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皇上來了鳳儀宮,皇后這會兒沒空過來,說是一會兒再來看你。」
彩鳶從外面走了進來,將剛剛皇后身邊小宮女傳的話轉述給傅宓聽。
傅宓心中一動,「皇上怎麼來了?」
彩鳶隨口道:「歇晌來了吧?」皇上也要午睡啊。
傅宓眼中失望一閃而逝,靜了會兒對她道:「你也去歇吧,我睡了。」
彩鳶點點頭,退了出去。李太醫來看過了,姑娘沒有大礙,明天就能出宮了,她沒什麼不放心的。
丫鬟走了,傅宓自己躺了會兒,跟著悄聲下了地,去了梳妝台前。
她慢慢坐到椅子上,看著鏡子裡的姑娘。
額頭纏了一圈白紗,臉色蒼白,瞧著卻比平時更好看了。
傅 宓一直都清楚,這張臉,是她唯一的長處。不算傅容,論身份,她不如傅寶,論性情,她也不如傅寶招人喜歡,論才氣,她比不上傅宣,傅家的姑娘們,哪個都被外 人誇讚過,只有她默默無聞。但那是小時候,如今她長大了,她是傅家第二美的姑娘,是傅家唯一沒有出閣的姑娘,只要她出現在皇上面前,他肯定會驚艷的。
拿起梳子,傅宓對鏡梳妝,臉上不施脂粉,嘴唇略微塗紅了些,再去傅容送過來的衣裙裡挑了一套梨白繡花褙子配嫩綠色的長裙,再到穿衣鏡前照照,素素淡淡,我見猶憐。
傅宓想起了三嫂韓玉珠的打趣,說她美似病西施,唐明皇身邊尚有楊妃梅妃平分秋色,皇上掌握天下,豈會真的只寵愛傅容一個美人?
越想越有信心,傅宓在屋裡靜靜坐了會兒,估摸著兩人快歇完晌了,這才走了出去。
彩鳶已經醒了,聽到動靜,震驚道:「姑娘怎麼起來了?太醫囑咐您在床上休養的啊?」
傅宓垂下眼簾:「我覺得好多了,這就去看看姐姐,總不能一直等著姐姐過來。」她在身邊丫鬟面前也是寡言少語的,但絕不是沒脾氣,凡是她認定的事,解釋一句便不再聽勸,我行我素。
譬如此時,她沒再理會彩鳶,逕自朝外面走去。
彩鳶太熟悉她了,雖然心裡不贊同,還是趕緊追了上去,「姑娘慢點走,小心著點。」
主僕倆由宮女帶路,去了正院。
趕巧徐晉走了出來。
傅容被他收拾了一晌午,累得一動不想動,徐晉也沒叫她起來,陪她躺了會兒自己穿衣。走出堂屋,剛拐上走廊,就見對面一個綠裙女子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瞧見他,對方立即停下腳步,垂首靜立,似乎緊張地忘了說話,他快走到跟前,她才有些怯怯地行禮,「傅宓見過皇上。」
徐晉長這麼大,還真沒被女人勾.引過。
孩子時沒人會想那個,後來大了,因為身上的怪病,他去哪里許嘉都會隨扈左右,真有女人想無意撞上來或有意湊過來,許嘉馬上會將人弄走。上輩子傅容會挑時候,他跟安王在一起,兩方侍衛都沒出手,才叫傅容誤打誤撞撲了過來。
但這不代表他看不出此時傅宓的心思。
傅宣見到他這個姐夫,目光坦然如水,客氣疏離,絕不會叫人想歪了,傅寶活潑些,但傅寶看他時眼裡只有好奇,跟看梁通傅宸幾人差不多,只有這個傅宓,眼睛不老實。
「不疼了?」他隔了幾步問,聲音冷厲。
但在堂屋門口目送他的梅香聽不到啊,遠遠看著五姑娘妖精一般站在那兒,向來不近女.色的皇上竟然停下來與她說話,梅香心中警鈴大作,迅速退回屋裡,急著喊紗帳裡酣睡的女人,「娘娘,五姑娘來了,在外頭跟皇上說話呢!」
也是從未經歷過這種能威脅傅容寵愛的事,梅香只想著盡快告訴傅容,忘了這樣說萬一傅容一衝動馬上跑出去,跟皇上鬧起來反而更糟糕。
好覺被人打斷,傅容正要抱怨,聽到這話猛地坐了起來:「他們說了什麼?」
梅香哪知道啊,「隔了太遠,奴婢聽不見。」
傅容真沒料到傅宓動作這樣快,而且徐晉還同她說話了。
但她對徐晉的十分信心依然保留了九分,盯著床腳散亂的小衣,她笑了笑,「大驚小怪什麼,再去看看,要是他們還在聊,你再進來回我。」
她語氣平穩,梅香也鎮定了些,出去偷偷看,就見徐晉已經不見了人影,五姑娘柱子一般在那立著,身邊丫鬟不知在勸說什麼。
梅香如實稟告給傅容。
傅容放了心,卻好奇兩人到底說了啥,讓梅香去請傅宓過來,她迅速穿衣收拾。
剛恩愛了一場,傅容小臉紅撲撲的,比塗了胭脂還好看,去了堂屋卻見傅宓臉色慘白,像是丟了魂,呆呆站在那兒,見到傅容都忘了招呼。
傅容一看她這臉色就知道,徐晉與傅宓說的肯定不是甜言蜜語,八成是說了什麼難聽的,否則真如了傅宓的願,傅宓該是羞若桃花啊。
「五妹妹怎麼起來了,太醫不是叮囑你臥床靜養嗎?」傅容體貼地問。
傅宓慢慢抬起頭,看對面的女人,眼神複雜。
傅容一臉困惑地回視她,見傅宓不說話,她納悶地問彩鳶:「你沒勸你們姑娘?」
彩鳶支支吾吾,最後低下了頭,腦海裡亂糟糟的,全是方才皇上對自家姑娘說的話。
一共兩句,先問姑娘身子如何了,姑娘紅著臉說好了,感謝皇上關心的話還沒說完,皇上就一邊往前走一邊冷冰冰地攆人,「既然好了,那就馬上出宮。」
竟是下了逐客令!
