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聲槍響,後車胎爆了。
車身一沉,甄暖一個打滾,腦袋磕在車上。她爬起來,跪在座椅上往後看,言焓和沈弋正飛速朝她這兒奔跑。
再回頭看一眼開車人r本人。
他讓她看見他的臉了,讓她認出是他是tutor了。
他太自信,還是根本就不打算再放她活著離開?
紀琛?
不。秦姝死前,她的工作是還原藍千陽的臉。難道真正死去的人不是藍千陽,而是紀琛?!藍千陽殺了紀琛,他們是雙胞兄弟,他偽裝了自己的死亡?隊長正是懷疑他的對手是千陽,所以才讓秦姝還原「藍千陽」的臉。
爆胎讓車速驟降,汽車往欄杆邊猛撞,紀琛抓緊方向盤穩住車身,方向尚未轉圜,也不敢驟然加速。
這減速的空隙,言焓和沈弋從抱頭下蹲的人群和停靠的轎車上飛躍而過,沖上高架橋,在稀疏的車流之間穿梭,高速奔馳。
不少車主靠邊停車躲讓。
紀琛絲毫不慌,穩穩掌握好了方向,開始加速,只要離開轉匝道,車後的人就跟不上了。
「隊長……」甄暖眼看著言焓靠近,而車速陡然增加,距離又拉遠,她急忙搖玻璃推車門,被鎖定,無濟於事。
鬧市開槍,他這個隊長是注定要被撤職了。
她心急如焚,還不知等車徹底上了高架橋後,他會發瘋幹出什麼事來。
甄暖撲到駕駛室去,搶方向盤,可才碰上,紀琛單手便將她兩隻手腕鉗住,死死扣在操作盤上,她痛不可耐,用力掙扎。
一時間,刮雨器,除霧劑,空調,座椅加熱和多媒體全打開。音響裡爆發出10年前的老歌,水手。
紀琛一手掐著她,一手打方向盤,淡淡道:「你這脾氣,居然一直沒改。」
甄暖狠狠一愣,憤恨盯著他:「你的臉……你不是紀琛,你把他怎麼了?!」
他不答:「不用擔心,他不會開槍了。你在車裡,他怕誤傷你。」
甄暖又氣又急又恨,一口氣上來,想恫嚇他說「隊長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可她沒有,她想給言焓留有餘地,怕tutor的下一個目標會直指言焓。
想到這兒,她突然冷靜下來,不說話也不反抗。掙扎只是徒勞,還會傷及自身白費力氣,不如安安靜靜,找到空隙了再做打算。
天色灰暗,高架橋上車快如水流。
言焓和沈弋飛速追完匝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輛車漸漸加速,駛上高架橋,自此暢通無阻。
兩人迅速掃視四周,不做商量,突然同時跳上水泥欄杆,縱身抓住高高的戶外交通指示牌,攀爬而上,隨機飛身一躍,
正好落在一輛飛馳而過的輕軌列車車頂。
車速太快,兩人都沒落穩,沿著車身往尾部滾。沈弋直接滾下車頂,要被甩出去時,言焓伸手抓住了他。
他把他扯上來,罵:「老子的女人,你摻和個什麼勁兒!」
「我的事,你摻和個什麼勁兒!」
言焓差點兒沒一把將他推下去。
列車飛速奔馳,車道正好與高架橋平行!
