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女人們在內苑歡聲笑語地賞燈時,皇上正同一干皇室子弟在御花園飲酒賞月。
這幾年國泰民安,嘉和帝心情不錯,他在主位上坐著,讓安王跟幾個兒子行酒令,對詩聯對子,輸的就罰酒。
其實這酒令有些不公平,不算素以文采雅名著稱的安王,五個皇子裡,太子成王好文,徐晉徐皓兄弟倆都更擅長功夫,康王就哪樣都拿不出手了。不過本來就是助興的,為了哄嘉和帝高興,幾人都得打起精神來。
幾輪過後,安王、太子一杯都沒有罰過,徐晉喝了兩杯,康王成王喝得最多,說話都有些大舌頭了,六皇子徐皓竟然比徐晉喝得還少。
「四哥知道我為何都對的上來嗎?」徐皓得意地歪頭跟兄長說話:「因為綰綰喜歡詩詞歌賦,我都是跟她學的。」
徐晉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
他心裡有事,傅容不在身邊,他總忍不住擔心她。他知道有母親護著她,有許靈緊緊跟著她,傅容應該不會有閃失,可萬一呢,萬一出了事呢?母子兩個,無論哪個出事,他都承擔不起。
心裡不安,自然沒有心情想什麼詩對,再次輪到他時徐晉直接端起酒杯一仰而盡。
嘉和帝剛要打趣他兩句,忽見那邊有小太監匆匆趕了過來,被侍衛攔住,很快又放行。
徐晉也瞧見了,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皇上,大事不好了,肅王妃同淑妃娘娘賞燈時受了驚,現在移駕到昭寧宮去了。」
徐晉噌地站了起來。
嘉和帝看他一眼,皺眉問道:「肅王妃可有事?為何會受驚?」
小太監低著腦袋回道:「皇后娘娘派人請太醫去照看肅王妃了,具體情形奴才也不知。說是賞燈時有人突然從花叢後衝了出來,衝撞了肅王妃,皇后娘娘已經將那人抓了起來,等候皇上發落。」
宮人犯錯直接送到內監總管那裡就是,或是押往刑部,但今日之事涉及皇家血脈,關係甚大,明眼人都能聯想到一系列陰謀,皇后請嘉和帝做主也是理所應當。
那這到底是不是陰謀?
不是陰謀才怪,否則那麼多王妃嬪妃,為何單單唐突了現在最受不得驚的肅王妃?
嘉和帝的好心情頓時沒了,對徐晉道:「你先去看看你媳婦吧,朕自會派人去問罪。」
「兒臣告辭!」
徐晉立即轉身走了,徐皓也擔心親嫂子跟未出生的侄子侄女,慌張地跟了上去。
~
昭寧宮。
太醫正在替傅容看脈,收手後起身,微微低著頭道:「回淑妃娘娘,回王妃,王妃胎像穩定,無需擔憂,臣給王妃開副壓驚安胎的方子,王妃服用後好好休息便可。」
淑妃長長地鬆了口氣。
傅容也徹底放了心,雖然她真的沒有被嚇著。那人衝出來時她是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沒等她反應過來呢,許靈便迎了上去,等傅容鎮定下來,許靈已經將那黑衣小太監按到了地上,輕鬆地叫人難以置信。
小太監是誰,是無意衝撞還是專門等著暗算她的,傅容毫不知情,因為婆母太過擔心她,許靈制服對方後婆母就急匆匆扶著她回來了,生怕她跟孩子出事。
「娘,您快派人去跟王爺說一聲,叫他別擔心。」不用憂慮孩子了,傅容連忙提醒婆母,這事鬧得動靜不小,肯定傳到前頭去了,徐晉不明真相,得多著急啊。
淑妃也想到了兒子,正要派人去,徐晉徐皓兄弟來了。
眼見兒子臉色都白了,淑妃示意閒雜人等都去外面,把屋裡留給小兩口說話。
「沒事沒事,虛驚一場,我跟孩子都沒事。」不等徐晉開口,傅容先笑著安撫道,試圖從榻上下來。
「你別動。」徐晉立即扶住她,好像剛剛沒聽到傅容那番話似的,他仔細端詳她臉龐端詳她肚子,白著臉問她:「真的沒事嗎?濃濃你別忍著,哪裡不舒服,哪怕只是一點點不舒服,也都跟太醫說。」
他傻乎乎的,又是那麼可憐,傅容拉過他手貼在臉上,再次確認道:「真沒事,那人沒碰著我就被許靈制住了,許靈的本事,王爺還不信嗎?」
她笑得好看,徐晉心終於落了地,緊緊將人抱在懷裡,良久都沒說話。
他胸膛寬闊,剛剛明顯是疾步趕過來的,胸膛還在急劇起伏。傅容挨著他蹭了蹭,為有人如此在意她而感到踏實。
「到底是怎麼回事?」冷靜下來,徐晉坐在榻邊,長眉緊鎖。
傅容搖搖頭,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一遍。