別說姑娘,就是她,也沒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對待過啊。
可那是皇上,皇上攆人,誰敢不從?
彩鳶歪頭,悄聲提醒自家姑娘。
傅宓終於從那種如墜冰窟的絕望裡回了神。
皇上見到她了,但皇上不喜歡她。
他冷聲逐客,他身邊的公公,傅容撥過去伺候她的宮女,甚至彩鳶,都聽見了。
像是被剝了衣服站在人前,無地自容。
傅宓迫切地想離開,低頭道:「三姐姐,太醫說我傷勢不重,我這就回去吧,免得我娘擔心。」
傅 容盯著她微微泛紅的臉,只覺得那臉還不夠紅,親暱地開口挽留道:「不急,我馬上派人去侯府送信,不會讓三嬸掛念的,五妹妹還是在宮裡住一晚吧。你看你,明 年差不多也要出嫁了,咱們姐妹相處的機會不多,實在著急,明早再回去也不遲啊,否則你現在走,讓三嬸誤會我怠慢你多不好?彩鳶,快扶你們姑娘回去休息。」
彩鳶急了,皇上口諭怎敢不從?然那樣打姑娘臉的話,她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她不說,傅容派去照顧傅宓的二等宮女上前道:「回娘娘,剛剛五姑娘過來時,皇上關心五姑娘身體,打聽了一句,得知五姑娘沒有大礙,皇上口諭,請五姑娘即刻出宮……」
故意拉長的尾音,彷彿她一個外人都覺得尷尬。
能在傅容身邊伺候,哪個是傻的,傅宓明顯不將娘娘看在眼裡,她們不給傅宓留臉面,娘娘才會高興。
真相揭開,屋子裡靜得出奇。
傅宓微微低著腦袋,臉色蒼白,眼神如一潭死水,看著平平靜靜,一口銀牙卻是要咬碎了。
傅容總算知道徐晉跟傅宓說了什麼了。
徐晉眼光越來越毒,傅容在他面前撒謊也越來越難,他能看出傅宓的小心思很正常。
徐晉直接攆人,打算眼不見心不煩,傅容卻不想如此輕易放傅宓出宮。為難地沉默片刻,傅容走到傅宓身前,安撫地扶著她肩膀道:「五妹妹別聽皇上的,今日前面朝堂上出了點事,他心煩才遷怒你的,其實並不是真心要趕你走。」
遷怒?
