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chapter61

響徹天際的剎車聲在甄暖耳邊響起,她眼睜睜看著黑色的車胎摩擦打滑著向她衝來,沙礫飛濺。

她瑟縮在車底,貼著冰冷的地面,渾身發涼,止不住細細瑟瑟的發抖。

刺耳的輪胎尖叫聲越來越近,卻在車輪撞上她手臂的時候,戛然而止。

靜了下來,只有冬天冷冽的風聲,把她的心吹得透兒涼。

一瞬的安靜,接著是數不清的警車剎車聲,尖銳,此起彼伏,像一首激昂而悲壯的協奏曲。

盈滿風聲的剎車之後,世界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甄暖從頭到腳都僵硬了,腦子空蕩蕩的,望著黑色的車底,彷彿靈魂出了竅。

言焓的越野車底盤高,前距長。

要是換做公務車,人早就撞飛了。

言焓飛速從車上下來,跪到地上往車下一看,一把將她整個兒從車底提了出來。

車輪壓到她的白大褂,他用力太猛,把她的衣服撕破。

她的發帶也被扯斷,長髮如海藻一樣在冷風裡散開,肆意飛揚,愈發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白得像雪。

她整個人都是軟的,綿綿地趴在言焓懷裡,表情呆滯而怔愣,沒有任何反應。

他很快把她扶穩站好,死死攥著她的肩膀,冷著臉自上而下掃視她一遍,確定她沒事。

她仍呆傻空茫,他人卻突然就發火了:「你抓著他的車幹什麼?你是腦子有問題,是瘋了嗎?!」

甄暖抬起頭,驚愕又無辜地望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眼淚一股腦兒地全湧了出來。

言焓怔愣半刻,鬆開了她。

他咬著牙槽起身,斂瞳看著早已寂靜的街道和消失無影的車輛,再看看堵在院子口的一輛輛警車。

他一句話沒說,轉身狠狠一腳踢向越野車。

……

甄暖坐在實驗台前,嗚嗚直哭,不住地抹眼淚。

一旁的關小瑜小聲對秦姝嘀咕:「我就知道老大今天不對勁,遲早得發飆,沒想到還是讓甄暖給撞上了。」

秦姝不做聲。

她也意外。

言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人發火,更何況還是對女人。

可想想當時他一臉驚慌錯愕,跪下去俯身看車底的緊張樣子,她有些羨慕。她看見蘇雅也是同樣的失落。

那時,言焓幾乎是把甄暖緊緊抱出了車底。

她又呆又傻,跟沒了魂兒似的靠在他懷裡。烏髮迎風飛散,表情呆滯而痴傻,偏偏有一種奇怪的驚心動魄的美。

那一刻,秦姝莫名覺得,那兩張貼在一起的臉,很相配啊。

她不知道,言焓是不是因為緊張越多,所以火氣越大。

她其實很清楚,他只是對疑似車禍受害者應有的情緒釋放。可她還是幻想,當時是她在甄暖的位置就好了。這樣,他也會緊張而憤怒地把她從車底抱出來。

關小瑜摸摸甄暖的頭:「暖暖美人,別哭了。老大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當時危險的情況嚇到。怕不小心輾過去把你壓癟了啊。你就別生氣了。」

秦姝也輕輕安慰。

「不是。」甄暖抹著眼淚,「和他沒關係,我不是因為他而哭。」

「那是什麼?」

「鄭教授……」甄暖傷心至極,「鄭教授今天來找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給我。那時我就應該察覺到不對。他是來交代後事的,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也不想活了。那時我就該察覺到,攔住他的。」

聽言,關小瑜和秦姝都說不出話來了。

關小瑜上去抱住甄暖的頭,拍著她顫抖的肩膀,嘆氣:「即使這樣,你也不能去抓飛跑的車子啊。傻啊你。」

……

隊裡召開緊急會議。

甄暖看到電梯裡的鏡子,才發現眼睛哭腫了,看上去像顆大杏仁。她有些窘迫,出了電梯,低著頭就往會議室裡鑽。

沒想走得太猛,一下撞到人身上。

「對不起。」她慌忙抬頭,便望見言焓稍稍吃驚的眼神。她飛快別過頭去,把頭紮得深深的,像只小鴕鳥。

可言焓還是看見了她紅腫的雙眼和抬頭時驚慌又可憐兮兮的小臉。

他低頭看她,咬著嘴唇沉默了一兩秒,輕聲問:「怎麼哭成這樣?」

她紮著腦袋不吭聲,隔了幾秒,怕他誤會,嗡聲道:「反正不是因為你。」

可這話說出口了,聽著就好似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心裡稍稍歉疚,看一眼走廊上過來的人,再度伏低了身子,低低地說:「我不該衝你吼,是我脾氣不好。抱歉。」

