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花叢後,傅容遠遠瞧見不少熟人,有些她只見過一面,有的曾經朝夕相對三年。
又輪到徐晏射箭了。
永寧公主做壽,有資格上前射箭的都是她的親人,安王是侄子輩,徐晉太子徐晏等人是孫輩。
儘管她們這些貴女與男人那邊隔了百來步的距離,傅容依然看得清清楚楚,徐晏瘦了,沒有當初妻母鬧不和時瘦的那般厲害,但也憔悴了不少,微微湖風吹來,他身上夏袍往後飄,平添寂寥。
好在,他射箭的功夫大有長進。
旁邊傳來姑娘們高低不同的叫好聲,傅容側目看過去,發現不少姑娘目光始終跟隨徐晏。想想也是,徐晏儀表堂堂,又是將來的郡王爺,跟那些前途難測的皇子們相比,徐晏更穩妥些。
「三姐姐你看康王殿下,賴在椅子上不動了!」傅寶突然扯了扯傅容袖子,示意她往前看。
傅容從善如流地看過去。
如今是盛夏,這些天之驕子們都選了湖邊樹底下的陰涼站,康王大概是太累了,吩咐下人抬了一把椅子過來,現在他就靠在上面,雙臂搭在椅背上,肥嘟嘟的,叫人擔心那椅子能否承受得住。
傅容笑了笑,正要看向康王前面不遠處的安王,忽見徐晉轉了過來,看神情是望向了她們這邊。
傅容左邊是傅寶,右邊是妹妹,往哪邊躲都不合適,乾脆裝沒有察覺,等徐晉轉過去了,她肆無忌憚地打量安王身影。
「你們說,安王殿下跟肅王殿下誰更好看?」有竊竊私語傳了過來。
傅容頗有興致地偷聽。
「我覺得肅王殿下更好看,但他看起來太冷了,不如安王殿下平易近人。」
傅容不自覺地點點頭,真要成親過日子,肯定安王這種人更合適,換成徐晉,天天沉著臉彷彿隨時都有可能發作一番,誰受得了啊?不過這輩子的徐晉在她面前倒是風流了不少,可見男人人前人後也有兩種樣子。
正想著,身後忽然傳來一道隱隱有些熟悉的嗤笑:「一個個的,平時不都說非禮勿視嗎?怎麼現在都跑到這邊看男人來了?哼,最看不慣你們這種虛偽的大家閨秀,今兒個我替你們母親教訓你們,你們說,我手裡這兩隻天牛該送給誰?」
此話一出,如狼入羊群,那些平時走路格外注重體態婀娜的貴女們再也顧不得「掩耳盜鈴」,紛紛朝前面跑去。
傅容也白著臉拉著妹妹往前跑。
她從小就怕黑蟲子,飛蛾青蟲她不怕,就怕黑的,連知了都怕,更不用說天牛那種長相醜陋的蟲子。小時候哥哥抓了天牛嚇唬她,直接把她嚇哭了,連續做了好幾晚噩夢,父親氣得狠狠打了哥哥一頓。
而現在,傅容很清楚,吳白起敢說就一定做得出來,她不敢擔一點風險,畢竟吳白起可不知道她是他未來妻姐,傅容也不指望妹妹現在一個眼神就把對方收拾得服服帖帖。
吳白起當然不知道,所以為了他上次捉弄李華容不成反而被對方搶走的兩條寶貝蛇,他專門就盯準了傅容,貓捉耗子那般邊追邊逗她:「這位姑娘貌若天仙,跟我的天牛極配,就送給你好了!」
傅容聽了,心裡暗罵混蛋,跑得越快。
吳白起緊追不捨。
「姐姐你先去找四姐姐,我攔著他。」傅宣知道姐姐膽子小,也明白這樣跑下去肯定會被對方追上,情急之下掙開傅容的手,轉身怒斥吳白起,「住手,你是誰,憑什麼欺負人!」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膽子倒不小。
吳白起第一次碰到不怕他的小姑娘,見傅宣仰著小臉滿臉憤怒,隨手就將一個天牛丟了過去。都是死天牛,不會飛,直接砸到了傅宣胸口。
傅宣本能地往後退,小臉慘白。
吳白起哈哈笑,擔心李華容不滿意,他不再耽擱,一心朝傅容追去。
徐晉等人將這場鬧劇看得清清楚楚。
康王坐在椅子上扭頭往那邊望,好笑道:「吳家那小子又不老實了,不知哪個姑娘要倒霉。」
因為傅容是朝相反方向逃的,他們看不見面容,除非之前就認識才能分辨出來。
徐晉臉色鐵青,為傅容不來求助於他,也為距離太遠吳白起不在他箭程之內,眼看一群姑娘如飛鳥四散,吳白起偏偏只盯著傅容而且越來越近,徐晉再也看不下去,開口道:「我……」
他想給眾人一個去幫傅容的理由,可是才說了一個字,身邊一人已經衝了過去。
是徐晏。
那一刻,徐晉什麼都忘了,忘了他得找個借口救人,免得被人懷疑他與傅容甚至傅家的關係,忘了他與傅容關於定親之前不許暴露兩人關係的約定,他只知道,一定要在徐晏之前救下她。
然,就在徐晉準備追上去的瞬間,他看見小姑娘落荒而逃的狼狽身影停了下來,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她神情,只看出她臉是前所未有的慘白,在陽光下越發可憐,也只能聽見她憤怒無比的咒罵。
「吳白起!你敢嚇唬我試試,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傅容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喊出這句話的,她怕自己再不做點什麼,吳白起就要動手了。
狠狠地瞪著幾步遠外面露錯愕的少年,傅容一邊後退一邊再次威脅:「吳白起,你敢嚇唬我,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後悔到腸子都青了!」他真敢把天牛扔她身上,將來還想娶她的妹妹?做夢吧!