彷彿春風吹過,傅宓冰凍一般的心迅速暖了起來,忐忑地看向傅容:「真的?」
傅容笑著點頭,牽著她手往外走:「五妹妹這麼乖,皇上平白無故怎會朝你發火?唉,皇上也經常這樣對我,五妹妹千萬別放在心上,等他自己在前面待一下午,傍晚回來就好了。五妹妹不信的話,今晚過來跟我們一起用飯,皇上要是心情好,說不定還會主動跟五妹妹賠不是!」
傅宓根本不瞭解徐晉,傅容這樣說她就信了,心裡越來越亮堂,只記得晚上可以來這邊用飯了,其他的都沒想,領著彩鳶回了西跨院。
傅容只送了她一小段路。
往回走時,梅香偷偷打量她兩眼,不解地問:「娘娘真的要請五姑娘過來用飯?奴婢,奴婢總覺得五姑娘好像不懷好意,之前在走廊裡,她跟皇上……」
傅容嘲諷地笑:「放心吧,今晚等著看好戲就行。她不把我當姐姐,我又何必把她當妹妹?」
梅香一聽,明白主子心裡都有數呢,頓時安心了。
傅容回屋後又補了會兒覺,阿璇阿珮醒了,她幫小姐倆洗了臉,領著她們去找哥哥姐姐。
或許是小孩子精神好,瑧哥兒媛媛連同凌守從晌午一直逛到現在還沒覺得累呢,在御花園裡跑來跑去的。傅容陪孩子們玩了會兒,估摸著徐晉差不多要忙完政事了,就帶著幾個小傢伙回了鳳儀宮。
這邊的動靜,徐晉都知道,進屋先問傅容:「你不讓她走的?」除了傅容,天底下就沒有人敢拂逆他的話。
傅容假裝不懂,困惑地反問:「五妹妹身上有傷,皇上為何要趕她走啊?她衝撞你了?」
徐晉突然不知該怎麼解釋了。直接說傅宓有心勾.引他,傅容會信嗎?傅容看重親人,得知傅宓竟然是那種人,傅容會不會氣著?再有女人向丈夫告狀說她被好.色之徒欺負了是常事,徐晉可沒聽說過反過來的例子,實在難以啟齒。
他不說話,傅容就笑道:「我知道皇上不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不過五妹妹只在宮裡住一個晚上,皇上將就一下,明日一早我便送她出宮?」
徐晉哼了聲,算是默認。
商量好了傅宓出宮的事,徐晉去稀罕孩子們了。
沒想快吃晚飯了,傅宓過來了,穿一襲櫻紅色的裙子,柔媚的顏色襯得她身上那股怯懦畏縮勁兒減了三分,明麗溫柔多了些。
徐晉繃著臉看向傅容。
傅容笑盈盈同他誇讚傅宓:「皇上看,我們傅家的姑娘都是美人,我這個五妹妹也不錯吧?」
她眼波流轉,話裡有話。
徐晉要是再不懂,就白跟她過了這麼多年了。傅容一向關心親人,此時明知他反感傅宓,還請她過來同桌用飯,分明是知道傅宓的心思了,想讓他再給傅宓一次難堪。
這只壞狐狸!
徐晉悄悄捏了捏傅容的手,低聲威脅道:「先陪你一場,晚上看我怎麼收拾你。」
傅容抿唇笑。
因為要處理大人的事情,傅容早早把孩子們哄回去了,飯桌上就只有他們三人。
傅宓在傅容身邊落座,低著腦袋坐了會兒,回了傅容幾句關心詢問後,目光不經意般瞥向斜對面的男人。發現男人臉上果然沒有那麼冷了,傅宓鬆了口氣,待男人一雙鳳眼朝她看過來,傅宓不受控制地心跳加快,鼓足勇氣與徐晉對視一眼,才羞澀垂下眼簾。
其實傅宓跟外男相處不多,平時並沒機會做這些勾人的動作,但眼看著幾個堂姐妹接連出嫁,傅宓自己悶在屋裡時,就忍不住幻想有朝一日她也會遇到一個高貴俊朗的男人,幻想的次數多了,再加上有些動作是女人的本能,這會兒做出來就很好看了。
傅宓心砰砰跳,過了會兒,又看了過去。
徐晉猛地放下筷子,一句解釋都沒有,厲聲吩咐梅香:「送五姑娘回府,你也過去一趟,告訴三夫人,讓她好好教導五姑娘女德,免得日後出門丟了皇后的臉面。」
傅宓原本羞紅的臉,唰的白了!
梅香心裡樂開了花,臉上沒敢表現出來,奉旨去扶渾身發抖的傅宓,「五姑娘,隨奴婢走吧?」
傅宓呆呆地被她扶著站了起來,踉蹌幾步後,不甘心地回頭,淚如雨下:「皇上為何這樣對我?」她什麼都沒做,他為何動不動就朝她發脾氣?
徐晉冷冷看她,「讓你與朕同桌,是皇后給你體面,你卻頻頻偷窺朕,居心何在?」
心思被看穿,傅宓本能地看向傅容,希望她能幫她說說話,哪怕只是給她一個台階下……
傅容看都沒看她,彷彿屋裡並沒有傅宓這個人,討好地給徐晉舀了一勺蝦仁豆腐,柔聲細語說瞎話,「皇上嘗嘗,這個是我今晚親手下廚做的。」
徐晉很給面子地張開嘴。
傅容笑著將勺子遞過去,餘光裡見傅宓還沒走,傅容扭頭看她,目光平靜。
沒有嘲諷,沒有幸災樂禍,卻比那些更刺人。
直到此刻,傅宓才明白,原來她這位堂姐,什麼都知道。
她很想問問傅容為何要這樣戲弄自己,梅香卻沒給她機會,使勁兒將人拉了出去。
這個五姑娘,要腦子沒腦子,要眼色沒眼色,就憑一張稍微好看的臉,就敢跟皇后搶男人?
等著吧,這事傳出去,看哪個好人家的公子還肯要她!