甄暖被他低沉的調調弄得心慌又心急,抬起頭來,急哄哄的:「真的不是因為你,你別自作多情。」說罷,扭頭往會議室裡跑。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來,執意解釋:「在火災現場,心情不好不是對你。因為……那時就有預感了。」

甄暖一愣,抬頭望他:「懷疑是鄭教授嗎?」

他臉色略顯凝重,沒答。現在他更想知道的是,鄭教授是怎麼找到凶手的。

片刻,他鬆開她的手,走進去了。

甄暖跟上去,走了一步,又覺剛才被他一扯,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她皺眉捂了捂肚子,怎麼好像不太舒服。

……

這次的會議氣氛很沉重。

小松做了法醫報告,鄭容教授很可能是殺死羅韓的凶手。

大家都感到挫敗,沮喪,擔憂,痛心,各種情緒都有。

言焓看上去是隊裡最平靜的,開口的話仍舊冷靜自持,叫大家回過神來:「如果想救鄭容,就都打起精神來。」

眾人紛紛投去目光:「鄭教授還會繼續殺人?」

「你們沒注意到吧,羅韓16歲未滿。」言焓眸光清冷,說出來的話近乎殘酷,

「我想,鄭教授做這些不僅是為女兒報仇,更因為他知道這幾個人都是未成年人。即使抓到,處置力度也會很輕。」

足足十秒鐘,死一般的寂靜。

譚哥憤怒地捶桌子,可身為警察,他什麼不恰當的話都只能死死地憋回去。

「只是我的猜想,但結合我們之間對嫌犯的描述,這個可能性極大。鄭教授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言焓語氣平靜淡漠得像局外人,說的話卻狠刺著每個人的心,「他很清楚,剩下的幾個人不會受到與他們罪行匹配的制裁。」

譚哥咬著牙憤恨道:「因為未成年人保護,他們的信息不會被公開,也不會被人知道。」

甄暖也不經意攥緊了拳頭。

她憤怒,怨恨,可又悲哀,無力。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一時間,她痛得冷汗直流,甚至有些暈眩。

言焓目光移過來,瞧見她臉色異常的蒼白,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停了一下,收回目光去,繼續說:

「鄭教授燒掉現場,一部分是因為恨,一部分是為了阻礙調查進度,給自己接下來的行為爭取時間。我猜,他燒掉那些錄像帶,還有一層原因是那些帶子裡出現過嫌犯,他不想讓我們發現。」