甄暖身子伏得低,揚起腦袋就看見輕軌車裡擠滿下班的人群,眾生百態。車頂上,兩個男人像在比賽百米衝刺,他們黑色的風衣在狂風裡飛舞。
輕軌比tutor的車快,他們很快跑到前邊去了,甄暖望見前方兩條道路的分叉口有一個高大的三角廣告牌。
她不吱一聲,突然發狠一口咬向tutor的虎口。他猝不及防,吃痛地鬆開。她瞬間竄起身,猛地拉開車窗,探身出去。
輕軌飛馳轉彎,言焓和沈弋在車頂衝刺一躍,燕子般跳上三角廣告牌。言焓掏出軍刀,刺進帆布里驟降而下,巨大的微笑的廣告牌女郎撕拉而開。
沈弋緊隨其後,滑下裸.露的鋼架,一手握住,一手朝空中伸去。
r的車行駛而來,甄暖踩著座椅背探出天窗,朝言焓伸手:「隊長!」
話音未落r抓住她的腳一扯,她猛地掉下去一截,趴在車頂牢牢抓住,雙腳在車廂裡亂踢,掙他的手。
「隊長!」她喊他,頭髮被風吹得狂亂。
言焓根本無法接受和她擦肩而過的微小可能性,鬆開廣告牌,撲向tutor的車。
可tutor算準他的心思,陡然剎車,言焓竟撞向水泥地面,他還沒站穩r瞬間發動,衝向言焓!
「隊長!!!」
甄暖驚愕,眼睜睜看言焓被撞飛出去,墜到前方車尾又滾下來摔在地上,一瞬間沒了動靜。
「暖暖,把手給我!」沈弋喊她。
甄暖聽不見,表情空茫,望著言焓。他努力撐著自己,想從地上爬起來。
沈弋見狀,跳上車抓住天窗。
r再次踩油門,車速更快。
甄暖腦子空了,本能般迅速返回車廂,用盡全身的力氣攥住方向盤狠狠一扭。
高速疾馳的車驟然一轉,撞上防護欄高高躍起,衝進橋下的白水河……
……
甄暖是在劇烈的打鬥聲中醒來的,有拳打,有腳踢,有木棍,有箱子,兩個人,打了很久。
她渾身濕透,冰寒徹骨。她睜開眼睛,頭暈目眩,而身體內更像是有錐刺般的疼痛。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狹窄,幽閉,像個籠子。
頭頂、地板,塗成鮮明對比的黑白撞色條紋。她眼珠一動,便覺無數條紋在眼前晃動、旋轉、拉伸。
她起身,世界在晃蕩。她被關在一個蒙著黑白條紋帆布的籠子裡,吊在半空中。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打鬥停止,像雙方都陷入疲憊。
有人拿木棍敲打鐵籠,一震,響聲震耳。一下,兩下,
她尖叫:「別敲啦!」
三下,四下,
「別敲啦!」
她發狂,撲去拍打鐵籠,籠子四下搖晃。她腦子更暈,黑白條紋像漩渦在她眼前轉。
「住手!」這是沈弋冷酷的聲音。
「假戲真做?」陌生的聲音來自tutor,「把她整成,你前女友的模樣,結果,真愛上了?」
甄暖揪著籠子欄杆,側耳聽。
沈弋涼笑:「這不是你抓她的底氣嗎?不然,就憑你,暗殺可以,從我這裡拿走東西,卻不可能。」
兩人話語斷續,都用短句,之前的幾場惡鬥,彼此都有損傷。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讓她回國?」tutor言語裡似有遺憾,轉瞬即逝,「也對,當然要讓她回來,讓她做誘餌,引起t計畫『餘孽』的注意。就像你一次次設計讓雙胞胎自相殘殺,為的是讓t計畫的人出動。
你知道t計畫已名存實亡,也要找出真正的tutor,為你前女友報仇。」
甄暖沒吭聲,這些她都已經知道,早就不怪沈弋。
沈弋:「計畫很成功,引出了黃暉戴青,鄭容……還有你。但你不是t計畫的人,更像和我一樣,是t計畫的仇人。或者,雙面人。你同樣想殺黃暉戴青。
鄭容,當初我知道王子軒藏在鄭家,最後一刻卻沒告訴他。他還是死了。因為你告訴了他。」
甄暖一愣,隊長不是說……給鄭容告密的人是沈弋嗎?
