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chapter33

言焓他們到達理工大學研究生宿舍樓下時,徐思淼的電話過來了。

那二十幾個符合畫像的年輕人裡,只有9個以固定的團隊身份玩過競技類網絡遊戲:

一個是4人組,打如今最火爆的遊戲「死神聯盟」長達2年,已成為白金級玩家團隊;

隊長陳翰,22歲,在現實生活中家庭條件很好,但不是富二代,掛在國外某野雞大學名下讀書,人在國內混。團隊成員是其生活圈子裡的人,他們的父母都在某集團高層做管理工作。

一個是5人組,打經典遊戲CS長達4年,同樣是骨灰級玩家;

隊長孟驍,23歲,是譽城某銀行家的兒子,早就輟學了,名義上跟著父親學金融實戰,實則荒廢度日;其同伴皆是如此。

目前這9人都聯繫不上。偵察隊已經開始搜人。

理工大學研究生宿舍樓對街的銀杏樹下,黃葉紛飛。現在是上課時間,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幾個高高低低的人圍著言焓站著。

他開著免提,讓大家聽了徐思淼的話,道:「說說各自的意見。」

黑子抱著手臂:「這和他們平時的生活習性有關,聯繫不到是常有的事。」

蘇雅贊同:「對,我接觸過這類人,他們活在自己的圈子裡,經常會搞一些活動,像野外生存極限挑戰真人CS之類的,外界很難聯繫到他們的具體位置。以前辦案需要找線索時,這類人都很難聯繫到。」

言焓插兜低著頭,不經意踢著腳下的落葉。

幾片銀杏葉被他踢得飛了起來,撲到甄暖胖頭胖腦的雪地靴上。

甄暖盯著靴子上金燦燦的銀杏葉,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蘇雅說完,停頓了一下:「雖然是這樣,但……」

言焓接話:「但隱隱覺得太巧了。」

「是。兩個嫌疑最大的隊伍剛好都聯繫不上。或許真在搞什麼活動,也或許就是……在策劃下一次行動。」

程副隊偏向蘇雅的推測:「我也有這種感覺,現在他們放棄了對小貓的行動,估計是警方好幾次回查游泳館和理工大學,他們知道幫助自殺的事瞞不住了。」

甄暖問:「照這麼說,連環殺手團體可能升級到下一步了,殺掉想自殺的人,這次不會刻意隱瞞成自殺?」

蘇雅:「對。如果真進行到這一步,事情就會很麻煩。」

甄暖明白的。

一般來說,謀殺案的主要偵查方向都是從殺人動機入手,金錢財色,衝動仇恨,報復社會……如果凶手毫無目的,與被殺者之間毫無聯繫,偵查難度將會大大增加。

「不會太麻煩。」言焓卻淡淡地說,「偵查隊已經開始搜捕,抓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目前最關鍵的不過是他們有沒有計畫下一次行動,而我們能否阻止。」

他沖宿舍樓揚了揚頭:「進去看看。」

大夥兒拔腳走過去。

甄暖跟在最後邊,時不時仰望言焓的背影,隊長的頭髮裡夾了一片銀杏葉子呢。

言焓察覺到她姿勢裡的吞吞吐吐,稍稍側頭瞥了她一眼,見她扭著眉毛,欲言又止的。

「看什麼,我腦袋上長東西了?」

她趕緊搖搖頭。

他於是不理她了,繼續走。

但隔了半晌,她終究是喚他:

「隊長……」

「嗯?」

「你腦袋上長了一片葉子。」

「……」

言焓低頭,抬起手胡亂打了幾下,但那冥頑不靈的葉子次次靈巧地躲過他的手。

他問:「還在嗎?」

「……」甄暖窘著臉點點頭。

他又把腦袋四處摸了一遭,問:「還在?」

甄暖又點點頭。

他不摸了,意味深長覷她半晌:「你鬧我的吧?」

甄暖無辜地瞪大眼:「……」怎麼還被反咬一口,「……哪有,我好心提醒你……」

「這葉子真就在我頭上生根了?」

甄暖急了,踮起腳在他頭上比了一下方向:「就在這裡呀!」

腳跟還沒完全落下,他已低下頭顱,俯下腰身湊近她:「拿下來。」

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腦袋,無端緊張地嚥了咽嗓子,上身稍稍往後仰,懵懵地說:「要不……我去找老白給你拿……掛那兒也挺好看的。」