所有人都愣住。

這個叫人無奈而憤懣的時刻,全隊也只有他最冷靜清晰了。

「這個任務,我交給徐思淼了。」言焓有條有理地吩咐,嗓音平靜,「此外,之前綁架鄭苗苗的那輛車,有可能是未成年無證駕駛。蘇陽,去查一下可疑的以及低年齡的駕照。」

他定定道:「我們必須趕在鄭教授前面找到他的下一個目標。……也希望他們至少能關心一下新聞,看到同伴被人殺了,過來尋求幫助。」

譚哥現在才明白在現場時言焓叫記者儘量報導的那個奇怪要求了。

這時,徐思淼出現在會議室門口,敲了敲門。

「老大,有發現了。」

徐思淼很快準備完畢,給大家放了一段他剛剛恢復的錄像。

畫面才出現的一瞬,甄暖就愣住。

一個女孩表情痛苦,被人捏著下頜張著嘴,口裡一根東西進進出出。

她瘋狂地扭動掙扎,可對方狠狠幾巴掌把她扇暈。她的頭髮被人揪扯著來回推拉。

鏡頭落到稚嫩的胸脯之上,一個人嬉笑著揪扯。

隨即,又對準一雙白花花大張的雙腿,鏡頭緩緩靠近雙腿間,手指撥弄進退。

男聲在嬉鬧,說著下流粗鄙的髒話,塞些奇怪的東西。言辭裡對女孩的羞辱叫人森然憤怒。

女孩尖叫咒罵又哭著求饒,但男孩們的笑聲更大。

甄暖看不下去了,不知是因為悲絕還是憤懣,她暈眩得視線開始不清楚起來。

「女孩的臉原本沒有馬賽克,是言隊讓我加上的。」徐思淼聲音裡抑制不住憤怒,「一共有43盤。」

關小瑜則說:「我們把錄影帶上燒掉的的字跡恢復模擬出來了,很多都只有代號。說明施暴者並不知道她們大部分人的名字,是隨機抓的。根據記載的日期顯示,苗苗死後,他們又犯了三起。另外,鄭教授……應該看到了類似的場景,發生在鄭苗苗身上的,受辱的畫面。」

所有人都沉默地隱忍著,沒人能想像出一個父親看到女兒遭此凌.虐時的心情。

譚哥因憤怒而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低低地說:「我們真的要去抓鄭教授嗎?」

沒有人答話。

會議室裡靜得如同地獄。

言焓宛若未聞,繼續冷靜得近乎冷酷:「剛才那段視頻的背景是燒掉的山水巷的房間。視頻裡出現了兩個人的頭像,一個是已經死了的羅韓,另一個……」

徐思淼停住視頻:「就是這個人。」

屏幕上一個模糊但可以隱約分辨的笑臉。

「不能公開。現在拿上這個照片,譚哥帶人去羅韓家極其周邊調查,老白帶人去鄭苗苗學校極周邊。」

「是。」

言焓闔上手機:「剛才,杜衡已經完成模型和實地模擬實驗,他把拋屍地鎖定在了羅田路沿白水河的一段。蘇陽,你們的進度?」

「已經把5號夜間鄭家小區四周街道上經過的車輛全找出來了,這些天一輛一輛的實地調查,可還沒查完,也無法確定哪輛有嫌疑。」

言焓道:「現在,把6-7號間經過羅田路的車輛找出來,兩者對比。這幾個年輕人應該不會換車。」

「是。」蘇陽應聲,這麼一來,監控搜索的難度大大降低了。

可他有些疑惑:「老大,不是已經有嫌疑人的相貌了嗎?」

「有三個人。剛才放錄像時,有一個瞬間,鏡頭裡同時出現過兩雙手。再加上拿攝影機的那雙。徐思淼繼續恢復錄像,看能不能找到第三個人的相貌。

同時,苗苗的那個女同學的事也要繼續調查。」

他迅速說完命令,下達要求:「分頭行動,今天之內,必須要有結果。」

眾人齊聲遵命:「是!」

言焓利落地起身:「散會!」

甄暖靜靜的,神思晃了一秒。她慢慢地,緩緩地想,

刑警們說話向來中氣十足,明朗豪氣。

比如齊聲說「是」,又比如他的聲音。聽上去堅毅如岩石,又莫名鼓舞滌蕩人心,充滿了源源不斷的希望和信念,像永不枯竭的陽光。

在這個隊裡,真好啊。

甄暖默默地想著,淺淺地彎了一下唇角。

大家雷厲風行地離開了,椅子刷刷的。她也要努力去……她雙手死死撐著桌沿,眼前紅色的藍色的光在飛。

這一起身,腹部陡然傳來一陣錐刺般的疼痛。

她渾身直冒冷汗,強撐著想走動一步,可,世界天旋地轉起來。

……

刑警們迅速撤離會議室展開行動。

言焓卻想起剛才甄暖一度度蒼白的臉色,下意識往她那邊瞥了一眼。

這一瞥,他很快皺起了眉,朝她走去。

她手指掐得發白,撐在桌沿上,全身都在發虛在顫。

「甄暖?」他叫她。

她只剩本能反應地抬起頭,嘴唇煞白,額頭冒冷汗,眼睛空茫而無神,失去了意識一般。

「你怎麼……」話未完,她人已闔上眼簾,輕飄飄地向後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