r輕嘆一口氣,有些苦惱:「原來,對你來說,我的暴露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對。我沒有把鄭容的藏身地告訴戴青,他不知道。」沈弋很冷靜,「假使他知道,他也不會在那個當口通知鄭容引我懷疑。更因為,他本意就不想讓鄭容死,他們是同夥。」
「佩服,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臥底。」
沈弋淡淡道:「你能看出來,看來也是隊伍出身。」
「你潛伏得很好,我不是『看出來』。只是,當年你綁走夏時,證據確鑿,以言焓的脾氣,這麼多年居然沒動你,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你不是凶手,是臥底。」
「不過紀琛,我萬萬沒想到我察覺到的那個『雙面人』是你。我讓你稱病離開譽城,反而方便你,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去設計你的陰謀。」
甄暖蹙眉。這個長得像紀琛的人很奇怪,和曾經的紀琛不一樣,沈弋怎會發現不了?
很快,「紀琛」笑了:「沈弋,我從不認為能騙得過你。你擔心這位小姐聽到我的秘密,會被我滅口?」
甄暖心口一痛。
「你不會殺她。」這是沈弋的聲音,低沉卻堅定,更像在說服他自己。
「我倒不這麼認為。」tutor不無遺憾,「我得和言焓決裂。」
兩人各自不動聲色地為談判加籌碼。
「也對。」沈弋平淡地說,「畢竟,你為隱瞞身份假死,連紀琛也殺了。」
「如果不是遇見你們這樣的對手,我永遠不會被發現。但那樣未免太無趣。」他話鋒一轉,「你破壞我密室的最後一道門,換了傳感器。所有密室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唯獨最後一間。沈弋,我可以放她走。條件就是,言焓在最後一道門上輸入的密碼,是誰的名字?」
沈弋沉默。
漫長的安靜裡,甄暖的腦子卻突然轉得飛快。
最後一個密室沒有任何提示,只有車擋風玻璃上兩個年檢號,一個是甄暖(tina)死去的時間,一個是當年特種兵小隊執行任務的時間,那個時間有什麼特殊意義?
所有名字都試過,不對。不是和t計畫相關聯的人,不是村莊裡的受害者。
紀法拉?!那年的那一天,言焓帶走了紀法拉。
可為什麼tutor不知道密碼?為什麼密室的最後一道門有那麼多次輸入機會?
她瞬間明白了:最後一道門沒有正確密碼,只有錯誤密碼r把所有言焓能想到的人名都設置成了錯誤密碼,只要他輸入錯誤密碼以外的名字,門就會開。
但在當時的情況下,言焓並不會胡亂輸人名,而是會在輸入相關聯的名字後,開始嘗試村莊裡的受害者姓名,到最後想起村莊裡的倖存小女孩,想到她現在的名字紀法拉。
一定是有人在找當年的孩子,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後來推測她被人救走了,再後來發現救走她的是言焓。可言焓身邊並沒有再出現那個小女孩。他們只能用這個方式找出小女孩現在的名字。
出密室後,言焓回頭一想,肯定會明白密室最後一道密碼門的詭計;還不知他有沒有對此做出應對措施。
那名字肯定是紀法拉,但甄暖清楚不能說。說了,沈弋就沒了存在價值。這就是tutor找沈弋的理由,也是沈弋見tutor的契機。
沈弋也有他想知道的事:「你不是t計畫的人,為什麼戴青聽你的話設計密室?還是說戴青聽命於真正的tutor。那個人……
你想知道密碼上的名字,就告訴我那個人在哪裡。」
「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因為我比你多一樣籌碼。」tutor再次敲了一下籠子,甄暖頭痛欲裂。
「沈弋,原來的tutor和鄭容秦院長一樣早就死了。你所謂的為女友報仇,已經沒有意義。」
「死了?」
「不然呢,你覺得我會臣服於他人?」
「那倒不會。」沈弋說得很簡短,沒有質疑tutor的話。
「沈弋,我和以前的你一樣,潛入t計畫,獲取他們的信任,借此消滅他們。」
「原因?」
「因為我是正義之師。摧毀他們,和我殺掉王子軒、秦姝、聶婷婷是一樣的道理。這個社會上有太多人犯了罪卻逃脫法律制裁,我是替天行道。」
話很狂妄,他的聲音卻謙和從容。
突然又一木棍敲在鐵籠上,籠子搖晃,甄暖摀住耳朵。
「那天在電梯裡,你說我是以暴制暴,說我不對。」
甄暖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抬起頭,四周只有黑白線條。她咬牙:「就是不對。」
「小姑娘,世間對錯,不是由你簡單評價。」
她氣極反笑:「人的性命,也不是由你找個藉口就可以剝奪。」
r頓了一下,居然心平氣和:「你說我找『藉口』?我的理由名正言順。」
「你『替天行道』殺他們,我是不是可以『替天行道』殺你,而別人同樣『替天行道』殺我?回到蠻荒時代,全憑一腔恩怨情仇打打殺殺吧,和野獸畜生一樣,都不用做文明人。」
「你罵我?」tutor輕笑,「他們犯了法,法律……」
「不要和我說什麼他們逃脫法律制裁,法律治不了也輪不到你來治!