欺著身子的言焓抬眸看他,眸光清銳幽幽的。

她保持著微微後仰的姿勢,抖了一下,一刻也挨不住他的眼神。

「哦……」

她顫抖地應答著,踮起腳,抬起下巴伸著脖子望,手指碰到了他利落的短髮,稍稍扎手,卻又柔軟。

她異常小心,生怕揪到他的頭髮;

他等得有些不耐煩,再度轉眸看她,卻只看見她仰起的脖子,修長白潤得像天鵝。

她慢吞吞地揪到了葉子,重心很快落下來。

「看吧,我沒騙你。」她低低說著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神色有些不自然,捏著葉子梗在手裡轉啊轉。

他直起身子,兩指從她手裡夾過銀杏葉:「謝謝。」

走到台階上的蘇雅回頭,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幕,眼裡浮起一絲不解的情緒。

……

女研究生死者的宿舍在3樓。

不到20平米的房間裡擠著4套桌椅床具,每套的四周都掛上了厚厚的簾子,把房間分割成一個個的小塊。

公共區域極小,密不透風。

加之今日天氣不好,烏雲籠罩天空。小小的房間光線更差,顯得極其陰暗。

蘇雅才進去,便說:「這裡的氣氛太讓人壓抑了。」

死者的桌椅和床在最裡間,掀開粉紅色的簾子,小空間裡收拾得井井有條,大堆的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沒什麼異樣。

言焓瞟一眼,說:「沒有化妝品,沒有鏡子。」

甄暖一愣,果然是的。

言焓問起同寢室的人,死者生前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習慣,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有沒有和什麼特別的人有聯繫。

舍友表示死者最近沒有異常,和平時一模一樣。

死者在譽城沒有老鄉,很少出校門,很少打電話發短信,每天除了上課就是上自習,晚上回來就上床睡覺,總是早早地躲進自己的簾子。白天還能在課堂上和同宿舍的人說幾句話,晚上就幾乎沒有機會照面或交流。

一切聽上去都沒有問題,

可言焓卻察覺到了不對,他問:「她是你們宿舍最愛學習的?」

「是。」

「但她通常比你們早回來?」

甄暖猛地意識到,舍友說她們沒有照面的機會,如果死者平時比舍友晚回宿舍,在進自己的簾子前會經過其他人的地方。

舍友很驚訝,不明白言焓怎麼看出來的:「對啊,她一般回來很早。」

「幾點?」

「可能9點半吧,反正她每天準時10點上床睡覺。特別早。」

「確定是在睡覺?」

「對啊,簾子裡都沒亮燈了。」

言焓不問了,看向蘇雅:「交給你了。」

蘇雅點頭,直接躺倒在死者的床上,閉上眼睛。

甄暖安安靜靜的,和其他人一樣不做打擾。

她很清楚言焓的意思:死者的生活軌跡沒有任何問題,唯獨奇怪的是,酷愛學習的她卻每天早早地上床睡覺。

此刻,言焓讓蘇雅嘗試帶入死者的思維,聯想出她可能有的和連環殺手團體之間的聯繫方式。

或許,一切的玄機都在每晚10點後簾子後邊發生的事情裡。

蘇雅閉著眼睛睡在床上,喃喃自語:

「我每天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的,早上起床,上課,吃飯,上自習。

我沒有別的興趣,沒有業餘活動與社交,除了學習,我什麼都沒有;雖然有時候覺得很累,可也只能這樣過下去,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除了目前的生活軌跡,我還能幹什麼呢?

我每天很早就回宿舍,因為行走在校園裡,好孤獨;圖書館待不下去了。我需要回到床上,平靜地躺著,心裡似乎也沒有滿足的感覺,不能安然地睡去。

有些傷感,可傷懷什麼呢,我說不出來,長久的壓抑和內心的沉悶讓我並沒有傾訴的*,也沒有可以信任去講述的對象。即使是陌生人,我的自卑與難過也說不出口。」

室內昏暗無光,窗外冷風呼嘯。

甄暖安靜地聽著,有些難過。

「當我一個人在躺在這方小天地裡,我覺得孤獨,無助,」她輕輕側身,蜷縮成一團,「我無法開口,我希望……

傾聽,

傾聽可以找到共鳴的聲音,傾聽可以安慰我的故事。

是什麼,音樂,還是……」

她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言焓甄暖蘇雅程副隊……好幾人在一瞬間異口同聲:

「電台!」

「而且是私人電台。」

程副隊立刻給徐思淼打電話,讓他在手機軟件的三大私人電台:芒果FM,蝴蝶FM和豆芽FM中搜尋可能與自殺,黑色,抑鬱相關的話題和電台頻率。

……

從宿舍樓走出來,甄暖覺得自己的腦袋是蒙的,像被什麼震撼過,變得乾淨又空茫。她一邊走路一邊發呆,胖胖又臃腫的靴子在枯樹枝上踢踏,一個不小心的磕絆叫她猛地回過神來。

言焓瞧見她的傻樣,皺眉:「想什麼呢?」

她抬起水濛濛的清澈的眼眸,誠心誠意地讚歎道:「我覺得蘇雅好厲害。跟著你們出勤真好,我記了好多筆記。」

「……」言焓俊眉微挑,「你在想這個?」

「對呀。」她用力點頭,折服的樣子,「你們兩個搭檔起來,真好。」

她說,「譚哥說你們是舊搭檔嗎,感覺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思維總能接到一起。」

他稍稍怔愣了一下,挑了挑唇角,卻沒有回答。

饒是反應遲鈍的甄暖,也看出他變了臉色,且並不太愉悅。

她稍稍慌張,輕聲問:「隊長,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他說。

心卻在一瞬間疼得好似針刺。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他和蘇雅搭檔,跟著當時的尚傑隊長探案。

他已不記得蘇雅拉著他討論了一個什麼特別的案子,總之,他錯過了去接夏時的時間,然後,就再也沒接到她了。

後來的很多次,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會不知不覺去到她實習的醫院門口,等上很多個晚上,也都沒有接到她。

這麼多年,他無數次幻想,如果那天沒錯過時間,如果那天準時見到了阿時,如果那天沒有讓他的阿時站在路邊等他,會不會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他無數次地幻想如果,悔得要咳血。

冬季冷風像刀子,乾枯的落葉在校園裡唰唰掃著地面。

前邊,兩個大學生疾步走來。

女生埋著頭黑著臉往前衝,男生大步跟在後邊討饒:「對不起對不起,被導師拉著講問題,才拖了一刻鐘,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生氣得尖叫:「知道今天多冷嗎?」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別生氣了好嗎?」

兩人從甄暖身邊衝過去,她好奇地回頭看一眼,收回目光卻發現言焓也在回頭看,深深的黑眼睛清潤而安靜。

她稍稍愣住。

言焓收回目光,插兜走在蕭瑟的北風裡。

類似的事也在他和阿時身上發生過,16歲,夏天。

他逃課出去玩,離開學校時和夏時約好了時間,說放學後接她一起回家。

他打遊戲忘了時間。突然意識到已經晚上8點時,少年嚇得魂飛魄散,狂奔5000米跑去學校。

藍黑色的天,翠綠色的樹,白茫茫的路燈,燥熱的夜空氣。

他轉過學校的白院牆,看見她背著書包,獨自一人站在門房旁的台階上。

昏黃的錐形燈光裡,小蟲子慢悠悠地飛,路燈灑在她的頭髮上,散著金黃色的光。她穿著白色的水手裙,安靜地站在那兒,時不時左小腿輕輕搓搓右小腿,躲避著蚊子。

他從頭到腳在冒汗,心跳得像要爆炸,放緩了腳步走過去。

她扭頭看見了他,愣了愣,表情乾乾淨淨的,沒有不耐,沒有煩悶,也沒有生氣。

他把自己恨得要死,不敢靠近,走到離她2,3米遠的地方就停住了。

隔著柔軟輕盈的路燈光,他又愧疚又慌張,想說什麼,卻生怕一開口她就得氣哭,3個小時啊。

她一瞬不眨看著他,最後,輕輕軟軟道:「你哄哄我呀。」

一瞬間,他的心軟得整個兒化掉;像是打翻了牛奶,溫柔四溢。

之前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親暱溫存,所有相依相牽的溫暖情感,在那一夜,有了質變;彷彿某種情緒直衝心房,捅破了少年心底那張模糊不清的糖衣紙。

那夜,她在夜色風露中等待,安靜,溫柔;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就在那一天,那一刻,他驀然發覺,他愛上了她。

……

很愛,很愛,

愛到無數次回想起那夜她立在路燈下的柔軟身影,他的心便痛得千瘡百孔。

為什麼還是沒能給那個像小貓一樣毛茸茸,安寧又讓人歡喜的女孩,他許諾過的,有風卻順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