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一直以為,傅容對安王是有些情意的,不深,總比對他多,所以同樣是王爺,重生後傅容再三拒絕他,卻一心奔著安王去。這裡面多半也有他無法確定的原因,譬如上輩子那個位置可能落到了安王手裡,但從傅容當初就相中過安王看,她對安王本人肯定也很是青睞。
可剛剛聽傅容說她是真心希望他長命,聽她反問她難道盼望他早死,徐晉突然有了另一個猜測。
或許傅容躲他,只是因為他早早死了?而安王一直活得好好的?
她那麼會趨利避害,因為這個不肯認他這個丈夫,也還算,情有可原……
但她不該騙他,暗暗看他的笑話。
一 想到上輩子自己在她面前冷峻威嚴,這輩子再三討好她她還不稀罕,還在那種事情上騙他,徐晉就一肚子火。重生後他便把她當王妃看,雖然動機不純,卻也想著替 她保住姐姐弟弟,她呢,她見到他這個丈夫居然沒有一點興奮思念,撒起謊來天衣無縫,試問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無情無義不守婦道?
「你弄疼我了!」
男人手越攥越緊,傅容真的疼了,委屈地斥道。
徐晉猛地回神,低頭,對上傅容含淚的眼睛,那淚光浮動,像夜星閃爍。
知道她的眼淚有多能誘.惑人,徐晉迅速後退,看看手裡的長命縷,面無表情道:「旁的東西我不在乎你扔不扔,長命縷這種禮,我寧可信其有。而且母親讓我對你好,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再信你一次。」
傅容低頭揉手,咬唇不語。
徐晉瞥向她手,看不清到底捏成了什麼樣,料到也沒大問題,轉身道:「還有事嗎?」
「沒了,王爺請便吧。」
傅容慢慢坐到椅子上,就著剛剛拉起一半的竹簾,眺望定河風光。微風吹來,耳邊一縷碎發輕輕拂動,像團團柔軟的羽毛蹭著她,傅容隨手別到耳後,察覺男人幽幽的注視,她垂下眼簾,似黯然神傷。
徐晉定定地瞧著,瞧她美麗側臉,瞧她那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憐惜的淒婉神情。
可她傷心什麼?
總不會因為兩人要成夫妻了,因此對他情根深種,他一點冷落就能讓她傷心?
不過是裝模作樣想哄他心軟罷了。
徐晉早已領略過這女人爐火純青的騙人把戲,自然不肯再輕易受騙,大步下了樓梯。
下樓的腳步聲沒了,傅容靠到椅背上,右手輕輕摩挲下巴,面現沉思。
她果然低估了徐晉。
人家堂堂王爺,先是被她罵睚眥必報凶殘好殺,又差點讓她暴露懷璧之罪,現在怎麼可能因為她一點軟弱就立即湊過來柔聲安撫?徐晉可不是見色智昏的庸俗男人,他本就不曾真心喜歡她,只貪戀她的容貌罷了,所以她被吳白起欺負,他視若無睹。
徐晏傾慕她,所以寵她。
徐 晉呢,他的寵是有條件的。他高興時,可以為了求.歡寵她,溫柔小意,他不高興,婚前他就不屑於碰她,因為他有王爺的驕傲。到了婚後,他會像上輩子一樣,霸 道地行使自己身為丈夫的權利,寵愛,依然不給。想要他的寵,就得把他的毛都擄順了,讓他真正忘了她曾經的那些得罪。
顯然一串小小的長命縷,不足以讓兩人冰釋前嫌。
傅容清楚如何對付徐晉最管用,他喜歡她的身體,她稍微撩撥,他多半就忍不住了。但傅容不會那樣做,真做了,只會讓徐晉在氣她的同時又多一層瞧不起,包括以前她想嫁給安王,計劃的也只是用美貌吸引對方注意,而非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一個聰明的美貌女人,要用美貌挑起男人的渴望,讓他們為了親近她為了享受她的好絞盡腦汁,不得已時必須撩撥,也不能露出痕跡。真主動送上去,男人會一時高興,很快也就膩了,只留女子丟了尊嚴丟了身,也丟了那個她想俘獲的男人。
傅容沒指望今天就能消了徐晉的氣,他肯收她的禮,說明他願意給她機會討好他,也說明他心裡其實是希望能夠夫妻美滿的。試探出他的心思,傅容很滿意了,最怕徐晉冷情到只願同她睡覺,不許她接近。
秦雲玉腳步歡快地走了上來。
傅容先主動求饒,免得小丫頭胡亂打聽。
兩人聊起旁的,不一會兒秦雲玉的丫鬟又上來了,「姑娘,清風閣送菜過來了,現在端上來?」
「不用,我們下去吃,人多吃飯才熱鬧。」秦雲玉在傅容開口前大聲道,見傅容皺眉,她笑著抱住她胳膊:「傅姐姐別這樣拘束啊,船上都是咱們的人,沒關係的,況且咱們本就是親戚,吃一頓飯有什麼?」
傅容低頭:「我,我怕王爺不喜。」
秦雲玉聽了,直接將人拽了起來,信心十足地道:「傅姐姐放心,四哥沒那麼古板,你看他沒直接命人把飯菜端上來,說不定也希望跟咱們一起用呢,要不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