線索太少,徐晉看看傅容,親親她額頭道:「那邊的事有父皇替咱們做主,濃濃不用擔心,走,咱們先回王府。」說來可笑,父皇母親都在這皇宮,但這裡卻不是他的家,只有他跟她住的肅王府,才是他的家,才叫他放心。
傅容有點不確定現在回去是否合適,不過既然徐晉這麼說了,她便全聽他的。
夫妻倆去跟淑妃辭別。
淑妃再三囑咐徐晉路上馬車走慢點,這才放人離去。
~
崇政殿。
萬 全將剛剛下屬審問那個小太監得到的結果回稟給嘉和帝聽,「皇上,衝撞王妃的小太監名叫六子,乃鳳儀宮侍候花草的小太監之一,今日鳳儀宮各處懸掛花燈,他被 臨時調來照看花燈,一時犯困躲在花叢後睡覺,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六子以為是同伴來催他幹活的,便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嘉和帝意味不明地「哼」了聲。
萬全頭垂得更低了,「老奴也是不信,派人給他嘗了點苦頭,他,他……」
「說。」他支支吾吾,嘉和帝不悅地催道。
萬全撲通跪了下去,低頭道:「皇上,六子招供,說他是受人指使故意跟蹤王妃想要謀害王妃的,還說指使他的那人,乃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流霞。」
皇后?
嘉和帝神色不變,平靜吩咐道:「你親自去鳳儀宮走一趟,再親自審問兩人,不管他們扯出誰,宮女太監你儘管領走,務必盡快查出背後主使。」
「老奴領命。」萬全叩首,倒退著離去。
人走了,嘉和帝閉著眼睛靠到椅背上。
會是皇后嗎?
皇后的話,她確實有理由加害老四的子嗣,老四文韜武略在朝臣裡聲望極高,她當然會將老四看成威脅,但指使自己宮裡的太監謀害老四媳婦,未免太蠢了。如此拙劣的借口,還不如往老四媳婦的飯食裡下點東西更神不知鬼不覺。
可不是皇后,又會是誰?
「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嘉和帝忽然頭疼,揉揉額頭道:「請進來吧。」
很 快,一身華服的皇后就走了進來,對上嘉和帝的目光,皇后從容不迫地跪了下去:「皇上命萬全領走流霞,想來是那個叫六子的小太監招出了什麼,按理說皇上英 明,最後定能將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但臣妾還是想親自過來跟皇上解釋一句,臣妾行得正坐得端,絕未做過任何有違良心之事。」
她今年四十三歲,青春早已不再,但陪著嘉和帝一路走來,多年為後生涯,那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雍容華貴早就刻到了骨子裡,此時從容自陳清白,無端端叫人信服。
嘉和帝對相伴二十多年的結髮妻子還是很敬重的,他不會輕信皇后這番正派的言辭,也不會輕信一個小太監的詆毀之言,起身將皇后扶了起來,無奈道:「你這是做什麼?朕叫萬全去領流霞,正是為了還你清白,絕非疑你,皇后切勿多想。」
皇后苦笑:「臣妾也不願意這樣,只是行兇之人出自鳳儀宮,別說皇上,就是臣妾自己……」
話沒說完,又有小太監匆匆進來回稟:「回皇上皇后娘娘,萬總管派人傳話,流霞,流霞得知六子指證她是背後主使,不甘名節受辱,觸柱而亡了。」
皇后身子一顫。
嘉和帝連忙扶住她。
皇后抬頭看他,眼淚落了下來:「皇上,流霞當年跟臣妾一起進了您的王府,她安安分分陪了臣妾這麼多年,何曾受過如此屈辱?她,她死的冤枉,請皇上一定要還她一個公道!」
嘉和帝握緊她手,冷聲朝跪在地上的小太監斥道:「還不快去!告訴萬全,明早之前朕要他查出真兇,查不出來不用回來了!」
小太監哆哆嗦嗦地去了。
當天夜半時分,被各種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六子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他聲音輕不可聞,萬全湊到他面前側耳傾聽。
「告訴端,端妃娘娘,我盡力了,求她放過我的家人,他們……」
萬全側頭,見臉上血肉模糊的小太監閉上了眼睛,他探了探鼻息,確定人沒死,起身道:「去查六子這幾個月都見過哪些人,凡是與永壽宮有關係的,都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