吳白起眨眨眼睛,打量傅容兩眼,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她,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李華容說她是傅家三姑娘,剛來的京城,吳白起沒仔細聽,在他眼裡誰家姑娘都一樣,他連李華容都敢得罪,還怕一個外地來的姑娘?他只是好奇這姑娘如何認得他,剛剛一路追跑,有人喊他吳世子,有人喊他的字,唯獨沒人連名帶姓喊他。
傅容結巴了。
這個問題她沒法解釋。
吳白起見她愣住,也懶著再追究,想起正事,笑著抬起手。
傅容卻沒有害怕,只是別開了眼。
吳白起當她認命了,咧嘴就要笑,卻不想背後忽然傳來一股鈍痛。
「我讓你欺負人,我讓你欺負人!」
傅 宣一手抓著吳白起胳膊,一手抓著石頭狠狠往吳白起背上砸,因為憤怒到極點,力氣驚人的大,愣是沒讓吳白起掙脫。吳白起連連喊疼,他喜歡欺負人,卻不屑於推 搡小姑娘,不能動粗,便把手裡剩的另一隻天牛往傅宣身上扔。傅宣知道天牛是死的,又是盛怒之下,才不怕他,又砸了幾下才在傅寶的勸說下狠狠砸了最後一下, 「滾!」
吳白起一手揉背,呲牙咧嘴地喊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丟了這麼大的臉,他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跑出一段距離後回頭,盯著傅宣道:「好,好,我記住你了,你喊她姐姐,也是傅家姑娘吧?你等著,今天的事我跟你沒完!」
傅宣直接將手裡的石頭丟了過去!
吳白起頭也不回地跑了。
「三姐姐你沒事吧?」傅寶跟傅宣一起跑到傅容身邊,緊張地問。
傅容臉色依然蒼白,但見識過自家妹妹千年難逢的凶悍,反倒沒那麼怕了。想跟妹妹說說話,驚覺旁邊花樹後一群姑娘們正在看熱鬧,對面呢,徐晏孤零零地停在一顆柳樹旁,神情複雜地望著她,他的後面,徐晉等人面容看不清楚,但想想也知道,大多數都把剛剛的事當樂子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傅容搖搖頭,抬手替妹妹整理衣領髮髻,小聲道:「我沒事。好了,咱們先回花園吧,有什麼話到那邊再說。宣宣也別生氣了,那人就是個渾不吝,咱們不跟他計較。」
剛剛趕過來的秦雲玉氣喘吁吁附和道:「是啊是啊,他是忠義侯府的世子,因他父兄皆因護駕而死,皇上對他十分縱容,慣得他天不怕地不怕,連二公主都敢捉弄,宣宣你得罪了他,以後出門千萬小心點。」
傅宣抿抿唇,一言不發。
傅容牽起妹妹的手,幾人一起朝花園那邊去了。
花叢深處,李華容嘴角噙笑,雖沒能徹底捉弄到她,這樣耍猴般一番追鬧,也頗解氣,只是……
她看向那邊黯然離去的徐晏,皺了皺眉。雲升表哥突然跑出來,看樣子是想幫傅容去的,莫非兩人有什麼關係?表妹說傅容在信都最喜招搖,難不成雲升表哥也被她勾了魂兒?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湖邊,康王一臉壞笑地問太子:「大哥可知那姑娘是誰?我瞧著長得似乎不錯,可惜距離太遠看不真切。雲升定是看清了,要不也不會急匆匆衝出去英雄救美。」
太子瞪了他一眼:「我如何得知?」目光卻追尋美人離去的背影。
康王又低低說了一句,換來太子一聲呵斥。
他們兄弟旁邊,徐平微微皺了皺眉,視線從遠處收回,不知想到什麼,看向徐晉。
徐晉面無表情,察覺到被人窺視,他憑著本能看了回去。
徐平做了個請的姿勢,淺笑道:「景行,輪到你發箭了。」
「是啊。」徐晉淡淡應了聲,搭箭拉弓,瞄準了最遠處那盞誰都沒有射中過的河燈。
長箭離弦,發出刺耳的破空聲,下一刻,直接將河燈帶入水中。
湖水起伏,好一會兒,那河燈才歪歪扭扭地浮了上來,長箭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