傅容失笑,由秦雲玉挽著胳膊一起下去了。
剛剛秦雲玉的聲音並不小,徐晉在下面聽到了,便示意丫鬟們把飯菜都擺到雅閣裡。
丫鬟們撤下後,徐晉先走了進去,在東側落座。
秦雲玉知道徐晉用飯時不喜歡跟姑娘挨得太近,她記得有次四哥來自家做客,因為都是一家人,自家四口跟四哥沒有分桌子。秦雲玉那會兒才六歲吧,想挨著四哥坐,被四哥婉拒了,後來有機會同桌用飯時,她都會主動坐徐晉對面。
這次也是。
四方的桌子,東西兩側被他們兄妹倆佔了,南面又是河景,傅容只好坐北面。
「四哥不愧是清風閣的新東家啊,一下子點了這麼多菜,可惜姨母她們先回去了。」秦雲玉很是惋惜。
徐晉道:「吃吧,吃完再坐一會兒,我送你們回去。」
秦雲玉意外地「啊」了聲,「這麼快就走?我還想坐船順著定河逛逛呢,難得出門,四哥就多陪我們一會兒吧,還是你下午有事?」
「有事,改日有空再來吧。」徐晉平靜地道,說完抬起筷子用飯。
秦雲玉歎口氣,也動起了筷子。
外 面是秀麗的定河風景,眼前是滿桌珍饈佳釀,傅容胃口大動,今日出門的目的又已經達到了,便安心用起飯來,習慣地挑自己愛吃的菜夾。其中糖醋魚的味道最為誘 人,只可惜擺在徐晉那邊,傅容悄悄看了兩眼,擔心徐晉誤會她有意勾搭,索性放棄。一道菜而已,現在先饞著,晚上回家吩咐廚子做就是了。
她不吃,徐晉斷斷續續用了三塊兒。
秦雲玉見了,把碗遞過去:「四哥給我加一塊兒,看起來挺好吃的。」
徐晉還是很照顧這個小表妹的,換了公筷給她夾。
傅容貝齒咬唇。
喜歡的東西,在自己不能吃旁人卻接二連三享用時,誘惑只會變得更大。
趁徐晉扭頭賞景,傅容從容不迫迅速無比地探出筷子,放到碗裡後見徐晉還在望著那邊,傅容鬆了口氣,低頭,專心品嚐。
徐晉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酒味醇香在口中散開,餘光瞥向右側。
她眼簾低垂,細細密密有點卷,紅唇微張,貝齒小口小口地咬著魚肉,吃完一點便抿抿嘴唇,察覺有醬汁沾了上去,她會拿起擺在旁邊的半濕巾帕,輕輕在唇上點點,點完了,醬汁沒了,露出她櫻桃般紅潤飽滿的唇。
徐晉喉頭滾動。
老 天爺真是不公平,給了她一顆奸詐虛偽的心,偏又給了她無可媲美的臉龐,讓她一舉一動都是風流誘惑,媚骨天成。而這女人雖然壞,確實又有幾分孩子氣,看她舉 著竹竿一顆一顆傻乎乎地敲棗,看她用團扇羞惱地遮住指甲印兒,再看她這樣細緻地吃魚,嬌憨可愛到讓人忽略她的壞……
徐晉抬起筷子,想要再吃一塊兒魚,察覺小姑娘目光投了過來,臨時換到了旁邊的菜盤裡。
但直到午飯結束,傅容也沒有再用第二塊兒魚。
「王爺慢坐,我們先上去了。」漱過口洗了手,傅容朝徐晉點點頭,同秦雲玉攜手而去。
徐晉目送她們上樓,看著她一雙繡花鞋沿著樓梯拾級而上,直到看不見了才別開眼。
又坐了會兒,要返程了。
傅容跟秦雲玉上了一輛馬車,徐晉騎馬跟著。
路上無人,秦雲玉挑開窗簾跟徐晉說話:「四哥,日頭那麼大,你也去後面車上坐吧,這樣曬著多不舒服啊。」夏日的午後,似乎比晌午還要熱幾分。
徐晉坐在馬上,目不斜視:「這點日頭算什麼?表妹坐好了,別再東張西望。」
秦雲玉撇撇嘴,懶得再管他,一回頭見傅容閉著眼睛打盹呢。
秦雲玉也有點睏了,沒有出聲打擾,傅容靠左面車板角落,她就靠右面。
馬車走得慢,輕輕的顛簸更讓人昏昏欲睡,沒過多久,兩個姑娘就都睡著了。
裡 面沒有一點動靜,徐晉心中奇怪,悄悄朝車窗靠近了些,默默跟了會兒,終於有風吹來,將窗簾掀開一條縫隙。他側目看去,目光直接掠過秦雲玉投向裡面,窗簾落 下擋住視線,他繼續盯著。當風再次撩起車簾,他看見他的未婚妻歪靠在車角,臻首微仰,小嘴兒輕張,睡得正香,馬車顛簸,她身子也跟著顛簸,特別是衣襟那 裡……
徐晉身上突然起了火。
有多久沒碰她了?整整一年了吧?
不碰她,是想讓她知道他生氣了他不喜歡她了,讓她擔驚受怕,怕未來夫君冷落她。可她似乎不受任何影響,好吃好喝的,現在明知他在外面,她居然還睡得著?她真的知道害怕嗎?是不是因為母親喜歡她,又看他收了她的禮物,她就高枕無憂了?
他寵她,她得意洋洋,他冷她,她沒心沒肺,既然無論他怎麼做她都過得好,那他到底為何要忍著,為何要辛苦自己?
攥緊韁繩,徐晉閉上眼睛平復心中怒火,不讓自己衝動。
現在不是時候。
「王爺,先送哪位姑娘回府?」快到城門時,車伕低聲問。
傅容揉揉眼睛,醒了過來,茫然間聽到徐晉略顯低啞的聲音:「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