任何規則,只要人制定,就有漏洞。可也正因人制定,就能完善。你做的事根本不是伸張正義,而是把正義的漏洞撕裂得更大。
殺人就是殺人,你和王子軒和秦副院長一樣是殺人犯,滿身罪惡,還好意思自詡正義之師!」
外邊一片死寂。
良久r道:「你這語氣,聽上去真嫌棄啊。」
「對!」她皺眉,「你這樣的人,噁心死了!」
又是良久r奇怪地笑一聲:「照這麼說,你也該噁心你現在的男朋友。」
甄暖抿緊唇,眉心揪成疙瘩。
「他和我做著同樣的事。」
「你胡說!」
「密室逃離屋,你在現場,難道不清楚?他懷疑每個人都和夏時的消失有關,他想殺掉所有人,包括你。」
甄暖臉色微白。
r的話一字一句,抽絲剝繭,針一樣往她心頭刺,
「黃暉,死在烘乾機裡,憑言焓的敏銳,他沒意識到黃暉單獨跑去了一邊?
申洪鷹和保鏢,言焓拿到手電筒時就會發現上邊的玻璃可以成為凶器。看到膠帶和五角星走廊的開關,他就清楚其他人會怎樣設計殺人。」
甄暖的臉漸漸煞白,但死撐著,替他說話:「這是你的猜測。隊長沒有參與密室設計,想殺人的是你。」
「他沒參與,但以他的聰明,他把裡邊的機關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誰會在哪裡死掉,他放任不管,甚至推波助瀾,因為他希望他們死。」
「不是!是其他人殺了人。」甄暖狠狠盯著聲音的方向,「他進密室前或許想殺人,但他控制了自己。就像他想殺我時收手了一樣!」
「你對他的信任,還真是可愛。」tutor停了幾秒,忽然問。「你認為,打斯諾克的時候,為什麼藍球不進,只得了129分?為什麼恰恰差那麼一點力度?」
甄暖手心在發涼,臉上的血色一絲絲褪盡。而體內如刀絞般的刺痛愈發劇烈。
「斯諾克房間停電,他很清楚會發生什麼。哪裡有光,哪裡就會被襲擊。他讓你拿出手電筒,想以你做誘餌測出襲擊者是誰。但,他也該想到,程放會開手電筒,成為被襲擊的目標。
還有戴青,那把槍有問題,他早看出來……」
「你閉嘴!」
好似世界崩塌,甄暖撲上去,雙手伸出籠子,抓住黑白色的帆布撕扯,尖叫,「你閉嘴!」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他老早就知道了鄭容是t計畫的管理者,後來鄭容得到小道消息,然後死了。」
「你閉嘴!」她瘋了般又扯又踢,籠子在半空中搖晃顛簸。
牢固的帆布竟被她赤手扯下來。
沈弋看見了她,她衣衫髮絲盡亂,張牙舞爪,眼睛血紅,臉色灰白,像只小小的困獸,像很多年的她。
她惡狠狠地,悲恨地,瘋狂地盯著這個世界,包括他。
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和當年的她,哪個更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