。夠嚴謹認真。」

「電擊死會有電流斑啊?」老白詫異,想了想,「等一下,是不是水下電擊就沒有?」

小松說:「也不是,看機遇。有時候水中電擊會有,有時候沒有。」

「不是看機遇,是看物理。」言焓淡淡發聲。

他斜靠在操作台邊,微垂著頭,手拿玻璃棒攪著玻璃皿閒玩,

「皮膚上形成電流斑和電流產生的熱能相關。熱能根據焦耳定律P=IRT來計算,P是熱能,I是電流強度,R是電阻,T是時間。

水中電擊時,電流與人體接觸面積很大,在水中擴散後,電流密度大大降低,公式裡的係數I變小;

不同體質的人對電流的阻礙和抵抗力不同,如貧血、神經衰弱、過敏的人抵抗力弱。同一人體不同部位的電阻也不一樣。但總的來說,乾燥皮膚電阻可高達1到40萬歐,可皮膚濕潤帶水時,電阻會急降至5百到5千歐,公式中的係數R降低;

這兩項就足夠大大減少電流在局部產生的焦耳熱。

最後是時間T,如果強電流在水裡只持續了一瞬間或幾秒,就不容易形成電流斑;可如果持續幾分鐘或長時間……」

他話沒繼續說完,仍是低頭攪著玻璃棒。

大夥兒都知道他是百科全書,習以為常;但病理實驗室的研究員們全齊齊瞪大了眼睛,歎為觀止。

甄暖也暗嘆自己知識儲備量不夠,很多東西只是皮毛,不知根本。

言焓感覺到什麼,微微側眸,撞見她濕潤清澈的眼眸,明顯帶著仰慕。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過了大概幾秒,聽她語氣稍稍軟糯糯的,怯怯地開口:

「那個……隊長……」

「嗯?」他用最漫不經意的語調。

「那個……」她鼓了鼓嘴,終於說,「你手上玩的東西,是我的培養基。」

「……」

她語氣很弱,稍稍有點兒小委屈。

「……」言焓一口氣沒提上來,愣了愣,「噢,抱歉。」

手一鬆,玻璃棒掉進培養皿裡砰一聲清脆。他把小東西扶好,擺回原位。

言焓轉身,雙手落進兜裡,道:「如果懷疑是電擊,不是自殺,是謀殺,就從屍體上找出證據來。」

「體育館事故呢?」

「他死亡後有人下水游泳了。」

甄暖明白了,點頭。

小松不太贊同電擊,說:「老師,屍檢時並沒有在死者身上看見電擊紋啊。」

「這也是有個體差異的,看體質。」

小松為難:「可沒有電擊紋,電流斑。不是高壓電,沒直接觸皮膚,所以沒造成電燒傷,也沒有皮膚金屬化,更沒有形成骨珍珠。電擊的特異性變化都沒有,只有普通的窒息現象和心跳驟停,這要怎麼確定或排除是不是電擊啊?」

聽到這話,另一個研究員也抬起頭來:「對啊,雖然檢查出是迷走神經反射,器官也出現自溶症狀,還有心肺膜出血,但這都不是電擊的特異性症狀。小松說的那些才是,可全都沒發現。這麼說,應該可以排除電擊了吧?」

甄暖想了想,卻微微一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